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鍾讀的小學說是春天來了,要組織去春遊,帶孩子們去看花花草草,小鍾早晨的時候還特別興奮,隨便吃兩口早飯便急著要去學校。


    他那期待的傻笑,還在我腦裏揮之不去。


    等我們聽到小鍾搶救的消息趕去醫院,卻隻看見他躺在病床上用白布蓋著。他旁邊站著幾個學校的老師和一名醫生,見到我們後一句話也不說。張蘭蘭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然後又躺在了地上,用腦袋去撞醫院的地板,李光也是走到小鍾的屍體旁邊哭泣,捂著臉,聲音很沙啞,想哭出聲又哭不出來,但豆大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我感覺自己腳步輕飄飄的,腦袋裏仿佛一下子空白了,早上還好好的一個孩子,現在卻已經在被單下麵。我猶如行屍走肉那般走到病床旁,然後掀起白布,心裏的悲傷原本正要湧出,卻忽然化為恐懼,驚得叫了聲媽呀。


    李光被我嚇得一驚,他黑黝黝的手抓住我衣領,想要罵我一頓。隻是等眼角餘光看見小鍾的屍體後,他也嚇得哆嗦一下。


    小鍾原本稚氣的臉上,已經密密麻麻長滿了包,每個包都約莫有大拇指這麽大,放眼看去約莫有十來個。他死不瞑目,左眼睜得很大,右眼卻被兩個包擠壓成了一條縫。


    每個包都有一粒紅色的小點,那是傷口,還在往外麵流透明的液體。


    小鍾是怎麽死的,我並不知道,我們是接到了學校的通知,說是小鍾遇到點事,正在醫院搶救。


    一名老師現在與我們說,在春遊的時候,小鍾調皮,不聽老師的話去捅馬蜂窩,然後被蜇了。我聽過之後,轉頭看向那醫生。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來晚了,馬蜂的毒素滲進去,估摸著被叮五十多下,內髒因為毒素的關係,差不多已經化成血水。馬蜂……毒得很咧。”


    我將小鍾的白布全掀開,才看見他手腳上全都是被馬蜂蜇過的大包,像一個個小山峰存在於他的手臂上。老師喋喋不休地說叫了小鍾好幾次,但是他不聽話,非要往馬蜂窩那邊跑。


    李光應該是聽得心裏暴躁,瞪著那老師,心裏愈發憤怒,就好似一個水壩裂了條縫,水壓將那原本是流著細水的裂縫完全衝破,頓時猶如洪水一般:“你再多話,信不信我不要命了,買把刀讓你死全家?一直說我兒子這不懂事那不懂事,我是親眼看見了?我兒子現在躺在這裏死不瞑目,你一直推脫著說是因為他不聽話,那你不會把他扯回來?你的良心在狗肚子裏?”


    李光並不是太溺愛小鍾,而是小鍾的屍體躺在這兒死不瞑目,大家無法聽老師的一麵之詞。更何況,那老師正將全部責任都推到一個已經死去的孩子身上。


    張蘭蘭忽然從地上跳起來,去掐那老師的脖子,李光也抓住那老師打了兩耳光,抓著她的腦袋往牆壁上磕。那老師啊啊尖叫,手不知所措地搖晃,老師們和醫生立即來勸架,我原本也想罵那老師兩句,但覺得鬧大了,反而不容易給小鍾一個公道。


    張蘭蘭又坐在地上大哭,李光則是瞪著那老師,他罵得很憤怒:“我兒子才去沒多久,你這賤婆娘一直在他旁邊說壞話,你不怕遭天譴啊!”


    那老師直喘氣,興許是知道自己嘴巴太賤,就一句話也不說,生怕再次被父母抓著毆打。


    而當李光說完這句話沒多久,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小鍾,竟忽然就伸出了手,猶如擊打般捶了那老師的手腕一拳,這場景嚇得大家都愣住了神,而那老師也是尖叫一聲,她後退連連,不停地用另一隻手去拍自己被碰到的手腕,不停尖叫:“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醫生!孩子沒死!孩子沒死!”


    張蘭蘭將這一幕瞧得真切,急忙就扯著醫生,要他給小鍾搶救。而這醫生卻摸了摸小鍾的手臂,他說小鍾確實已經死了,屍體會動也是有可能的,因為手臂裏有麻痹神經的毒素,現在可能是毒素散了一點,還沒死透的手臂神經受刺激,所以動彈一下。


    這句話讓張蘭蘭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說是小鍾死得不瞑目。


    李光說先將孩子的屍體帶回去,然後想商量一下,這個大家自然是沒問題,隻是醫生說到時候經常要來家裏驗屍。


    我們將小鍾的屍體帶回家放著,而賠償的事情則是父母去和學校談,我們吃午飯時,小鍾屍體放在旁邊,李光夫妻吃不下去,我也隻是咬著白米飯,沒動一口早飯留下的剩菜。


    張蘭蘭還是在哭,她說要學校賠五六十萬,因為小鍾去得不開心,到時候想請我做法事,讓他能快活地投胎去,再請我幫忙看風水,選個好的墓地,至於剩下的錢,就留著給他們的大兒子讀大學。


    他們下午出去後,吩咐我自己在家吃東西,還有照顧好小鍾的屍體。我不知道他們要去多久,但估計還要去領導之類的家裏談,肯定很晚才回來。


    我拿一塊抹布坐在小鍾旁邊,屍體上的包已經變小不少,許多液體從那些包的傷口處流出來,再流到地板上,我便把地上的屍水擦幹淨。


    “咱們好歹有一盤魂鬥羅的交情……”我摸了摸小鍾屍體的臉,輕聲說道,“等你鬼魂來了,我們好好地談一談。”


    天色終於黑了下來,我靜靜地等待著小鍾的鬼魂出現,因為擔心他可能會出現在死亡地點,所以我在道符上寫了小鍾的生辰八字。


    小鍾的房間……很冷,很黑暗,我沒有開燈,怕吵到他。


    “砰砰啪啪……”


    忽然間,外麵客廳響起了聲音,我疑惑地走出門去,看見電視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一個小小的人影盤腿坐在電視機前麵,正拿著遊戲手柄在打魂鬥羅。


    我沒有說話,而是走到他的身邊坐下,拿著手柄一起加入遊戲。我們兩個靜靜地打著遊戲,等打過一關之後,我輕聲問道:“難過麽?”


    一雙冰涼的小手抱住了我,小鍾躺在我的腿上,那種擁抱的感覺已經不像昨天那個時候滿滿都是溫暖。我摸了摸他的臉,那些液體沾染在我手上。


    “爸爸媽媽會哭麽?”他的聲音很輕,不像昨天那般活潑。


    我溫柔地說道:“他們很愛你,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可我不能陪他們了。”


    小鍾抬起頭來,他的瞳孔已經完全變黑,他的身體有一些發臭,我摸著他的頭,感覺小鍾有一點奇怪。


    沒有怨恨,沒有膽小,隻有很濃鬱的悲傷。


    不在三十六道之內……他連一名膽小鬼……也算不上。


    “你需要去投胎……”我輕聲說道,“你太弱了,哪怕是一名膽小鬼都能吞了你。還待在這世上的話,恐怕會……”


    “不要!”


    小鍾打斷了我的話,他用力地搖著頭,嗚咽著說道:“我想跟爸爸媽媽在一起,我不要離開他們……”


    “哢擦。”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就被打開了。李光夫妻坐在外麵,一看見在我懷裏的小鍾,張蘭蘭驚喜地叫了一聲,急忙要朝著跑來。而小鍾也想跑去擁抱張蘭蘭,我卻一把扯住了小鍾,沉聲道:“人鬼兩路,你們還是……不要見麵了。”


    “求求你,先生,求求你……”張蘭蘭急忙跪在地上,她嗚咽著懇求道,“讓我抱抱他,求求你了,我今天沒有抱過他,沒有說過我愛他,先生……我隻想抱抱他。”


    我看向李光,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他咬了咬牙,也是雙膝朝我跪下。


    小鍾和張蘭蘭哭泣不止,我看著這苦命的一家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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