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石屋內。


    吳妄拿出此前準備的卷軸,介紹道:


    “此處有八策,乃晚輩結合貴宗當前情形分析所得的一些淺陋之見,但願能助貴宗更上一層。”


    “你還懂宗門運作?”


    大長老含笑點頭,心底卻是有些不以為意。


    發展宗門哪有那麽容易?


    幾千上萬歲的老修都不敢說能勝任宗門管理之職,這東西靠的是天分。


    嗯?


    這第一策、第二策是何意?重視基礎教育,樹立宗門目標?


    仔細琢磨,還真有點意思。


    “詳細說來,何為重視基礎教育?”


    吳妄自知能不能順利離開此地,就看這八策能否說動大長老,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溫聲道:


    “長老一直在做的,為穀中孩童少年啟蒙授課之事,就是基礎教育。


    基礎教育就是常識教育,如房屋之地基,通過基礎教育,讓年幼之人普遍掌握修行入門,明白大荒的環境與人族的曆史,開拓他們的眼界,培養他們的情操與毅力。


    如此一來,不隻在他們正式開始修行時能事半功倍,更能讓他們規避一些低級且致命的錯誤。


    這隻是第一策,基礎教育是需日久天長堅持之事,任重而道遠,需堅持且篤行。”


    大長老麵露思索,很快就緩緩點頭,凝視著麵前的布帛,表情說不出的嚴肅。


    吳妄等了一陣,待大長老看向自己,才開始繼續解釋。


    “第二策樹立宗門目標……”


    “第三策,升級貴宗門規,完善賞罰和宗內評比製度,建立一個有效的獎懲機製……”


    “第四策,其實我在大長老所著經文中提煉而出,要通過一些方式去嚐試打破門第之見,讓滅天、黑欲、臨風三脈真正合流……”


    待吳妄四策說完,已是有些口幹;


    大長老緊緊皺眉,目中光芒閃爍不停,又下意識地不斷點頭。


    當吳妄說出第五策、第六策,大長老已生出‘大江浪打浪,前浪沙灘上’的感慨。


    【第五策,提升魔宗形象,擴大宗門影響力,可以立標誌性人物,利於口碑傳播。


    第六策,淡化仙魔衝突,拔高貴宗辦學理念,將修行概念立在人族崛起之上,做出聲勢就請人族老前輩前來站台宣傳。


    第七策,重視宗門產業經營,保證修行資源供給。


    第八策,升華核心理念。


    宗門內部整頓改革到一定地步,必須升級修魔概念,擺脫修魔就心性大變、修魔者嗜殺成性這般符號化標簽,提倡修魔修的是本身本性,絕非放縱欲念、為非作歹。】


    …


    一條條、一句句,吳妄此前明顯有過精心準備,說的頭頭是道、條理十分清晰。


    大長老的表情從最初的‘有點意思’,到‘確實如此’,再到‘還能這般’,最後‘陷入沉思’。


    期間發出的幾聲大笑,讓那自妙長老處趕來的刀疤男愣在半空,久久不能回神。


    吳妄說完就坐在一旁,等大長老開口,剛才的暗示已給的足夠,有些話說出來反而傷了情麵。


    大長老注視著吳妄,緩聲道:


    “小友好意,本座心領了。


    我魔宗也有魔宗的尊嚴,你既一心要走,本座自不會強留,還會與你結個善緣,贈你諸多好處,不過本座還有幾個疑問。


    宗主可是與你說了什麽?為何突然就閉了死關?”


    此前的調查結果果然沒錯,這位大長老重視宗門榮譽,而這家魔宗雖是魔修眾多,但素來都按人域規矩辦事,宗門門規中還有不可濫殺無辜、欺辱凡人的字樣。


    當然,他們門規後麵還有一句歪歪扭扭的補充——要欺負就欺負比自己實力強的!


    吳妄沉吟幾聲,有些猶豫,但還是如實相告:


    “或許是晚輩不經意間幾句無心之言,讓那位宗主聽去了。”


    大長老目中帶著幾分好奇:“哪般話?”


    吳妄歎道:“晚輩也不太明了,或許是那句——為大荒人族崛起而修行。


    又或許是那句——修行所求的不應隻是自我超脫。


    也可能是那句——正所謂物極必反,《滅天訣》追求的滅情絕性,為何不能是舍棄小愛而追求無私大愛,追求絕對公正,以此才有滅天宮、代天宮的資格。


    大長老、大長老?”


    那大長老目露思索,口中不斷喃喃:“舍棄小愛,追求無私大愛,舍棄小愛……”


    吳妄微微皺眉,又、又悟了?那能不能把他送出去了再悟?


    “大長老!”


    “妙啊!”


    大長老長身而起,眉角若飛翅一般,震聲道:


    “《滅天訣》乃當年聖尊火皇燧人氏手下大將所創,如何會真的讓修行者滅情絕性、隻知殺伐!


    是了,這是要舍棄自我欲,追求公正無私!此道可成!此道可成!


    可惜本座修的是臨風血煞,非滅天一脈……


    小友?”


    大長老背負雙手,眯眼笑著,整個人都慈眉善目了許多。


    “當真不考慮留在此地修行?本座尚未收過徒,在魔道高手排行勉強前百,三四十的位次。”


    吳妄麵露思索,靜靜坐了一陣,很快就拱手搖頭。


    “多謝前輩厚愛,但晚輩還是想走修仙一路,早日修成神通,為大荒人族出一份力。”


    大長老含笑點頭:


    “也好,多謝你對我家宗主的點撥了,請!


    我這就送你去最近的凡人城郭,今後若是你我相遇,再把酒相談!”


    這位老人就很優雅,很有前輩高人的風範。


    反觀某個站在人域頂點的老前輩,那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


    吳妄起身做了個道揖,心底也算剛落下了半塊石……


    “且慢!”


    忽聽石屋外傳來一聲呼喚,吳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大長老卻是緊緊皺眉,扭頭看向屋外。


    那裏,一縷潔白仙帶閃過,將空中一臉迷茫的刀疤男直接抽飛。


    暗香撲鼻來,仙影掛白虹。


    那倩影極快的閃入石屋,素白長裙仙氣飄渺、一襲麵紗遮起紅唇,原本一直赤著的雙足套上了精巧白靴,腳踝上的玉鐲也已消失不見。


    她徑直落在矮桌旁,姣好的身段讓白裙岌岌可危,得虧是煉製而成的法寶。


    自是妙長老到了。


    妙長老眉間帶著少許急色,瞪著吳妄:


    “你我尚未分出勝負,如何能走!”


    吳妄對妙長老拱拱手,直視那雙剪水秋眸,話不多說、言語直指問題根本。


    “前輩與晚輩之間,又何來勝負之說?”


    妙長老嘴角微微抽搐,淡然道:“你那夜擋住了我的魅術,便是我先敗了一陣。”


    一旁大長老挑了挑眉,此刻卻是沉吟幾聲,皺眉道:“小妙,你今日怎得穿了這麽多衣物。”


    “嗯?”


    吳妄額頭不由掛了幾個問號。


    這魔宗風氣,就這般……


    某血煞大魔抬手幹咳了聲,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歧義,淡定地錯開話題:“小妙莫要胡鬧啊,本座已答應送小友出穀。”


    這妙長老卻是突然瞪了眼大長老,露出幾分小女兒姿態,含怒帶嗔地道一句:


    “爹!我說不準就是不準!


    他竟小覷女兒修了這麽多年的魅術,女兒當真咽不下這口氣。若是不能勝過他,女兒就廢了這魅術之法!”


    原來是父女……


    誒,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啊。


    大長老看向吳妄,目中帶著詢問之意,溫聲道:


    “小友你看,要不再跟小女比試一場?她性子任性了些,都這般大歲數也不知何為穩重,不過這確實會影響她道心。


    此次點到即止,本座就在外聽著,小友喊一聲大長老,我自會進來。


    如何?”


    吳妄一本正經地道:“那夜其實是妙前輩勝了,我隻是坐在此處強撐,早已血脈沸騰。”


    “哦?”


    妙長老向前踏出半步,個頭隻比吳妄矮了一指的她,此刻自有少許逼人之勢。


    “那晚,你目光始終清正如一,顯然並未心亂;


    血脈沸騰、陽氣濁濁,不過是你修為低淺,抵不住術法侵襲罷了,心神始終未曾動搖。


    這豈不是說明,本長老的魅術白修了?


    若你敗了,至少也該是這般模樣。”


    妙長老頭也不回,對門外勾勾手指。


    周遭憑空響起了靡靡樂聲,就聽兩聲哼唧,那刀疤男臉上掛著兩坨粉紅,呼吸粗重地跑了過來,扶著門板一陣嘿嘿傻笑。


    大長老冷著臉掃了掃衣袖,一隻血色大手自石屋砸來,將這刀疤男再次抽飛。


    “丟人現眼!”


    言罷,大長老搖搖頭,將吳妄剛才鋪開的卷軸淡定地端起來,順勢朝門外走去。


    待大長老貼心地關上木門。


    “嗬,無妄子。”


    妙長老眉角醞開,似乎恢複了點自信,言語突然變得溫溫柔柔,那雙會說話的眸子帶著笑,麵紗後紅唇輕啟:


    “不如你我再比過一場,取三局兩勝。


    若是你對本長老動了心,亂了方寸,今後就留在我宗門修行,本長老如今對你也算有些興趣,今後收你入我暖閣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若你當真還能抵住本長老的魅術,那本長老親自送你出穀,怎麽樣?”


    吳妄苦笑道:“前輩話中套路著實太多了些。”


    “那,你是應呢,還是不應呢?嗯?”


    妙長老身形輕搖,身著仙裙的她宛若一襲暖風,虛幻的倩影出現在吳妄身周,一蓬蓬粉色霧氣彌漫開來。


    輕音如酥,絲絲入耳。


    “無妄子,我魔宗可沒那麽多俗規俗矩,若你留下來,我可給你想象不到的快樂。”


    這是已開始了。


    吳妄略微躬身,順勢盤腿坐了下來,振了振長衫下擺,遮住容易出糗之處。


    他輕輕呼了口氣,閉目凝神,坐在那一動不動。


    妙長老身影在吳妄身周環繞,一縷粉色氣息鑽入吳妄鼻尖,吳妄心底幻想叢生,那感覺就仿佛、仿佛……


    ‘三弟’播放一些小成本影片,且還是環繞道。


    靈台中,化作一團白色火焰的炎帝令在輕輕震顫,道道暖流匯入吳妄四肢百骸。


    吳妄心底的種種幻象悄然消退,方才浮現出的綺靡畫麵,被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威力大減。


    抵擋這般魅術,吳妄有過一次經驗,已是駕輕就熟。


    趁著炎帝令暗中護身,他順勢在心底想象出一幅幅畫麵,而後對著這般畫麵靜靜出神。


    星空下的沙灘,不遠處懸崖上會發光的神木,在神木枝丫上坐著的少女哼著歌謠、晃動著一雙晶瑩的腳丫……


    吳妄就這般看著,略微出神。


    ‘你,還好嗎?’


    他在心底輕聲問著。


    體外,吳妄嘴角綻出少許笑意,笑容之中滿是溫暖。


    正在他身周飄來飄去的妙長老身形頓住,抿著嘴、瞪著眼,氣的香肩不斷輕顫。


    這是中了魅術的表情嗎?


    這家夥真的是凝丹境修士嗎?


    到底如何能抵擋住自己的術法!


    數千年苦修魅術,自魅術小成便無往而不利,若是今日再敗在這家夥手中,她怕是要被功法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妙長老那姣美身形橫飛而起,盤起的青絲如瀑垂落,白裙若花苞般展開、飄走,曼妙之影已是由虛轉實,各處雲霧化作粉色帷幔將石屋層層纏繞。


    場麵一片朦朧,霧中花影伴暗香而來。


    下一瞬,吳妄身體有些僵直,卻是及時開啟了冰晶薄膜的終極形態,身體表層更是平鋪了一層法力,整個人宛若石塑。


    這妙長老就有點不講武德了……直接上手了可還行?


    就聽:


    “無妄子,你為何不敢睜眼看我?”


    “我散了術法,你我不如好好談談如何?你是第一個抵擋住我魅術的男子,我心底對你已有情愫。”


    “你這狠心的冤家,我妙翠嬌何曾被這般冷落過……”


    嗯?


    吳妄眉頭微皺,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


    妙脆……


    “嗤。”


    吳妄著實沒忍住,低頭笑了聲。


    笑、笑了?!


    環繞他脖子的那雙玉臂動作一僵,感受到了冰涼涼的觸感,玉臂的主人一頓,那雙鳳眼仿佛閃爍起了濃烈的紅光!


    吳妄下意識向前一竄,整個人靠牆而立,看著那身子不斷輕顫的妙翠嬌。


    後者幾乎咬碎銀牙,從牙縫中擠出這般話語:


    “無妄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的魅功很好笑是嗎?”


    吳妄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畢竟這是在較量,還是要給對手一些尊重。


    “我隻是想到了一些開心的事……”


    “你不要說了!”


    她抬起頭來,表情竟是楚楚可憐,眼圈也有微微紅暈。


    “是,我就是這般無用,平日裏都是他們在哄我,都是虛情假意,都是看在我爹的麵子上附和我。


    我這般媚功隻是個笑話,對嗎?”


    吳妄立生警覺,這怕不是第二波攻勢。


    正此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自屋外傳來,讓妙翠嬌額頭掛滿黑線,整個人似乎被陰影吞沒,轉身時已是怒氣衝衝,推開窗戶、拉開自己放出的帷幔,大罵一聲:


    “誰在笑!信不信本長老拿你煉功!”


    話語戛然而止,隻因那笑聲之後,嗓音無比渾厚:


    “本宗主功成出關!哈哈哈哈!而今已近超凡,隻剩這最後一道大坎!哈哈哈!”


    妙翠嬌抿嘴後退半步,循聲看向一旁山崖之上站立的身影,宗門各處已有諸多身影被這笑聲所驚動。


    正此時,天地間響起雷聲、獸吼聲、誦經聲,一朵寶塔狀的漆黑烏雲憑空出現,其內雷光大作,又有一重又一重漩渦,瘋狂汲取天地間的靈氣。


    一股浩然威壓,自天地間填充開來,方圓千裏之地狂風大作。


    再看那聳立於天地間的寶塔黑雲,其內似有天宮投影,又有一道虛影手持長劍而立,類乎於人族、先天道軀,身周又有萬獸跪伏之影,背後好似騰蛇環繞之景。


    帝夋之影,天帝之罰!


    ……


    吳妄很早之前就知道,人域修行者的修行之路,絕非毫無阻礙。


    踏上這條修仙路之前,資質、悟性、機緣,甚至出生的區域,都成了一個又一個阻礙。


    踏上這條路之後,瓶頸重重、艱難險阻不斷,若道心不穩容易產生心魔,有時便是因一兩個微小的執念,都會導致仙路被截斷。


    自我的修行與進步,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


    與之相比,生活在其他八野之地的人族,已是相對較為幸運了些,拿出了部分自由、拿出自己的信念去祈禱,就可以得到與這些修士媲美的力量。


    除卻自身的重重阻礙,修仙者還必須麵對兩道關卡。


    它們屹立於成仙、超凡兩扇大門之前,收割了不知多少天資縱橫之人的性命。


    就如此刻,這家魔宗的宗主半隻腳踏入了超凡的境界,推開了天仙境巔峰處的大門,看到了那個玄妙又璀璨的境界。


    就招來了這般關卡。


    人域各處投來了注視的目光,而這些目光的主人,大多已是頗為平靜。


    “這是……”


    妙翠嬌鳳眼一眯,剛想說話,一旁吳妄已是吐出了三個字:


    “人仙劫。”


    “你還知人仙劫?”


    妙翠嬌上下打量了吳妄幾眼,此刻卻是沒了繼續比試媚功和定力的心思,憂心地看向大陣之外那像是要砸下來的劫雲。


    “宗主為何會這麽快就突破了?此前不是在瓶頸卡了數千年之久。


    這一難關,也不知能否過去。”


    吳妄不由抬手揉揉眉心。


    應該、可能、大概跟他那幾句【似是而非】,沒什麽直接關係……吧。


    轟隆——


    劫雲震顫,天地間出現濃烈的威壓,日光黯淡、雲朵失色,這片窮山惡水的無數生靈,此刻都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看!


    高山上佇立的那道身影大笑三聲,身周環繞諸寶光,身形一躍而起,徑直迎向劫雲!


    吳妄心底暗讚:這位宗主大爺當真是好氣魄。


    石屋附近,大長老長身而起,朗聲呼喊:


    “諸長老加固大陣!護衛宗門駐地!


    閉關者立刻出關,來兩人與我一同外出,為宗主護法!


    還有,大家不要靠太近,不然宗主會遭牽連,劫雲之力是依據衝劫之人總體實力來算!”


    妙翠嬌看了眼吳妄,哼了聲:


    “你我尚未分出勝負,且等著!”


    言罷轉身而去,身形躍入空中,踩著一片放大的方帕衝出大陣。


    吳妄立刻衝到窗邊,拿出了一隻玉符扣在掌心,隔著那血光大作的陣法光壁,眺望高空,開始做著記錄。


    普通成仙的人仙,在廣翱的人域雖不多見,但待得久了總能見到幾次。


    但這般半步超凡的人仙劫,見到了就是一場機緣。


    這是天帝對人域施加的一道鎖鏈,也是天宮無力直接覆滅人域的最好證明!


    渡過去了便是超凡,壽元可無限逼近天帝設下的壽元枷鎖。


    渡不過去,魂飛魄散,萬年苦修毀於一旦。


    加油啊!那個喜歡裝糊塗的宗主大爺!


    吳妄抬手做了個攥拳的手勢,大陣之外雷光大作,整個天地都被照的透亮。


    天地異象持續了片刻,那天威愈濃,那雷聲愈響!


    這是人與天地的較量,是一人與天宮的對峙,更是眾神的畏懼與怯弱。


    鼓聲陣陣,天地傾倒,凶獸嘶吼,神靈隱現!


    渡劫之地外圍,已出現了十多道身影,男女皆有、盡是老者,憂心忡忡地看向渡劫之地。


    那裏,大魔宗的宗主已是滿身傷痕,大手遮天覆地,滅天訣綻出無盡威嚴!


    但很快,這十多道身影各自歎息,接連消失不見……


    忽聽一聲:


    “宗主倒了!”


    山穀間傳出一聲哭嚎。


    吳妄眉頭一皺,仔細辨認空中的情形,看到了那宛若落葉般自高空飄落的身影,看到了那些迅速化作靈氣消散的劫雲。


    這?


    衝不過去嗎?


    吳妄自石屋窗戶翻了出來,立刻查找神農前輩給的救命丹藥;


    他剛跑了幾步,山穀中已飛起道道身形,數不清多少人,幾乎同時伸手接向宗主那道已如破布般的身軀。


    吳妄也沒想到,他第一次見證的衝劫,就這般敗了……


    須臾,數百上千道身影或是懸空,或是找地方站著,圍在一處閣樓的屋頂。


    樓頂上,那名渾身焦黑,已沒了多少人樣的中年道者,此刻已倒在大長老懷中,氣息已近絕滅。


    吳妄此刻也顧不得太多,這般高手的折損,對於人族而言自是一種損失。


    他將一壺丹藥拿出來、想擠到前麵去,卻被一名名默不作聲的魔宗門人擋在外圍,又不能去觸碰那些女子。


    “我這有靈丹!有能救命的靈丹!”


    吳妄高聲喊了句。


    正在大長老身後的茅傲武忙問:“賢弟你這是什麽丹藥!”


    “沒用的……神魂已毀……隻餘靈光……”


    宗主開口,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他睜眼看向周圍眾人,目光落在吳妄身上,喃喃道:


    “辜負小友點撥,終究是我實力不足……抵、抵不過這劫難……”


    “不試試怎麽知道?”


    吳妄用力將丹藥扔了過去,“這是一位前輩在人皇前輩那裏求來的!與我投機,贈了我幾顆!是人皇陛下親手煉製的丹藥!”


    茅傲武雙手捧住那丹藥,顫著手指將塞子拔開,倒出三顆蘊著靈光的寶藥,喜不自勝。


    他將一顆丹藥送到宗主嘴邊,宗主扯了個難看的苦笑,張口吞下。


    茅傲武正要送出第二顆,宗主卻微微搖頭,示意他仔細看。


    藥力擴散,宗主氣息沒有絲毫恢複,眼底的靈光依然在緩慢卻無法阻擋的退卻。


    側旁傳來慟哭之聲。


    吳妄閉目輕歎,卻在尋找能救命的祈星術……


    就聽,宗主顫聲道:


    “大長老……下一任宗主由、由你來選。


    各位長老,我宗今後……定要繼續為人域……守衛邊疆,護、護持人道……


    茅、茅……”


    “我在!宗主我在!”


    茅傲武抬手握住宗主抬起的左手,“我知道您想說什麽,我定會去找那個女修負了你的報仇!”


    “報、報什麽仇!”


    宗主瞪著眼,宛若回光返照,臉上掉下了點焦黑的皮膚,罵道:


    “那是我今生的遺憾,你替我把書桌左側第二個抽屜裏的玉釵送過去,還有我寫的那幾首詩也帶過去!


    你一定要替我告訴她,我!我不怪她!”


    茅傲武連忙答應。


    宗主輕笑了聲,緩緩閉上雙眼,喃喃道:


    “我這一生,邊疆殺敵數百載,袍澤戰死我且生……繼任宗主三千載,終究是有片刻見到了那般境界。


    玄玄矣,可……死矣。”


    眼底,那點靈光徹底消散。


    茅傲武握住的手掌已無力滑落。


    “宗主!”


    “宗主!”


    一老嫗淒聲呼喊,周遭眾人各自呼喊哭啼。


    吳妄站在人群之後,緩緩後退兩步,背負雙手,凝視著有過半夜交談的這名宗主的身影。


    這就是,人域麵臨的困局嗎?


    靈台處的炎帝令輕輕跳躍,吳妄突然感受到了什麽,看向了那宗主的眉心。


    那裏,仿佛也有一團火焰在跳動,但這火焰很清淡,此刻也凝成了一點火星,在所有人都無法注視的蒼白視界,飄向了自己、飄向了自己的靈台。


    這是……


    吳妄突然聽到了歎息聲,心底浮現出少許模糊的畫麵。


    有個披著蓑衣的老者躺倒在一名老嫗懷中,身上滿是裂痕,目中帶著幾分憂慮,緩緩閉上雙眼。


    燧人火皇?


    畫麵一轉,又有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形坐在八卦盤上,麵前飄著一團火焰,身周漂浮著河圖洛書之影,在皺眉推算卦象。


    伏羲天皇。


    隨後,火光中出現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老人身影,他光腳行走在一片焦黑的山嶽上,眺望著遠方那繁華的城鎮,背後卻是連綿的焦土。


    ‘唉,來者何蹤,往者何去。’


    炎帝令似乎比之前,發生了許多變化?


    就在這些畫麵流過時,那一點靈光已飛入吳妄靈台,沒有讓吳妄產生任何感覺,徑直飛入了炎帝令中。


    炎帝令的火焰,似乎增強了一絲絲。


    【薪火相傳,人族之念。】


    ‘到你了。’


    一人似在歎息著。


    這是……


    “這是?!”


    那本已氣絕的宗主突然喃喃了聲,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透過人群,死死瞪著吳妄所在方向,突然抬手大喝:


    “把宗主之位傳給他!”


    被指著的那幾人不由慌了神,不知所措。


    大長老忙問:“傳給誰!誰?”


    “無妄子,宗主之位傳給!無妄子!定要護他周全!你們定要……護他周全!”


    噠!


    宗主的手臂再次滑落,摔在地上,整個人突然崩散,化作灰燼落在大長老懷中。


    一道道目光看向吳妄,整個山穀奇靜無比。


    吳妄卻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突然想起了,自己與神農前輩即將離開大陣前,在木屋中交談時,前輩一指點在此處,炎帝令的火光化作了透明狀,連帶著自己的氣息也被完美遮掩了起來。


    他此前隻道神農前輩出手,是為他遮掩了氣息,讓他能在人域安穩修行。


    此刻卻突然有所明悟……


    自己這枚炎帝令,在那時已有所蛻變。


    不過,要緊的是當前局勢,必須及時做出應對,豈能不明不白擔這般重任。


    吳妄歎了口氣,嗓音低沉、麵容悲哀,低聲道:


    “諸位節哀,我在此地已多有打擾。”


    言罷對宗主散掉身軀做了個道揖,擦了擦眼角,轉身踏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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