「明明是老夫先來的!」


    「你哪隻眼睛瞧見是你先來的,老身已在這裏等了許久,戶部員外郎家的可以佐證!」


    居然是大理寺丞與寧佳郡王府上的老太太吵起來了,兩人皆是世家出身,年紀加起來早就過了百,於這皇城之內破口大罵,居然一點也不害臊。


    謝昭昭一時間看得有些瞠目結舌,對這位洝大人更為好奇了。


    「娘娘有所不知,奴婢聽柳絮姐姐說,這位洝大人往日裏在朱雀橫街擺攤子的時候,那才叫一個熱鬧,等著他批字看相的,能繞整個少京三百圈。後來京兆府尹擔心生了亂子,特意向皇上遞了折子,這才撤了洝大人的攤子。」


    繞整個少京三百圈?有某飄飄奶茶厲害嗎?


    人群中有人眼尖,看到了貴妃娘娘的車駕。一聲「謝貴妃來了」,眾人不吵了,不鬧了,紛紛伏地跪拜請安。


    洝九再神通廣大,也大不過謝貴妃。如今葛家倒了,齊家薑家倒了,謝家卻依然如日中天,貴妃娘娘有母族扶持,肚子裏還揣著個金尊玉貴的皇嗣,絕對是整個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


    大理寺丞與寧佳郡王府上的老太太相互看了一眼,乖覺的讓出了一條道。謝昭昭裹著狐裘,自車輦上下來,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柳絮。


    柳絮籠著袖子,一張小臉已經凍了個撲紅,見自家娘娘來了,連忙迎了上去。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洝大人今日巳時講學嗎?如今午時都快過了吧。」謝昭昭開口詢問。


    「回娘娘的話,洝大人是說巳時講學,可欽天監的五官靈台郎說……」柳絮攏了攏袖子,有些欲言又止,「說洝大人夜觀星象,今日巳時不宜開講。眼下,正在沐浴焚香,講學已經被推遲到了未時。」


    講學還要看時辰?謝昭昭才不信他這胡話,「擺駕,咱們去瞧瞧,這位洝大人沐的是什麽浴,焚的是何種香?」


    欽天監的門口,五官靈台郎見謝貴妃帶著宮人一步一步走上石階,忙不慌的跑進了內殿,「師傅,師傅,快醒醒,貴妃娘娘來了!」


    洝九倚在矮幾邊,睡得正熟。殿裏生了暖龍,還燃著香。洝九砸吧了幾下嘴,「別吵,再讓老夫睡會兒。」


    謝昭昭走進內殿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這頭發花白的老頭子,道士裝束。誠然如碧荷所說,邋裏邋遢,袍子上還打著補丁。


    「洝大人真是會享福,這外頭天寒地凍,大人在這暖烘烘的內殿裏,睡得可好?」


    聽到這如玉質般的女聲,洝九攏了攏手中的拂塵,眯縫著眼睛瞧去。這一瞧,當真將他嚇了個激靈。


    而他這一抬頭一睜眼,也讓謝昭昭微微一愣。這老頭兒,不就是三年前,謝凝在京郊遇上的那個老和尚嗎?


    三年前的百花宮宴過後,蕭淮的聖旨便下到了謝家。彼時,對入宮一事,謝凝仍遊移不定,便打算去報國寺靜靜心,拜一拜菩薩,卻不想在回來的途中遇上了一個落魄的老和尚。


    謝凝贈了那老和尚些許幹糧和銀錢,因解了這善緣,老和尚送了她一句話:喜一樣,每一樣,來一樣,廢一樣。


    這話聽著奇怪,老和尚隻笑眯眯的開口,「女施主,你如今隻是被俗事所障目。不若放下紛擾,遵循心之所向。那個時候,你便會覺天大地大,每一樣皆是自己所喜。」


    謝凝惶惑,「每一樣皆是自己所喜?難道就沒有不順遂了嗎?」


    老和尚雙手合十,「不順遂者,來一樣,廢一樣。」


    這話直直聽得謝凝目瞪口呆,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這老和尚怎麽這般教她?


    老和尚的話,謝凝自是沒有當回事。可心之所向四個字,還是讓她上了心。不妨試一試吧,說不定,真的能走出一條路。即便不行,至少心中無悔吧。


    可如今,兩人四目相對,謝昭昭想到他那些胡話,想到這個人極有可能與自己看過的那本書有關,不禁冷笑一聲,「如今再見洝大人,不知本宮是該稱呼一句大師,還是道長?」


    洝九老臉一紅,他當初不過信口胡謅,哪曾想還能在這宮中遇上故人。說來也是他倒黴,皇上請她給賢妃診過三次脈,可隔著個帳子,他從未見過這位娘娘。若是得見了,他才不會被夜三夜四那兩個傻小子忽悠回宮。


    想到此處,洝九拂塵一攏,立馬伏低做小,「貴妃娘娘說笑了,彼時貧道正陷入修道多年來最大的惶惑,一時參不透這佛法與道法間的妙意,故才扮做了和尚,想親踐以悟道。」


    謝昭昭看著他,一副我信了你的鬼話,我就是傻。


    「如此看來,洝大人是參破了?」


    「好說好說。」洝九躬身,陪著笑。


    謝昭昭滿腹疑惑待解,當即屏退左右,又命柳絮和碧荷在門外守著,這才解下狐裘,在矮幾前坐下。


    「本宮有話要問你,你若是隱瞞,本宮馬上便向皇上揭發你這假道士的欺君之罪。但若是你照實應答,本宮自然有賞。」謝昭昭微頓,「國公府上有兩壇碧泉春,是三十年的陳釀,本宮想,洝大人應是喜歡。」


    謝昭昭想到欽天監門口那些拎著食籃酒水的,估摸著這洝九是個吃貨。加上他渾身上下這股不著調的勁兒,和老胡有幾分相似,定是個酒癡。


    一聽碧泉春,洝九便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娘娘且說,老朽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昭昭嗯了一聲,又稍微琢磨了一下,才端出娘娘的威嚴,開口道,「鋤禾日當午。」


    洝九:?


    不會?謝昭昭輕咳了一聲,清唱道:「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洝九:???


    沒聽過?謝昭昭起身,在殿中站定,忽的腰身扭動,口中念念有詞,「像一顆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隨波飄搖。」


    「娘娘保重鳳體!」洝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娘可要當心,這肚子裏還有小皇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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