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將軍回歸的年節酒宴上,大小妖怪們喝得正興起,陸寶見內帳妖丁山酋一副老態地在角落裏獨自飲酒,身旁沒有別的妖怪,便勒著畫蛇脖子道:“俺倆陪山酋哥哥喝兩盅去!”


    曾經門下使喚的鹿妖,如今在妖王麵前比他這心腹還有臉,畫蛇與之來往心情甚是複雜,此時不好拒絕,嘴上道:“與他沒交情哩,俺們自家找樂,尋那悶葫蘆做啥?”


    卻被一路硬扯著過去,鹿妖半道又順了壺酒,到角落裏山酋那席坐下,開口問:“哥哥咋隻自家喝酒,不去耍子?”


    他都已坐下來,畫蛇也隻好陪著。


    靖平山誰還不認識鹿妖百寶?妖王甚得用的妖丁,每季賭戰出賽正風光得緊,隻是從未有過來往,看他和畫蛇坐過來,山酋有些詫異,嘴裏答道:“俺愛清靜,就喜自家獨坐,慢慢也就沒了湊過來的,你兩位咋不往熱鬧處去?”


    妖怪大多愛動,猴類本更是愛嬉鬧的性子才對,這位內帳妖丁卻有些孤僻,陸寶便自來熟道:“都是自家妖怪,俺們來陪哥哥喝兩盅?”


    妖丁用的是酒杯,比小妖們陶碗、竹碗喝酒可體麵多了,陸寶嘴裏說話,取過兩隻酒杯,連山酋麵前的一起倒滿,碰過兩下,才閑聊著提起話頭:“俺最愛知世間新奇事,聽說哥哥是遠路來的,肚裏當有好些故事,說些給俺們漲漲見識?”


    山酋先疑惑地看看同為妖王直轄的畫蛇,畫蛇搖搖頭表示並未泄露過他跟腳,才開口自嘲道:“俺本西邊山裏小妖,被人類修士擒了,種下念頭咒使喚多年,僥幸晉為妖丁,主人死後才得機逃出來,不敢再回西邊,才流落到這靖平山地界,哪有得多少見聞故事?”


    探話要慢慢來,鹿妖不急,勸著畫蛇與他再喝幾口,出言寬解:“被修士種下念頭咒還能逃脫出來,可見哥哥日辣,造化也不淺,將來當有通天徹地本事,隻是到時恐已忘了俺們哩!”


    聽他吹捧得誇張,畫蛇不由將猴妖上下打量一遍,心裏暗道:“看這老慫猴模樣,哪裏似能通天徹地的?若他都真有那日,莫不是天老爺瞎了眼!”


    畫蛇心中雖不苟同,山酋聽到誇讚,麵上皺紋卻得舒展幾分,鹿妖趁機又問:“哥哥說的西邊,可是聖猿山?”


    山酋點頭,陸寶再問:“人類修士好大膽兒,還敢去聖猿山捕捉妖怪?”


    提起這個來,山酋倒有一把辛酸淚,仰頭喝下整杯酒,咽下酒液,訴苦道:“人類修士想是被本地西望老祖打殺怕了,沒敢再犯這邊六家妖王,你等本地生的便不知外間風雨!俺們聖猿爺爺沉寂有千年,人類西進三千裏,占地都占到俺們聖猿山邊兒上了!又恐妖怪出山來吃人,再侵入山三百多裏,於那要緊之處遣了五家修士駐守,隔絕妖怪來往!這五家駐守修士在山中日久,便常偷捕獵俺們妖怪,或打殺了吃肉,或種下咒兒使喚!”


    原來聖猿山裏也不安穩,聽得陸寶心裏不是滋味,好一歇後再問:“聖猿爺爺沉寂,這麽大山場,再沒有大妖怪了麽?怎由得修士侵入三百裏去?”


    山酋先前就獨喝過一陣,被百寶、畫蛇再追幾杯下去,麵上已添了些腮紅,聞言先嗤笑一聲,再冷哼道:“聖猿山原有五位老祖在,千年裏又新晉了一位,自聖猿爺爺沉寂,六位老祖早都分家分山場各過日子,哪個還肯服別的?向著靖平山這邊的東南地界都歸二十一老祖,那五家修士裏有位元嬰,恰是二十一老祖的好敵手,其他幾位老祖不來幫忙,便隻能由修士侵山!”


    “二十一老祖?不是隻有六位老祖麽,怎排行到二十一?”


    “這位老祖是三七得造化成妖,自名二十一,不是排行!”


    鹿妖聽得怔住,樹木成妖已艱難,三七隻是藥草,就更不容易了,這位能修到妖祖,一生中不知經曆了多少故事,隻是名字取得太隨便了些。


    過了好一會,鹿妖才再好奇問:“分家的時候,西望老祖咋不留聖猿山裏,倒選了俺們這邊地界?”


    山酋搖頭:“俺也是北海妖來後,大王下令立長生碑,才曉得西望老祖名號,這位不在俺們聖猿山六位妖祖中。”


    三個又喝幾口酒,連蛤蟆妖丁都好奇起來,忍不住問:“聽你說來,二十一老祖沒俺們西望老祖日辣,庇佑不住小妖怪,被修士獵捕,聖猿山裏也不比俺們一甲子一戰的好?”


    猴妖把頭搖得飛快:“俺說的隻是聖猿山東南最外邊哩,那些修士便偷獵捕妖怪,也隻敢在駐峰周邊行事,他們也怕驚醒聖猿爺爺哩,再往裏去,各家過日子倒都還安穩!俺就是大意了,行得靠邊界了些,才被抓去種念頭咒!”


    隻要問情況,哪個管你死活,陸寶忙問:“聖猿爺爺還在靖平山?”


    山酋反問他:“聖猿山就是聖猿爺爺山場,不在家裏,聖猿爺爺會在哪?”


    “那聖猿爺爺睡在何處?叫不醒麽?”


    猴妖又搖頭:“六位老祖都在找,隻是尋不到!”


    一方大妖不知所蹤,下邊妖怪就活得沒安全感,聊到這裏,三名妖丁心情都有些沉重,陸寶強顏著又叫喝酒,夾些菜,再互敬幾酒,待氣氛不再沉重,他才問:“俺聽說聖猿五千峰,妖王三百六,聖猿山有三百多家山場麽?”


    “嗝!哪裏止!”妖王並沒嚴令禁止外傳聖猿山事,山酋輕打著酒嗝,再解釋道:“老祖山場、妖王山場、妖將山場、妖丁山場,一個套一個,山場哪數得清楚!”


    陸寶剛夾一塊瓜放進嘴裏,聞言險些咬到舌頭:“這許多妖祖和妖王在,妖…妖將以下還能有山場?”


    知道鹿妖和蛤蟆妖聽後要心動,山酋重重點頭:“妖丁山場少見,不過也是有的!俺們聖猿山,妖王得了老祖允許,方可在老祖地界裏開山場,妖將得了妖王允許,才在妖王邊界外再開山場,又有些走單的妖將妖丁,也自占些地建山場,妖祖懶得去怪罪,都不足奇!”


    兩口將嘴裏煮得爛熟的瓜吞下,陸寶再問:“妖將山場為啥要開在妖王邊界外?”


    “俺當年曾聽那邊的將軍說,妖王山場與晉級妖祖相關,隻能占山頭方圓百裏之地,再多就不成,要想多占地取物產,便隻能遣妖將出去令立,雖不同親轄山場,好歹年年都有物產上貢來!”


    聽著下麵山場類似分封製,鹿妖又有新疑惑:“那聖猿五千峰,妖祖不說,一家妖王才十來個山頭,怎麽夠分?”


    山酋倒不由被他無知逗笑:“聖猿五千峰,指的是高大險奇有名的峰頭,那些名山,一座占地就兩三百裏,你道廣大聖猿山隻五千個山頭?”


    被猴妖鄙視,陸寶也不由為自己有限想象力感到羞愧:“還請哥哥告知,聖猿山究竟有多廣大?”


    山酋經曆過磨難坎坷,知道的確比一般妖怪多:“俺被修士抓去使喚,常聽他們說聖猿山南北三萬裏長,北抵北海,南至戈壁大漠;東西萬裏寬,西臨聖犀穀,東至人類邊界!五家人類修士雖隻鄰著聖猿山東南地界,也有上萬裏,哪裏又能管過這般寬了?五家都隻駐防要緊之地而已!”


    陸寶張口結舌,好一會後突然想到:“我和小山精親自去過赤沙河,所見水流量卻隻普通,曾聽說赤沙河源自聖犀穀,橫穿整個聖猿山東流而來,若流經的地界真超過一萬來裏長,豈止才所見那點流量?前世萬裏長江,流長與之仿佛,已是世界有名的大河流,下遊寬廣得緊,莫不是這猴妖撒謊?”


    去過赤沙河的事不好泄露,陸寶便換種方式:“俺聽說赤沙河便源自聖犀穀,經俺們北邊狂牛王家地界過哩,流萬裏而來,定是極壯觀的了,離得又近,若得便宜,俺當去瞅瞅!”


    山酋“嗬嗬”一笑:“待你一見,定不如意得緊!這其中有俺們聖猿爺爺故事,俺們那邊妖怪都傳,南方有大漠,每年都起沙塵北侵,蝕去聖猿山許多山地,聖猿爺爺曾親自下令,讓妖怪們多處掘引赤沙河水去淹大漠,於山脈邊界上浸出一片沼地來,才護住俺們南端山脈不再失,赤沙河之名與大漠也有幾分關係。大水都去淹大漠了,再流到這邊的恐隻剩些許,哪裏還能壯觀?”


    原來其中真有緣故,不是猴妖說謊。


    陸寶記起多年前曾聽過的妖王閑談,往南幾百裏有個大水窪泊子,是人類和蒼鷺王的交界,裏麵生有好多白鷺,那個水窪泊子說不定也是赤沙河水浸出來的。


    地理上,三萬多裏的北邊是北海,這邊再往南是大沙漠?


    畫蛇被鹿妖硬拉過來的,本不甘願,此時倒已聽起些興趣來,鹿妖還在消化聽到的內容,他出聲問道:“幾位妖祖既然分家,底下又有許多妖王,戰亂豈不更多?俺們這邊六十年才一戰!”


    酒有些多了,猴妖說話已不再有顧忌,斜瞅著蛤蟆妖丁冷笑:“你道聖猿山裏妖王山場與這邊六家相似?都會自經營山場的!妖王山場玄級靈藥雖也極少,黃級卻從不缺,各家顧著過日子,老祖座前還能交易,互通有無,哪有多少爭鬥了?”


    爭鬥肯定是有的,但猴妖如此推崇,想想自家等六十年一戰的殘酷,別說陸寶,畫蛇聽後都忍不住怦然心動,低聲問:“山酋你……可是還惦記著回聖猿山?”


    回聖猿山?穿山甲妖王允許麽?出口就是大逆不道!!


    被蛤蟆妖說中心事,猴妖呼吸粗重起來,噴出陣陣帶酒味的熱氣,過一歇又失去勇氣,頹然道:“此地四麵被人類所圍,向西回山算不得遠,卻還有那五家修士阻隔往來,俺本是出逃來的,再被抓必死,怎敢回去?”


    說到這裏,山酋心情低落,慢慢話又少了,陸寶再邀著喝酒,不料猴妖酒量不行,再喝幾杯,竟已醉了,撲在席上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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