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大女人俱樂部,一片喜氣洋洋。


    墨色玻璃帷幕上掛了一個用千朵白水仙插成的囍字。


    眼看新郎的車隊即將到來,新娘卻把自己反鎖在更衣室裏。


    負責統籌女方婚禮的語焉和孟雲,敲門敲到手腫起來,更衣室裏依然毫無反應,她們隻好打電話叫今天清晨突然開始陣痛而被送進醫院待產的小曼,火速趕來大女人俱樂部,想辦法讓婚禮順利進行下去……


    安筱筱望著鏡中的新娘,她看起來美極了,簡直可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但是她的眼神複雜不安,心理學家稱這為婚前症候群,據統計每十個新娘中會有十一個新娘出現這種焦慮的現象。


    千頭萬緒盤旋在她腦海,快樂與悲傷同時在她心中交會。


    她不停地問自己——她應該踏上紅毯嗎?


    這場婚禮遲了,早在五年前,不,現在要說是六年前就該舉行了。


    若不是死神捉弄,此刻的她應該是個快樂的人妻,即使東方緯出現在她麵前,她也不會心動,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會,但此刻的狀況卻是她才要成為人妻,而且是東方緯的妻子。


    她感到疑惑,她不是不愛東方緯,她愛他,她很愛他,她不是不想嫁他,她想嫁他,她非常想嫁他,但她忘不掉任競遠,她的視線不禁模糊起來,不過她努力不讓淚流下來破壞完美無瑕的新娘妝……


    在九泉之下,在天堂之上,或是已經投胎人間之中,不管他在哪裏,她都想知道,任競遠若是知道她要跟別人結婚,他會怎麽想?


    競遠會氣她嗎?競遠會恨她嗎?


    一定會的,她知道錯了,在她決定和東方緯共度一生之前,她應該去祭拜任競遠,但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後事是怎麽處理?競遠當時隻有一個在學的弟弟,他沒錢替競遠買塊地,所以競遠可能是在骨灰壇中……


    一想到曾經是高大英俊的競遠,如今卻放在一個小壇子中,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下來。


    這時,門口響起敲門聲,安筱筱哽咽的說:“走開!不要來煩我!”


    “我是任瑩瑩,部長要我來請你開門。”任瑩瑩解釋。


    “瑩瑩!”安筱筱心想小曼了解她的程度更勝她了解她自己。


    “再過六分鍾,新郎就要來迎娶了,你準備好了嗎?”任瑩瑩問。


    “你覺得我應該嫁他嗎?”安筱筱打開門,快速地把他拉進來,又關上門。


    “你愛他不是嗎?”任瑩瑩平靜的回答。


    “我愛他,可是我心中有別的男人。”安筱筱羞愧的說。


    “如果你還愛別的男人,你就快逃婚吧!”任瑩瑩毫無保留道。


    思考了一下,安筱筱明白的說:“我過去很愛他,現在……我不知道。”


    “你應該找他談一談,把事情弄清楚。”任瑩瑩建議。


    “我找不到他,他跟我天人永隔了。”安筱筱泣不成聲的說。


    “別哭了,大婚之日這麽哭是不好的現象。”任瑩瑩從桌上的麵紙盒抽出衛生紙,將衛生指纏繞指尖,以蜻蜒點水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吸乾安筱筱臉頰上的淚珠,他的神情是那麽溫柔,那麽有感情,就像任競遠吻淚時的神情……


    他們是兄弟,相似的神情自然更令安筱筱心痛,她像一個在神父麵前懺悔的罪人,以冰冷的手顫抖地抓住他溫熱的手,求助的問:“你覺得他會原諒我?”


    “我想他會祝福你的。”任瑩瑩眼眶微紅的說。


    “真的?”安筱筱不太相信地再問一次。


    “忘了他吧!”任瑩瑩柔聲規勸:“唯有忘了他,你才有真正的幸福。”


    “不,是我害死他的,我不敢忘了他。”安筱筱拚命地搖頭。


    “如果你把他當成美好的回憶,我不反對你記得他。”任瑩瑩歎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但你想到他就哭,等於是把他當成可怕的夢魘,如果他在天有靈,一定會覺得很難過。”


    “我沒有把競遠當成惡夢……”安筱筱喃喃自語。


    “那你就不要哭了,高高興興地去結婚。”任瑩瑩命令道。


    “好。”安筱筱像個聽話的乖小孩,一吸鼻,像關水龍頭似的止住淚水。


    “做個漂亮的新娘,我想這會是他最想看到結局。”任瑩瑩微笑道。


    “謝謝你。”安筱筱感動地一把抱住任瑩瑩的脖子。


    “我去樓下請部長上來。”任瑩瑩臉紅地拉開她的手。


    “我早就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門口偷聽多時了。”宋小曼推門而入。


    “部長,你請坐。”任瑩瑩立刻把門口的椅子搬進來。


    “我沒看錯人,你果然是個乖孩子。”宋小曼拍了拍他的肩。


    “部長,還有什麽事要我做?”任瑩瑩努力維持臉部線條不至於太紊亂。


    “車隊就快來了,卻沒一個女孩敢點鞭炮……”宋小曼語帶玄機。


    “我去點。”任瑩瑩一個行禮,快速地走出更衣室。


    “心情好一點沒?”宋小曼將視線調向重新撲粉的安筱筱。


    “好了,完全好了。”安筱筱指的是困擾了她六年的傷痛終於痊愈了。


    “笑一個,讓我看看你美不美麗。”宋小曼促狹道。


    “我欠你一個人情。”安筱筱毫不費力地露出沉魚落雁般的甜笑。


    “不是欠我,是任競遨替你解開心結的。”宋小曼謙虛的說。


    本名任競遨的任瑩瑩,他來大女人俱樂部的目的何在?


    打從一開始,宋小曼就不由地擔心他是來破壞安筱筱的婚事,但經過幾天的相處,她發現他心地善良,不過她還是不放心,所以故意安排他和筱筱獨處,一方麵試探他的企圖,一方麵希望他解救筱筱。


    顯而易見,他正如她所希望,幫助筱筱走出往日戀情的陰霾。


    宋小曼固然是鬆了一口氣,但她還是必需弄清楚任競遨女扮男裝的用意?


    任競遨的身高至少有一百七十六,因為他很瘦,乍看之下跟身高一百七十五的孟雲差不多,給人模特兒的感覺,所以他的出現非但不讓人感到奇怪,反而因為他的身高,濃妝,再加上刻意女性化的肢體動作,使他在大女人俱樂部中顯得特別耀眼。


    正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的企圖,宋小曼肯定有毒。


    所以叫他罌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內心包藏了令人迷幻的有毒果實……


    不過,她暫時不打算拆穿他是男兒身的秘密,她要讓他留在大女人俱樂部,隻要他的出發點不是毀滅,她願意幫他完成他的心願。


    到底,迷幻罌粟的心願是什麽呢?


    婚禮在教堂舉行,但一如任瑩瑩先前的說法,整個過程是多災多難。


    先是車隊中的一輛禮車半途被另一輛不守交通規則的計程車撞到,再來是一名前導的小花僮坐在紅毯上哭了起來,接著是代替安父挽著新娘出場的安守仁拉肚子拉到在廁所裏昏倒,新娘子隻好獨自出場。


    一而再的麻煩,使得安筱筱藏在紗裙下的兩條腿,不停的打顫。


    在眾多陌生的臉孔中,她急欲尋找認識的麵孔,仿佛在找尋支持的力量,幫助她安然度過這場詭異的婚禮。


    她看到小曼,一邊坐著鈴木拓介,另一邊坐著穿白衣的醫生和護士,她這才想起小曼隨時可能臨盆,卻為了她不辭辛勞,就在她感激得幾乎又要哭出來的同時,小曼突然做了個鬥雞眼的表情,害她差點笑了出來。


    接著她又看到語焉、孟雲,還有任瑩瑩,他們都對她投以鼓勵的微笑。


    最後她往前看,東方緯就站在地毯的彼端,俊美得像穿著新郎服的阿波羅。


    她努力走完紅毯,來到東方緯的身邊,他牽著她沒拿捧花的手,兩人四目相望,直到牧師清了清喉嚨,他們才發覺結婚儀式還沒開始,兩人一起轉身麵對牧師拿起聖經,吟誦愛的真諦。


    念完,牧師示意男女儐相把戒指各自交給新郎新娘,接著牧師正色的說:“在場如果有人能舉出這對新人不該結婚的理由,現在就說出來。”等了數秒,牧師見鴉雀無聲,很滿意的說:“如果沒有……”


    突然大門像被台風吹開似的,發出巨大的響聲,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向後看,此時在門口處站了一個身材彪偉的男人,他如王者般一步步走向前,在場的來賓被他的氣焰震懾住,莫不屏氣凝神地觀察他的來意……


    來者不善,就連牧師都感到一股寒氣從教堂的地磚竄升上來。


    “我反對他們結婚。”來人語破天驚的說。


    “你有什麽資格反對?”東方緯並沒見過來人。


    “我以你未來舅子的身分反對。”來人鄭重其事的說。


    “騙子,你根本不是我哥哥。”安筱筱大聲反駁。


    “我是範琪文的哥哥,範超峰。”範超峰眼中露出摧毀這場婚禮的決心。


    聞言,鈴木拓介緊握小曼的手心,源源不絕地冒出冷汗。


    對於老公的異常,迫使宋小曼將視線從範超峰的身上轉到老公的臉上,後者的唇抿了抿,小曼看懂他的意思——保持安靜,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出聲。


    宋小曼蹙起雙眉,偏著頭,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樣,她不明白堂堂幕府的老公為何如此緊張?這個範超峰究竟是什麽來曆?她雖然不認得他,但她相信能讓擁有十萬屬下的幕府不寒而栗的範超峰,一定是個大人物!


    範超峰,在台灣鮮少人知道這個名字,但身為軍事幕府的鈴木拓介自然知道他是何許人,他來自中南美洲,背上有一隻黃蠍刺青,另外有一個響叮當的惡名——安東尼奧範,是全球最大軍火走私幫派,黃蠍幫的老大就是他。


    中南美洲共有三大幫派,以膚色劃分,黃、白、黑三種蠍子,隻要是膚色不白也不黑的,包括亞洲人、印第安人、阿拉伯人……統統是他的手下,勢力之大,遍布全球,連暗天皇都對他畏懼三分。


    依小曼多刺玫瑰的個性,鈴木拓介真擔心,她會跳出來和他對抗。


    結果,可想而知,不叫雞蛋碰石頭,叫雞蛋丟到蟒蛇肚子裏,屍骨無存。


    不知輕重的牧師發問:“範先生,你反對的理由是什麽?”


    “他不能娶她,因為我妹妹肚子裏有他的傑作。”範超峰斬釘截鐵道。


    “我敢對著上帝發誓,我絕對不是孩子的父親。”東方緯正大光明。


    “在上帝麵前發誓的婚姻,卻以離婚收場的比比皆是。”範超峰嗤之以鼻。


    “我說不是就不是,你不信是你家的事。”東方緯光火的說。


    “在你跟孩子沒做親子比對前,你不能結婚。”範超峰無理取鬧。


    “就算你是總統,今天這場婚禮也不會因你而取消。”東方緯掄起拳頭。


    “想打架,我樂意奉陪。”範超峰卷起袖子道。


    “這種瘋狗叫捕狗隊來捉就好了,用不著你親自動手。”安筱筱暗示報警。


    “琪文說新娘是狐狸精,我很好奇……”範超峰正想動手掀新娘麵紗。


    “你別亂來,否則我跟你拚命。”身為女儐相的孟霏伸手擋在兩人中間。


    “你這手臂跟螳螂一樣細,信不信我一捏就碎!”範超峰揚起手掌。


    孟霏展開手臂站在範超峰的麵前,她的身高隻到他的下巴,她的手臂不及他手臂一半寬,這景象像極了螳螂擋車,令眾人提心吊膽,深怕範超峰一個巴掌,就能把孟霏打到月球上。


    但是,宋小曼卻另有想法,乍看他們兩個完全不成比例,她纖細、他強壯,她玲瓏、他高大,但小曼感覺到孟霏的氣勢跟範超峰不分軒輊。


    她看得出來,範超峰雖然做出不屑的臉部表情,可是他的眼神卻出奇地晶亮,顯而易見,他的內心對眼前的小女孩充滿好感……


    隻有最柔的女孩才能克最剛的大男人,不過,小曼清楚地了解到,孟霏外表柔、心地柔,可是意誌之剛恐怕連範超峰都無法勝過她,孟霏其實是那種從一而終,堅持到永遠的大女人。


    孟霏就像毋忘我,雖不是大女人中最起眼的,卻是永遠令人難忘。


    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使宋小曼不禁咬緊牙根,她快生了,但她不能走,她是大女人俱樂部的部長,她對每一個大女人都有責任,不論她們年紀大小,在她心中她們都像她女兒,她有義務保護她們。


    今天她是以嫁女兒的心情來的,事實上,安筱筱的確將她安排在屬於母親的主位,筱筱的心思,小曼懂,所以她絕不容許範超峰破壞這場神聖的婚禮。


    “你手舉得那麽高累不累?”孟霏出言挑釁。


    “打你這連小雞都捉不住的丫頭,有辱我的拳頭。”範超峰放下手。


    “我勸你快滾,不然我就叫警察請你走。”孟霏警告道。


    “就算警備總司令來,也請不走我。”範超峰冷笑。


    “誰給我一個手機,我們來戳破他的牛皮。”東方緯一說,引起哄堂大笑。


    “在你要拿起手機之前,你最好三思。”範超峰向東方緯掀開外套。


    “那是什麽?”見東方緯臉白如紙,牧師湊過臉看了一眼後問。


    “炸彈搖控器,隻要我一碰鈕,教堂立刻化成灰燼。”範超峰小聲解釋。


    “什麽!你在我的教堂裝炸彈!”牧師大吃一驚。


    一聽到牧師說有炸彈,眾人抱頭鼠竄,整座教堂亂成一片。


    隻剩下小曼、語焉、孟雲、筱筱和她們的老公們,以及在十字架前不停禱告的牧師,還有瞪著範超峰的孟霏,和不知何時走到孟霏身後,手搭在孟霏肩上給予支持的任瑩瑩。


    在這些人當中,最緊張的應該是鈴木拓介,從他握住小曼的手心傳來熾熱的高溫得知她體內的火山已經爆發了……他得握她更緊、更緊。


    事實上,宋小曼壓根就不信範超峰事前在教堂裝好炸彈的說辭,如果他有那麽充裕的時間,他何必在婚禮進行一半時才匆匆忙忙出現,他大可在婚禮前綁走新郎,所以她認定——範超峰唬人!


    不過要想阻止範超峰阻止婚禮進行,必需先阻止鈴木阻止她仗義直言,靈機一動,宋小曼可憐兮兮地對鈴木說:“老公,你握痛我的手了。”


    “對不起……”鈴木一鬆手,話還沒說完,小曼已經走到範超峰麵前。


    “你說謊,教堂裏根本沒有炸彈。”宋小曼以一根指頭指責的說。


    “聰明。”範超峰從西裝內袋取出汽車遙控器,一旁的東方緯臉比竹子綠。


    “你鬧夠了沒?如果你再不滾,我可是真的要報警。”宋小曼威脅道。


    “大肚婆,威脅我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你知不知道?”範超峰抬抬眉。


    “我手上還握有你妹妹犯罪的證據。”宋小曼得寸進尺地威脅。


    “看在你是大肚婆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計較。”範超峰一聲狠笑後說:“不過,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之後,我要你的孩子從此沒有母親。”


    宋小曼氣壞了,她張口想反擊,可是一陣劇痛襲來,她無法站住腳,整個身體突如其來地倒向範超峰,範超峰本能地扶住她,這動作反而引起一片嘩然,大家都以為範超峰要對小曼不利……


    “你想幹什麽?”安筱筱和孟霏急忙從範超峰手中奪過宋小曼。


    “連個孕婦都不放過,你沒有人性。”任瑩瑩啐了一地口水。


    “我妹妹若有意外,豪門男人絕不善罷甘休。”宋常睿宣戰的說。


    “就算耗盡東方企業的資產,我照樣跟你周旋到底。”東方緯也加入。


    “你敢碰我老婆一根毛發,暗天皇將與你為敵。”鈴木不甘示弱。


    “很好,全部放馬過來,我讓你們一次死得痛快。”範超峰勾勾指頭的挑釁。


    “讓我來教訓這個狂妄的家夥。”東方緯擺出打架的姿勢。


    “東方緯不要衝動,他是安東尼奧範。”鈴木拓介及時出聲阻止。


    一聽到安東尼奧範這幾個字,除了任瑩瑩和孟霏這兩個初出茅廬,見識太淺之外,其他人都不敢大聲喘氣,就在沉悶的氣氛幾乎使人窒息之際,一聲尖叫熄滅戰火,大家又把視線轉移到宋小曼身上……


    “拓介……我不行了……快叫醫生和護士來。”宋小曼滿頭大汗的說。


    “醫生和護士早就嚇跑了。”鈴木拓介慌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任瑩瑩快速地跑向門口。


    “語焉,你不就是醫生嘛!”宋常睿提醒道。


    “對哦,我竟然忘了。”花語焉拍了拍被嚇糊塗的腦袋。


    “我們該做什麽?”鈴木拓介吸了一口氣,鎮定的問。


    “除了鈴木外,男生統統出去。”花語焉以專業醫生的口吻命令。


    “喂!大流氓!你還不快滾出去!”孟霏凶巴巴地手叉著腰。


    “黃毛丫頭,你給我記住!”範超峰嘴角掛了一抹令人不解的微笑離開。


    “我不叫黃毛丫頭,我叫孟霏,你才給我記住!”孟霏在他身後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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