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三鮮了?


    不知為何,吳妄聽到這個消息時,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也不確定這個老道究竟關係到什麽天地大事,但總覺得他有頗多奇異之處;


    此刻想來,又覺得是因自己受過老道的恩惠,想給老道少許報答。


    “林祈,你是如何尋到的這位高人?”


    “高人……”


    林祈明顯有些語塞。


    季默朝側旁挪了挪,留了半個屁股……的位置給林祈,林祈對吳妄與霄劍道人行禮後,淡定地坐在了季默身側。


    “老師,弟子覺得,這應隻是一位普通的登仙境修士,尚未踏入元仙境,高人二字,有些不妥。”


    吳妄笑道:“莫以道境論英雄,這位高人雖修道不行,但在陣法上的造詣,那也是頗為不凡。”


    季默問:“莫非,就是上次無妄兄提到的那淺五行轉換大陣?”


    “不錯,就是那套陣法理論。”


    “那絕對是大家手筆,”季默讚歎道,“若非是在陣法之道沉浸多年,且對五行有自身理解,絕無法開創這般陣法。


    已足以憑此開宗立派。”


    吳妄含笑挑眉,季默一陣挑眉輕笑。


    林祈道:“老師放心,弟子已派人暗中護持這位前輩,並未打擾前輩清淨。”


    “他去了何處?”


    “一處異族混雜的小部落,”林祈道,“他偶然間去了九荒城附近的城鎮,被我們撒出去的探子發現了。”


    吳妄笑道:“不錯,這位前輩在東南域有不少友人,此前他有意躲避,咱們尋不到也實屬正常。


    稍後我修書一封,你且幫我帶去。


    若不是我現在傷勢未愈,不便遠行,我自是要親自動身去找前輩玩耍一陣。”


    林祈忙問:“老師傷勢可要緊?”


    “不打緊,”吳妄擺擺手,撐著胳膊坐在那,想起數月前的那次‘大戰’,唏噓不已。


    三次!


    他整整炸了三次!


    還是那種從身體到靈魂的雙重爆炸,整整來了三回!


    從局勢全麵被動,到找到一線生機,再尋到帝夋算計中的關鍵節點予以狙擊,再到最後一次從容破局……


    結果雖然不錯,但這個過程,是真的要命。


    事後,吳妄思考總結了很久,覺得在跟帝夋博弈的那人,八成就是佇立於歲月長河某個節點的伏羲先皇。


    這場博弈,是屬於伏羲與帝夋的隔空博弈,他成為了伏羲先皇選中的破局者。


    至於回溯的原理是什麽,吳妄個人猜測,大概、可能、也許,是【八卦推演理論在虛實轉換間的跨時空運用】。


    當然這隻是他自己的理解。


    但讓吳妄想不通的幾個小問題是:


    自己眉頭的精血、每次為何都是他自身爆炸就完成回溯、失去了他的原本時間線是否繼續發展了下去。


    以及最終極的問題——


    【為啥是我】。


    吳妄幽幽一歎:“與天帝鬥,還真是其樂無窮。”


    桌子周圍的幾個年輕人與一位中年劍修,同時投來了略帶崇拜的目光。


    知曉內情的睡神卻忍不住嗤的一笑:“你不鬥就炸沒了,還其樂無窮。”


    吳妄咧咧嘴,倒也沒反駁,淡定地岔開話題。


    “林祈,你父親此時如何?”


    “還好。”


    林祈麵色有些晦暗,低聲道:


    “父親整個人看著雖落魄了些,但總歸還是有幹勁。


    替人域經營好東南域、留下一條退路,也算對得住那些追隨我父親的將士們了。


    此事還要多謝老師,若非老師冒險去林家找他,林家也就罷了,數十萬將士怕是會含冤而死,人域也會白白傷了元氣。”


    “這道什麽謝。”


    吳妄擺擺手,道:


    “各取所需罷了,若非林怒豪將軍協助,也不好將那大司命提前引入戰局,這樣死傷總體而言會少許多。


    不然的話,應該是開戰之後,打出不少死傷了,大司命憑死亡大道收割生靈怨力。


    那時什麽都晚了。”


    眾人各自點頭,對此也隻是一知半解。


    泠小嵐凝視著吳妄的側臉,柔聲道:“你也該注意下自身才是,此前剛回來時,身體竟已虛成那般模樣。”


    季默在旁笑道:“瞧,無妄兄你被仙子嫌棄了。”


    吳妄哼了聲,淡定地坐直身體,渾身散發出濃烈血氣,神力洗禮過的體魄散發出駭人的氣息。


    “看看,我虛?”


    季默淡定道:“光說不練假把式,咱可是已成婚了的,無妄兄你就是理論豐富,牽手都不多。”


    正此時,林素輕端著幾杯茶水飄然而來,給吳妄的那杯茶裏,特意加了些增補元氣的藥物。


    人域中雖草木豐盛,增補之物出名的也就那幾樣。


    那季默見了,手中折扇摔在掌心,笑的前俯後仰,吟道:


    “杞果好,杞果妙,杞果入身哇哇叫,床後舊人填新彩,床前換了新燈罩,哈哈哈哈!”


    吳妄臉一黑,對林素輕道一聲:“給我換一杯普通的!”


    素輕忍著笑意,卻道:“這般做的多了,我去給季公子也倒一杯。”


    季默大手一揮:“哎,素輕姑娘,我可用不到啊!”


    “嗬,”林素輕上下打量了季默兩眼,嘴角微微下撇,表情意猶未盡,走去不遠處的內洞,就給季默盛了一杯杞果,裏麵滴了兩滴茶水。


    季默隻得感慨:“說不得了,現在可是說不得了。”


    吳妄笑而不語,心情卻是頗為舒坦,笑道:“這裏可是我的主場。”


    “你們兩個。”


    泠小嵐俏臉微紅,輕斥道:“當著我與青鳥前輩,再說這般話,定要你們好看。”


    正嗑瓜子的青鳥不由得歪了歪頭,滿是不解。


    “說正經事了。”


    吳妄道:“素輕你替我傳令,讓門內聯係楊無敵,盡量將三鮮道人請回人域。”


    言說中,吳妄手指上的戒指散出少許微光,一枚玉環落入他手中。


    玉環依舊是那般模樣,普普通通,沒有任何道韻,也沒有半點氣息。


    泠小嵐盯著看了一陣,卻見這玉環遞到了自己麵前,稍微猶豫,還是素手前探,將玉環捏了過來。


    季默此刻才注意到,今日的泠小嵐,那雙纖手未戴手套。


    且她入座時,一雙纖足疊放在側旁,身子朝著吳妄微微傾斜,這已是下意識的親近……


    【吃席,不遠了?】


    “此物並無半點特殊之處。”


    泠小嵐柔聲說著,又將那玉環還給了吳妄。


    吳妄道:“嗯,其實最大的可能,那位三鮮前輩就是普通修士,隻是在陣法之道上格外有建樹罷了。”


    霄劍笑道:“若是這般,便是醍醐灌頂,也當助他成就元仙才是。”


    “他不願。”


    吳妄手指敲了敲桌麵:


    “這就是我心底一直存疑的地方,這位前輩有意不成仙,還說……罷了。


    此事也不便對各位提及,畢竟是這位前輩自身的秘密。


    總之,能將這位前輩帶回人域,一切應該便能揭曉。


    林祈你此次回來,可是想常住?”


    “老師,弟子隻是過來致謝,”林祈麵色又有些黯淡,“不管如何,我們林家都背叛過人域,已無顏在人域行走。”


    吳妄道:“那是你父親做的事,與你本沒有太大關係。”


    “我不能原諒父親,但那終究是我父親。”


    林祈歎道:“母親並未去東南域,外公一家已經跟我們撇清了關係;父親獨身一人,我終究是不忍心的。


    也不知,我們林家能為人域做些什麽,才能洗脫這些罪過。


    那因此事枉死、本是想為人域發光發熱的將士,如何才能不怪我。”


    吳妄注視著林祈那略有些苦澀的麵容,抬手拍了拍林祈肩頭。


    “今日不想這些事。


    素輕,搬個桌子,把我在陛下那裏弄的好酒取來,再炒幾個拿手的小菜!”


    呼喊中,吳妄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要找幾個幹活的侍女。


    總不能讓素輕天天操持這些事。


    若是泠仙子和小精衛介意,不讓招侍女,那搞幾名忠心耿耿的侍衛其實也行,主要是來客人時打打下手。


    “哎!這就來啦!”


    林素輕答應一聲,招呼東方沐沐去內洞幫忙。


    卻聽旁邊傳來輕響聲,隻見兩本厚厚的雜書摔在地上,睡神化作一束流光消失不見。


    吳妄哈哈大笑,對著門外吼了聲鳴蛇,一直在涼亭中閉目靜修的鳴蛇衝入睡神殿,三下五除二將睡神拽了回來。


    ——他自沒有動用不屬於睡神神力的力量。


    咚!


    熟悉的大葫蘆落在睡神麵前,睡神那張胖乎乎的圓臉上寫滿了苦悶。


    片刻後,季默看著麵前那泡了數十種大補之物的藥酒,嘴角一陣抽搐。


    素輕姑娘還真是記仇,損他沒完了是不是!


    “林素輕!”


    季公子麵露凶色,抬頭瞪著林素輕,剛要拿出季家獨苗、破日宗女婿的派頭,就看到了林素輕身旁那凶巴巴的沐大仙。


    林素輕眨眨眼,俏臉上寫滿了單純無害,笑道:“季公子,有事?”


    季默皮笑肉不笑,溫聲道:


    “林姑娘,這酒真不錯,可否多來幾壇。”


    “哈哈哈哈!”


    吳妄在旁差點笑翻了過去。


    林素輕淡定地答應一聲,對吳妄輕輕眨眼。


    此正是:


    浪公子打趣,俏侍女解圍。


    酒過三巡,吳妄拍著季默的背,誇讚道:“被樂瑤調教的不錯嘛,季兄。”


    季默不禁淚流滿麵,抱著藥酒喝了口,卻再不敢反唇相譏。


    ……


    人生安得一場醉,不慕錦衣隻貪杯。


    吳妄修養數月的成果,差點就因一場大醉還回去——趁著醉意,貿然同修閉關,境界有所突破,但自身精氣神尚未圓滿,差些氣息走岔,創傷元神。


    好在泠小嵐及時發現,呼喊大長老出手,將吳妄道境暫且封住。


    【實踐證明,道境的無序增長,也容易造成對修士自身的損傷。】


    自身修行不隻是講究悟道、感悟,想要突破道境,必須看自身狀態。


    林祈與季默並未久留,兩人在吳妄這玩耍了半個月,就各自告辭而去。


    現如今,他們兩個都在吳妄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壓力。


    林祈還好,畢竟最開始與吳妄‘建交’時,就將自身放得很低。


    季默卻是眼睜睜地,看著吳妄從一個不怎麽正經的北野原始部族的少主,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人域高層的位置。


    很是自慚形穢。


    但好在,季默自我安慰很有一手。


    ‘雖然無妄兄在外麵混的風生水起,但他在家裏麵,還是個純陽之身啊。’


    這般想法,本是不該說出來的,但人一喝醉,就容易酒後吐真言……


    季默後麵喝酒時,真把這心裏話說了出來。


    且說完就跑,生怕走的慢了,會被吳妄一巴掌拍地上,扣都扣不出來的那種。


    季默一走,整個洞府內的氛圍,開始變得十分微妙。


    泠小嵐去懸崖上的閣樓躲了幾天不敢露麵;


    青鳥躲去林素輕肩頭,見到吳妄就將腦袋埋在翅膀下。


    也就林素輕,很坦然地麵對這般情形,順便幫少主縫好了幾床鴛鴦被褥,多做了幾個遮擋用的普通屏風。


    林素輕看著吳妄那日漸苦悶的身形,也隻能在心底感慨一聲:


    ‘少主,本姑娘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她總不能把少主敲昏了,然後用那些北野氏族女子們的不傳秘笈吧?


    哼,她也在意名分的!


    然而,她們都不知,吳妄其實並未在意這些,這幾天之所以苦悶,隻是因東南域那邊傳來了消息。


    【三鮮道人死活不肯回來。】


    楊無敵好話說盡,雪鷹老人也被四海閣請過去做了說客。


    甚至,他們用了美人計之外的所有計策,也都知吳妄對三鮮道人頗為看重,並未用強、也沒有用什麽過激的手段。


    三鮮道人還特意給吳妄修書一封,言說他隻想閑雲野鶴,所有能給吳妄的東西早就給了。


    吳妄自省己身,他為何請三鮮道人來人域?


    其一,是為了說服三鮮道人,通過提道境的方式或是通過延壽丹藥的方式,多活些歲月。


    其二,還是為了弄清楚三鮮道人身上的詭異之處。


    直覺告訴吳妄,三鮮道人身上蘊含的秘密,對人域、對他而言,似乎都十分重要。


    “不行我就跑一趟吧,頂多帶他幾百個高手,盡量低調些。”


    吳妄把玩著手中玉符,如此嘀咕著。


    “無妄!”


    熟悉的大嗓門自洞府外湧了過來。


    吳妄將手中傳信玉符放下,起身迎了上去。


    卻是霄劍道人匆匆而來。


    吳妄做了個請的手勢,霄劍道人鬆了口氣,立刻向前。


    霄劍笑道:“有件事想讓你知曉,玉符中說不清楚,剛好我要去東南分閣公幹,就順路來了你這。


    他們還在等我過去訓話,所以趕的著急了些。”


    吳妄笑著做請,帶著霄劍道人去了書桌前後落座。


    “何事?”


    “最近不知怎麽了,各地七災六禍都在消退,雖還不能說風調雨順,但各處反常的天氣都少了。”


    霄劍道人正色道:“而且,已有不隻一位高手言說,壽元大道的枷鎖似乎沒有那麽深了。”


    “哦?”


    吳妄眼前一亮,長袍下擺飄動,已是翹起二郎腿,笑道:


    “大司命與天宮離心,竟然還有這種好處?這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霄劍道人沉吟幾聲,“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內應傳回來的消息,說是天帝和天宮眾神的神力,將會迎來一個消退期。”


    示敵以弱的計謀?


    吳妄立刻泛起這般疑惑。


    霄劍道人卻道:“此事剛好,與伏羲先皇留下的一則卦象對應,天宮在未來的十二年內,有可能迎來實力最弱的時期。


    所以天宮此前很想削弱人域的戰力。


    你先別急,這件事已經被陛下證實過了。”


    吳妄翹起的腿不由得放了回來,目中滿是疑惑。


    “什麽意思?”


    “現在,提前北伐的聲音越來越大。”


    霄劍道人歎道:“此前仁皇閣,或者說人皇八閣中,其實是隱隱分成三派。


    一個是稍微年輕、比較激進的北伐派,一個是沒了幹勁、在意的大多是自身權勢,以及為子孫鋪路的守域派。


    還有一個是不管這些,跟著陛下背影向前走的老實派。”


    “你是北伐派?”


    “不,我是老實這一派,”霄劍道人尷尬一笑,“不過,好像北伐派大半都聽我的……其實這些派係,隻是代表了他們的想法以及偏好,大家都是忠於人域、忠於陛下的。”


    吳妄微微點頭,坐在那陷入思索。


    十二年。


    此事有必要去跟陛下聊聊了。


    吳妄道:“人域被天宮欺壓已久,所有人都有一股氣。


    最近人域太過順利,幾次破掉了天宮陰謀,提前北伐的聲音越來越響,其實很正常。


    但……能贏嗎?”


    霄劍道人沉吟幾聲,微微搖頭:“說實在的,人域的底牌都在這片原本的南野之地,出去打,很困難。”


    “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吳妄手指敲了敲桌麵,“我先寫了折子遞上去,看陛下什麽反應。


    若是陛下想提前北伐,咱們也不必多擔心,陛下總不可能讓人域白白耗損力量。”


    霄劍道人露出幾分微笑,道:“有信了也告訴貧道一聲。”


    “自然。”


    吳妄對霄劍挑了挑眉,兩人各自會心一笑。


    而與此同時,吳妄不知的是,在十多丈外的內洞,以及頭頂懸崖外掛的閣樓中,三個女子做出了三個截然不同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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