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申明的罪犯,並非男人,而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賜予司望以生命的女人。


    七夕那晚,葉蕭帶著何清影與司望母子離開魔女區,來到那根最高的煙囪下。何清影指著寫有“禁區”二字的破爛牆根說:“殺人的當晚,凶器就被我埋在這地下。”


    葉蕭剛要去準備挖掘工具,司望已用雙手刨起了地麵。前幾天一直下雨,泥土疏鬆柔軟,很快挖下去半尺多深,卻是各種腐爛的草根與骨頭。


    “我來吧。”


    何清影推開了兒子,埋頭拚命挖坑,直到雙手流滿鮮血,才挖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她用衣角擦去刀子上的泥土,雖已鏽跡斑斑,但在手電照耀下依然紮眼。


    “這就是殺死申明的凶器。”


    葉蕭將刀子收進證物袋,把殺人嫌疑犯送上警車,直接駛往公安局。


    這天晚上,局長親自出來見了何清影,仍由葉蕭做審訊筆錄。她對1983年安息路與1995年南明路的兩樁殺人案供認不諱。殺死申明的凶器,將作為最重要的物證,與法醫報告進行鑒定與比對。


    最後一個疑問——她精心掩蓋了那麽多年的秘密,卻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竟然一口氣全都承認了?


    葉蕭是這樣猜想的:過去將近二十年間,何清影害怕自己一旦被抓進監獄,望兒就會一個人孤苦伶仃,無法想象沒有媽媽的孩子會怎樣長大,說不定會走上邪路的吧。


    如今,兒子已長大成人,丈夫也陰差陽錯回到身邊,做媽媽的再也不用擔心了。何清影如釋重負地說出來,心裏一定清爽了許多。


    這是解脫。


    清晨,司望才回到家,爸爸也整晚沒睡,他已接到葉蕭的通知。何清影跟丈夫通過了電話——從今往後,就把望兒拜托給他了。


    司望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柔聲耳語道:“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兒子。”


    “其實,當我在南美砍甘蔗,心裏就想通了,就算你不是我親生的,但我還是會把你當作兒子!望兒,你不知道,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多麽開心。”


    忽然,司明遠摸出一個錢包,看起來頗為古老,已磨出好幾個破洞,這是結婚前何清影送給他的。在外漂泊的十幾年間,始終保留在身邊,錢包裏有張泛黃的照片,是司望出生後的滿月照,這個早產的嬰兒格外漂亮,卻露出成年人般的陰鬱目光。


    “你長大了!”


    對比照片裏的他,司明遠緊緊摟住兒子。


    第二天,司望去了申援朝家裏。


    葉蕭還是比他快了一步,已打電話將案情通報給老檢察官,也算是給了死者家屬交代。


    申敏考進了心儀的大學,但在另一座城市,正收拾行裝準備離家遠行。兩個月前,她的語文老師發生意外,在安息路的一棟老房子裏被燒死,她為此傷心了好久。閨房的床頭櫃上,還擺著那位女老師與她的合影。


    司望麵對申明的遺像,與申敏一起上了三炷香。


    臨別時,司望還是與申援朝深深擁抱,趴在老人的肩上,低聲說:“求你幫個忙……”


    半分鍾的耳語過後,退休檢察官的麵色變得灰暗,垂下腦袋回答:“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親手殺了那個人。”


    “我知道。”


    “孩子,你回家吧,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司望已走到門外,固執地回頭:“拜托了,我等你的電話!”


    申援朝靠在門背後默不作聲,隻有申敏追了出去,把司望送到樓下,挽住他的胳膊說:“你跟我爸說了什麽?”


    “這是個秘密。”


    “我們什麽時候還可以見麵?”


    “等你大學畢業!”


    “我能親你一下嗎?”


    於是,司望閉起眼睛,申敏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他頭也不回地騎著自行車離去,身後女孩的眼淚在飄。


    一個月後,開學了。


    初秋,明媚的上午,司明遠包了一輛出租車,從荒村書店出發,把兒子送到了靠近海邊的s大。


    司望提著重重的行李箱,向他揮揮手說:“老爸,回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獨自踏入大學校園,歡迎新生入學的橫幅掛在頭頂,大屏幕裏的宣傳片,滾動著曆屆校長的頭像,其中就有穀長龍。


    一路上,不時有女生回頭看他,還有人打聽他是哪個專業的。有個大四學姐搶著來接待,殷勤地帶他去注冊交費,又去看了教學樓與宿舍。


    最後,司望怔怔地看著她說:“尹玉?”


    “學弟,你認識我嗎?”


    眼前的女大學生,留著一頭披肩烏發,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容,還穿著一身齊膝的碎花裙子,沒有任何假小子的跡象,而是個標準的窈窕淑女。


    然而,那張臉未曾改變過,三年多前在南明路上分別,她被大卡車撞飛前的刹那間,就已是個留著短發的美麗女子。


    “你是從南明高中畢業的嗎?”


    “對啊,你怎麽知道?”


    “我的高中也是南明中學,我和你的初中都是五一中學,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嗎?”麵對眼前的帥哥學弟,她莫名興奮,攪著肩上的發絲,故作嬌羞狀說,“對不起,我真的全忘了!三年前,高考結束後不久,我在學校門口遭遇了一場車禍。”


    “是一輛失控的土方車對嗎?當時,我就在現場,是我把你送到了醫院。”


    “原來就你啊!我昏迷了四個月才醒來,卻因為腦部遭受嚴重撞擊,丟失了全部記憶。本來我已被香港大學錄取,卻無法適應香港擁擠狹窄的環境,隻能回到內地讀書。但我是本市的高考狀元,這所大學破格錄取了我。真不好意思,我聽說以前別人都管我叫假小子,我卻一點都不這麽覺得,真是這樣嗎?”


    “尹玉,你,全都忘記了嗎?”


    “偶爾腦子裏還會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麵與聲音,僅此而已。”


    看著尹玉雙頰上的腮紅,司望抬頭望天,牙齒縫裏蹦出一句:“再給我來一碗孟婆湯吧!”


    忘記,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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