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司望成為爾雅教育集團的代言人。校長騙他說要為長壽路第一小學做宣傳照,把他請到攝影棚拍了一組照片,最後才說是商業廣告。穀秋莎的助理找到司望的媽媽,也是這孩子唯一的法定監護人,當場支付了十萬元現金,才把代言合同簽下來。


    穀秋莎請男孩到家裏吃飯,他穿著童裝讚助商提供的新衣,第一次踏進穀家大門,看著可以打籃球的客廳,臉頰羞澀得發紅,在穀秋莎眼裏更顯可愛。她牽著司望的手,坐到餐桌上介紹家庭成員。


    “這位是我的父親,也是爾雅教育集團的董事長,以前是大學校長,穀長龍教授。”


    六十多歲的穀長龍,頭發染得烏黑鋥亮,慈眉善目地說:“哦,司望同學,早就聽說過你了,果然是個神童啊,一看氣質就跟別的小孩子不同,感謝你為我們做的代言。”


    “穀教授,也感謝您給我提供的機會,祝您健康胃口好。”


    男孩回答得頗為得體,穀秋莎很滿意,又介紹餐桌對麵的男人:“這位是我的丈夫,爾雅教育集團的行政總監,路中嶽先生。”


    路中嶽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句話都沒說,尷尬地點了點頭。


    “您好,路先生。”


    司望照例禮貌地打招呼,穀秋莎看丈夫不吭氣,隻能補充一句:“我先生平時不太愛說話,但他曾經是工程師,你有什麽數理化方麵的問題,盡管來問他。”


    “好啊,理工科是我的弱項,以後請多多指教!”


    “那就先幹杯吧!”


    穀秋莎舉起紅酒蕩漾的杯子,菲傭已搬上一桌子豐盛的菜肴,這是她特意請酒店廚師來家裏做的。


    男孩用果汁與女主人幹杯。席間的氣氛頗為融洽,穀秋莎與父親接連向司望提問,沒什麽能難倒這孩子,無論天文地理曆史哲學,都能娓娓道來。就連路中嶽也問了道軍事題,關於“二戰”的德軍坦克,沒想到司望竟如數家珍。


    最後,穀長龍問到了當今的經濟形勢,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答道:“未來三年內,全球經濟還將保持相對繁榮。中國的房價至少還會翻一到兩倍,想要現金保值的話可以買房。如果想要投資證券市場,建議明年買些基金。”


    “有子如斯,夫複何求。”


    老爺子長歎一聲,看了看餐桌對麵的路中嶽,令他麵色發青地低頭。


    晚餐後,男孩沒有過多留戀:“穀小姐,我要回家了,跟媽媽說好時間的。”


    “真是個好孩子。”


    穀秋莎越看越覺得舒服,忍不住親了親男孩臉頰,囑咐司機把他送回家。


    看著司望坐進寶馬遠去,她下意識觸摸嘴唇,剛才是第一次吻他,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巨大的別墅隨之冷清寂寞,父親早早回房睡覺了——他參加這頓晚餐是被女兒硬逼來的,至於丈夫路中嶽更是如此。


    悵然若失地回到二樓,她在走廊與路中嶽打了個照麵,他冰冷地說:“今天,那個叫黃海的警官,來找過我問話了——關於賀年的死。”


    “問你幹什麽?”


    “因為,那個人。”


    她知道路中嶽口中的那個人是誰:“是啊,你是那個人的高中同學,賀年是他的大學同學,而你卻是我的丈夫,賀年被殺前在我們集團工作,又是我發現了他的屍體。”


    “因此,我成了嫌疑對象。”


    “你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她剛要離開,又抓住這個男人的胳膊說,“今天為什麽對孩子那麽冷淡?”


    “你的孩子嗎?”


    “就當作是我的孩子吧。”


    路中嶽搖搖頭:“這是你的權利,但與我無關。”


    他用力掙脫妻子的手,走進書房挑燈夜戰《魔獸世界》了。


    穀秋莎回到臥室,屋裏沒有一絲男人氣味,她躺在寬敞的大床上,撫摸自己的嘴唇與脖子。


    路中嶽已經三年沒在這張床上睡過了。


    他們的第一次相識,是在1995年3月,申明與穀秋莎的訂婚儀式上。當時,路中嶽坐在申明的同學桌裏,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申明拖著穀秋莎過來,要給最好的朋友敬酒。路中嶽卻沒撐住,當場吐得稀裏嘩啦。


    穀長龍因此注意到了路中嶽。原來,他與路中嶽的父親曾是戰友,後來他去了教育局,老路去了區政府,成為一名頗有權力的處長,兩人保持不錯的關係。當年穀長龍經常到路家做客,對路中嶽還留有幾分印象。


    路中嶽大學讀的是理科,畢業後分配進南明路上的鋼鐵廠,距離母校南明高中近在咫尺。他是廠裏最年輕的工程師,但工廠處於半停產狀態,平時閑得要命,常去找最近的申明看球或喝酒。


    申明沒什麽朋友,每次聚會要拉人,他都會想到路中嶽,就這樣跟穀秋莎也熟了。他們裝修婚房時,路中嶽還三天兩頭來幫忙,搞得申明很不好意思。


    1995年6月,申明出事的消息,是路中嶽第一時間告訴她的。


    穀秋莎一家為了避開申明,特意去雲南旅行了一趟,回家後發現路中嶽等在門口,雙眼紅腫地說:“申明死了!”


    路中嶽詳細說了一遍,包括警方在南明路邊的荒野中,還發現教導主任嚴厲的屍體,確認是申明殺死了嚴厲,因為凶器就插在死者身上,刀柄沾滿申明帶血的指紋。他逃竄到鋼鐵廠廢棄的地下倉庫,結果被人從背後刺死。


    終於,穀秋莎淚流滿麵,虛弱地趴在路中嶽的肩膀上,直到把他的襯衫全部打濕。


    她非常內疚。


    假如,當時可以救他的話?假如,父親沒有執意要把他開除公職與黨籍?假如,她能稍微關心一下絕望的未婚夫,哪怕是去看守所裏見他一麵?


    可她什麽都沒做,留給申明的隻是失望與絕望。


    穀秋莎原本設想過申明的未來,必然因此一蹶不振,喪失十餘年奮鬥得來的一切,卻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條慘烈的殺人之路,更沒想到竟有人從背後殺害了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仇恨?


    申明殺教導主任是為複仇,那麽他對於穀秋莎與她的父親,恐怕也有強烈的怨恨吧。


    說不定,教導主任隻是第一個仇殺的目標,接下來就是……


    她又從內疚變成了恐懼。


    穀秋莎大病了一場,病愈後主動找路中嶽來懺悔。而他頗為善解人意,雖然懷念死黨,卻說人死不能複生,每個人都要跟往事幹杯。路中嶽也坦言自己的不如意,相比讀書刻苦成績優異的申明,他永遠隻能敬陪末席,高考成績也很一般,大學畢業後找工作,還得依靠區政府的父親幫忙。他是有雄心壯誌的人,絕不甘心於在鋼鐵廠做個工程師。


    盛夏的一天,她約路中嶽在酒吧談心,兩人從啤酒喝到紅酒直到威士忌,醉得一塌糊塗。等到穀秋莎醒來,已在酒店客房裏了,路中嶽羞愧地坐在她麵前,後悔一時衝動,怎可以碰死去兄弟的女人?她卻沒有責怪路中嶽,反而抱住他說:“請再也不要提那個人了!”


    第二年,穀秋莎與路中嶽結婚了。


    穀長龍爽快地答應了女兒的婚事,畢竟跟路中嶽一家也算世交,何況女兒經過上次的打擊,急需從陰影中走出來,迅速找到合適的男人結婚,恐怕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穀秋莎沒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訴路中嶽。


    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女孩,路中嶽與申明終究是兩種人,要是讓他知道妻子不能懷孕生子,未必會如嘴上說的那樣堅貞不渝。


    還是先結婚再說吧。


    婚後第四年,當路中嶽對妻子始終不見喜而疑惑,並堅持要去醫院做檢查時,穀秋莎才如實說出這個秘密。


    路中嶽在家裏大鬧了一場,但也沒能有什麽出息。就在兩年前,他的父親因腐敗案發,被區政府撤職查辦。若非穀長龍看在親家麵子上,跟上麵領導打了招呼,說不定早被判個十年八年。南明鋼鐵廠也倒閉關門,路中嶽成了下崗待業人員。


    這一年,恰逢爾雅教育集團成立,穀長龍任命女婿為行政總監。


    穀秋莎與路中嶽已形同陌路,在外麵卻假扮恩愛。路中嶽對丈人依然恭敬,平時工作也算勤勉,隻是上上下下不待見他,私下裏都叫他吃軟飯的。


    夜深人靜,孤枕難眠之時,她也會想念起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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