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駅”主題樂園,位於台灣東北角的山區半山腰,占地近千畝。這裏最特別的並非是刺激的遊樂器材,而是以不同站別規劃出不同的景致,給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


    從數丈高的巨型拱門進入,白樺樹自四麵八方環繞,春來百花齊綻,夏至林地蔥綠,秋往楓紅燃天,冬返梅香撲鼻,不管是哪個時節,都有令人不容錯過的美景。


    從正門步道區而進,左手邊停靠著墨綠迷彩色的森林小火車,直通露營區和小木屋區,而右手邊的陡坡走到底,則有淩空瞰視全園的纜車。搭乘纜車由低往高處攀升,即來到年輕人最愛的遊樂園區。


    當雲霄飛車衝上高點,搭乘者莫不放聲吶喊發泄;而海盜船像是快要搖到世界盡頭時,哀聲四起;g5急速下降直闖地心,鬼叫震天……隻能說,遊樂園區真的是發泄情緒、紓解壓力的好去處。


    不隻如此,這裏還是培養感情、堆積回憶的地方。


    遊樂園區的情人咖啡杯,是情人們寧可旋轉到天荒地老都不願離去的專屬位置,至於可以俯瞰山野森林視野的摩天輪,當景物慢慢縮小時,便是情人們點燃愛意的瞬間。


    搭著纜車往下一站走,可俯瞰底下從綠野花海間穿梭而過的迷彩小火車,盡頭則是垂蔭綠染的綠色隧道,無止境的濃綠穹頂和地上的花朵落葉,交織成一幅絕美的風景畫,僅是站在入口,鼻息間便盡是雨後特有的清新味。


    隧道口,不知為何擱著一台老舊販賣機,在陽光照射下閃動著光痕。


    單薇雅不禁多看了兩眼這台和背景極為不搭的老舊販賣機。


    “怪了,上次來時,根本就沒有販賣機的。”她喃喃自語,看著上頭陳列的樣品,和最上頭用立可白草寫的“有求必應”四個大字。


    “有求必應?”她不禁笑了,這是另類的冷笑話嗎?


    這個主題樂園,是她大學時開幕的,標榜清新和原始風貌,她曾和同學們來過幾回,獨自前來還是頭一次。


    不是找不到人陪,而是她需要獨處放空。


    呆呆望著販賣機,她的心神卻飛往昨晚令她難過又不解的場景——


    “幹麽還要一直照顧她?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女朋友?”


    昨天,她特地提早下班,前往因為公事繁忙,被她冷落許久的男友家,想跟他道歉,卻意外聽見她的好友這麽對她的男友說。


    “祺兒,妳不要這樣,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好好跟薇雅說清楚的。”


    說話的人,是她的青梅竹馬,他們在她大四那年正式交往,至今已經一年多了。


    接下來的發展,她幾乎猜到答案。


    不知是她八字有問題,還是天生命苦?她不乏人追,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最後總是會被那些人以一句——我們還是繼續當朋友好了——終結所有可能


    單薇雅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也許是個性太過熱情活潑,又太獨立堅強,導致大學四年,分手戲碼不斷上演,分手台詞卻從沒換過。隻是沒想到,她和允昊之間竟也這麽沒緣份。


    “你一年前也是這樣跟我說的,結果呢?因為她出了一場車禍,忘記你跟她提了分手,所以就因為內疚一直虛應她到現在,那我呢?我到底算什麽?要我繼續這樣偷偷摸摸跟你交往下去”


    躲在門外的單薇雅不禁蹙起修整漂亮的秀眉,覺得腦袋有些模糊,搞不太清楚狀況。


    “不然妳要我怎麽辦?就在我跟她提分手的隔天,她就出了那麽嚴重的車禍,連車禍怎麽發生的都忘了,分手的事也忘了,我還能怎樣?而且就算我跟她已經分手,在我心裏,她還是像妹妹一樣重要,我不能不管她!”


    像是被雷劈中,單薇雅莫名的心悸起來。


    他們分手了,就在她畢業前夕


    她不記得,一點印象都沒有……


    “好啊,那你繼續管她疼她,幹麽還要理我”


    “祺兒,妳不要這樣,妳明知道我對妳的心意——”


    “我不知道!”


    祺兒奪門而出,卻差點和來不及閃避的單薇雅撞成一團,兩人對看一眼,頓時尷尬的說不出話。


    “……薇雅?”從後頭追來的郭允昊一看見她,神色也很無措。


    單薇雅看著他,再看向垂著臉的好友,她並沒有感覺被背叛,更沒有男友外遇的難堪感,隻是有點無奈自己的命運似乎不斷上演同樣的戲碼。


    “允昊,你也真是傻,雖然我不記得,但既然已經跟我提分手了,就應該要跟我說清楚,幹麽在我住院時,還那麽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她搖頭,秀麗的臉上沒有悲傷,隻有悵惘。


    “我?”


    “嗯,在我聯絡爺爺之前,你不是就已經在醫院照顧我了嗎?”出車禍那段記憶,她並不是很清楚,都是片片段段、破破碎碎的,隻有幾個畫麵和背影。


    郭允昊頓了下,一頭霧水的看著她。“不是我,我是接到妳的電話才趕到醫院的。”


    “欸?”她疑惑地蹙起秀眉。“可是護士跟我說,是我男朋友在醫院照顧我的。”


    “薇雅,我沒有騙妳,那段時間……在我跟妳提出分手之後,我就帶著祺兒去環島慶祝畢業了。”


    “……是喔。”那照顧她的人,到底是誰?


    “妳不怪我?”郭允昊問得極為遲疑。


    單薇雅回神,淡淡揚起笑。“唉,我是出了名的萬年前女友,你還不知道嗎?”她自嘲,瞥見一旁的朋友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她隻是瀟灑的聳聳肩。“祺兒,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今天我是來看爺爺的,太久沒回來,不趕緊過去,他又要念我了。”


    她車禍傷勢好了之後,經由係上學長介紹,進入了“伊凡瑟絲美容美妝集團”工作,為了方便上班,她搬到外頭,但跟爺爺約好一個星期至少要回來看他一次,而現在,剛好拿來當個完美借口。


    說真的,她沒有很痛苦,隻是有點難過。


    也許是因為畢業後投入職場太過忙碌,疏於聯絡,再加上她搬到外頭,兩人牽係少,所以就算分手了,感覺也還好。


    與其說分手痛,倒不如說她難過的是自己依舊逃不過萬年前女友的稱號……


    “不、要、再、想、了!”她朝著隧道口吶喊,突地聽見後方有人掩嘴偷笑,還來不及回頭,便見一對對情侶從身邊走過,羞得她趕緊抓起運動外套的連身帽蓋起。


    丟臉死了!她居然忘了這家主題樂園近來開放夜間賞花,以為日漸黃昏,遊客應該不多才對,忘情地在這裏鬼吼鬼叫……吼,幹脆挖坑把自己埋了算了,反正這裏多的是綠野黃土。


    抓著帽緣兩側,她尷尬的站在販賣機前,等後頭搭纜車來的遊客都已經走進隧道裏,才鬆開雙手,瞪著眼前的販賣機,突然發覺陳列格裏竟有彈珠汽水,雙眼登時一亮。


    剛好,買瓶飲料拖點時間再走,免得和那些遊客撞在一起。


    她如此打算,掏出兩個銅板投入,按下按鍵,等待。


    她一向喜歡喝彈珠汽水,每次遇到彈珠汽水,總是好事發生時。好比說,她小學第一次考第一名時,爸爸特地買了彈珠汽水給她;又好比,大四那年出了車禍,允昊也特地為她買來彈珠汽水,讓她樂觀麵對傷勢,好得更快。


    這些年,彈珠汽水已經慢慢地變成回憶,有時候想買還得碰碰運氣。


    收回心思,單薇雅卻發覺汽水一直沒掉下來。


    蹲下身查看,確定取物槽中空空如也,不禁又按了按按鈕,可販賣機始終沒有動靜。


    “不會吧,連你都要欺負我?給點記憶中的美好回憶,這樣都不行喔?你感覺不出來我現在心情不太好嗎?”她扁起嘴,澄澈大眼潤亮生光。“太過份了,吃我二十塊,你會很快樂嗎?”


    要不是她修養太好,要不是後頭還有遊客,她真的會考慮踹它兩腳,或者再對它好生曉以大義。


    “唉……討厭。”咬了咬下唇,抓緊連身帽緣,她決定不走隧道,她要搭纜車回到入口!


    後方,老舊的販賣機隱隱發出淡淡紅光,眨眼消逝。


    飛機上,靜謐的空間,傳來喀滋喀滋的聲音。


    “薇雅,妳想,我們會住到什麽樣的房子?”


    趙非豔邊說邊把手邊的洋芋片紙筒擱到一旁,隨即又從包包裏抓出一包奶油口味的卷心餅大快朵頤,完全忘記年前決定甩肉十公斤的大願,眼看體重直線上升,肥嫩嫩的小手卻是死也不肯縮。


    “反正應該不會太差,畢竟跟我們交換房屋的,都是母公司的高階主管,房子不可能差到哪裏去。”


    單薇雅的人生一直是順遂無比,學業名列前茅,工作際遇也不錯,可惜,總是敗在感情上,和郭允昊確定分手之後,她決定要把所有精力投注在工作上。


    適逢母公司舉辦子母公司交流,由子公司選派五個不同部門中極具潛力的職員到母公司受訓,同時母公司也會派五個高階主管到子公司進行內部整頓。幸運的,隸屬業務部的單薇雅和企劃部的趙非豔被一並選中,一道前往紐約,其餘三名同事明日才出發。


    “希望是這樣,不然的話就頭大了。”趙非豔邊說邊嗑不離手的零食。


    趙非豔其實長得相當美豔,膚色白皙賽雪,可惜就敗在那張生冷不忌的嘴上,造就她快要邁向小神豬之路的命運。


    “最教人頭大的應該是我們的住所吧。”單薇雅比較擔心私人領域被陌生的人入住,而且——“那種小窩,高階主管哪住得慣?”


    “管他的,反正既然來了就沒在怕的!”說到激昂處,趙非豔嗑零食的速度更快了。


    “隻是,為什麽要交換房屋呢?”這一點單薇雅一直很不解。


    “我聽子玄說,好像是母公司提出的要求,至於原因嘛,聽說是母公司認為出差投宿飯店少了點人情味,彼此換屋比較有家的感覺,可以讓人快速進入狀況。”趙非豔說到自家那口子,不覺浮上甜美的笑。


    宋子玄是公司業務部經理,是單薇雅的係上學長,也是趙非豔交往近一年的男友,兩人正處於濃情蜜意化不開的階段。


    “是嗎?”這個理由,單薇雅隻覺得差強人意,但勉強可接受。


    當兩人抵達美國,走出海關要往大廳外走時,已經有人前來等候。


    “請問是單薇雅小姐嗎?”來者一身專業司機打扮,明明是外國人,卻說著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


    “我是,請問你是——”


    “妳好,我是伊凡瑟絲公司高階主管的專屬司機,這是我的名片和工作證。”他立即遞上名片和工作證,證明自己的身分。


    單薇雅仔細看過證件後,友善地給了一個笑容。“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請跟我往這邊走。”


    “等等,我咧?”趙非豔拉著行李在後頭跳著。


    “請妳再稍候一會,接待的車子馬上到。”


    趙非豔跟著他們走到外頭的暫時停車處,瞧見好友坐進加長型的凱迪拉克,忍不住想吹口哨。


    哇,原來母公司出手這麽闊綽,不過是接待子公司的一般員工,就請出加長型轎車,看來住所肯定也非常不得了。


    隻是,怎麽薇雅被接走了,卻還是不見來接她的人咧?


    她不斷拉長脖子看著一輛輛停下的車子,沒多久就看見一輛外觀相當平常,且看似有些年代的車子停下,而車上的男子拿了一張牌子下來,牌子上頭歪七扭八的寫著趙非豔三個大字。


    不是吧,有沒有差這麽多瞪著有點年紀的車子和有點年紀的司機先生,她莫名其妙的有了不好的預感。


    曼哈頓高級住宅區。


    下了車,單薇雅拉著行李箱,站在藍瓦白牆的小木屋前方,震愕得說不出話來。


    小木屋采三層建築,前方的花圃看得出來有人長年照料,許多叫不出名的花朵團簇綻放。


    單薇雅不自覺腳步放輕,沿著花圃中間的白色石板小徑走到門前,按下之前拿到的安全密碼,插入特殊造型的鑰匙,嚓的一聲,迎麵而來的是一抹淡淡木頭香氣。


    屋內裝潢是純美國風,進門前方是通往二樓的木梯,而木梯旁有條長廊,長廊左側的門推開後是偌大的客廳,整理得有條不紊,而且還有一麵擺滿書的書牆。


    “天啊……”單薇雅無法壓抑滾出舌尖的驚詫,細細撫上那些原文書籍,客廳裏有著簡單的六人座沙發,右前方則是可以充當聊天室的小隔間,擺飾並不奢華,前衛中帶著利落的風格。


    她原本還擔心會來到什麽可怕的住所,看來屋主有著某種程度上的潔癖,而且喜歡看書,還是非常艱澀難嚼的書。


    走到茶幾前,上頭擺著一迭書,書旁壓著一張紙,她湊近一瞧,隻見上頭寫著——


    學妹,這些書妳絕對派得上用場,盡管拿去用。妳可以挑選任何一間房住下,也可以在屋裏自由走動,冰箱裏的食材隨妳使用,隻要記住,保持整齊清潔。


    季成灝


    “學妹?”她低喃著,秀眉微微攢起。“季成灝?”


    閉上眼,用名字在記憶中搜尋,下一秒,她突地張開眼,失聲驚呼,“不會吧!學長”


    這是一個很難忘的名字。


    這個風靡全校的天才學長,是她的直係學長,她認識他這個人,但是從未深交聊過,畢竟她念大一時,他已經是研一生,雖然偶爾會回係上走動,但也隻是點點頭打招呼的交情。


    在係上,他的名字幾乎和神劃上等號,尤其他在念研究所時提出的問題,考倒所有教授,論文更是嚇呆國內無數學者博士,學弟妹通常隻敢遠遠地看他,哪可能有勇氣和他攀談幾句?


    如果不是現在又看見這個名字,這三個字早已完全隔除在她的生命中。


    她充滿詫異的參觀屋子,走到廚房,隨手打開冰箱,想看看有沒有水喝,一打開又被滿滿的食材嚇到。


    “天啊,怎麽會這麽巧?都是我喜歡的食材和飲料……”可做成色拉的食材,還有已經清洗處理過的生雞腿一整盒,還有擺滿一扇門的瓶裝葡萄汁……“看來,學長的喜好跟我滿像的嘛。”


    抓起瓶裝葡萄汁倒了一杯再踅回客廳沙發,坐在沙發上,她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沒兩下便頓住。


    怪了,他怎會對她這麽好,還特地幫她找齊受訓主題的數據書?


    她跟他……不熟吧


    不解地蹙起眉,書頁快速翻過時,滑落了一張紙,她拾起一看,眉間的折擰得更深。


    “這是什麽鬼?”


    約莫a4一半大小的紙張上頭,有著疑似幼兒園小朋友的畫作,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幾根毛充當頭發……難道說學長結婚了,這是他小朋友的傑作?


    不對吧,依學長的年紀,應該沒有幼兒園級的小朋友。況且,他要是結婚了,怎麽不見他的太太?


    她垂眼看著糟透了的畫作,卻壓不下好奇心。


    這究竟是誰畫的?


    台灣。


    淩晨一點,季成灝拖著行李箱,在大樓管理處核對身分後,接過預留的鑰匙上樓。電梯在七樓打開,他跨出向右拐,看著那扇鋁製門,確定上頭號碼無誤後,掏出鑰匙打開。


    門開的瞬間,撲鼻的是女孩特有的清淡香氣,教他不由微挑濃黑的眉,笑意在唇角淺掛。


    過了玄關,他打量著暫時住所。兩廳兩房兩衛浴,屋內采光不錯,動線極佳,擺設品味還不賴,也沒太多累贅飾品,看得出屋主有著嚴謹和不太懂得享受人生的一麵。


    這和他記憶中的學妹單薇雅,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走向客廳,瞥見沙發前的矮幾上壓著一張紙,他懶懶的坐到沙發上,抽過字條。


    您好,我是單薇雅,很歡迎您來到這裏,這屋裏的所有物品您都能隨意使用,唯有掛上牌子的那間房間請勿進入,謝謝,願您在台灣的工作順心如意。


    季成灝窩在柔軟的沙發裏,看著那娟秀的字體,柔軟的語言,打從內心愉快起來。


    他已經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一年多前,他受邀回母校演講,和站在公車站牌底下哭泣的她擦身而過,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記憶中的她,總是笑臉迎人,熱情洋溢,活力四射,在校園也是個風頭挺健的風雲人物,所以他意外地記住了她。


    她的笑,帶著可怕的傳染力,總會讓人跟著微笑,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當她大笑時,會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理該甜美,但她卻總是笑得豪爽。


    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哭,哭得非常壓抑,而且是在公共場合,所以忍不住多看一眼,但就因為那片刻的遲疑,竟遇上了該死的車禍。


    一輛酒駕的車子直直駛來,還在哭泣的她竟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反射性地推開他,自己則在他眼前被撞飛,然後像是破布娃娃般地躺在地上。


    這一場車禍,讓他嚐盡了以往不曾嚐過的酸甜苦辣,讓他的心裏烙下了“單薇雅”這個人,想起她時,便隱隱作痛。


    握緊了手上的字條,他拉起行李箱,決定先到客房好好睡上一覺。


    時差令他萬分疲憊,連澡也沒洗,他半裸著身,快速地沉進夢鄉。


    突然,一陣詭異的聲響驚醒了他。


    從一開始的嗶嗶低鳴,慢慢變成嗚咿嗚咿的刺耳救護車鳴笛聲,終於把他逼得離開柔軟的枕頭。


    “搞什麽鬼”他不悅地低吼著,抹了抹臉,深邃的黑眸微瞇,淡泛殺氣。


    坐在床畔,他甩了甩頭,才發現原來天色早已經亮了,而這聲音……根本就像極了鬧鍾的聲音!


    他惱火地走到客廳,確定時間是早上六點,鬧鍾的聲音則是從那間不得進入的房間傳出。


    “該死!人都跑到美國了,開著鬧鍾是故意整人嗎?”他瞪著門板,確定房門上鎖,聽見聲音愈來愈緊急,搞得他更加心浮氣躁,時差帶來的疲憊感在瞬間湧現,教他想也不想地一腳踹上門板。


    砰的一聲——門板隨即朝內退開,但似乎撞到什麽東西,立刻又反彈過來。


    季成灝眼捷手快地擋住門,一腳跨進房內,還沒尋找到鬧鍾,便已經被眼前疑似垃圾場的盛大場麵懾住。


    這是一間房間,一個大學剛畢業一年的女孩房間,坪數約莫六坪,不算太小,而她,到底是怎麽把這裏塞到麵目全非的


    放眼所及,地上、床上、桌上、架上,全都是滿滿的書籍雜誌和衣服、褲子、套裝,甚至還有鞋子、杯子!


    “太扯了吧!”他完全無法忍受這麽令人難耐的空間,要不是鬧鍾還在鬼叫,他完全沒意願踏進這個鬼地方。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在垃圾場尋找失物的人,以腳掀開覆在地上的外套,用指尖拿開罩在書桌上的褲襪,找了好一會,總算在床邊找到被雜誌掩埋的鬧鍾,但是,沒有開關。


    “這是什麽鬼東西”他瞪著哆啦a夢造型的鬧鍾,發現它的頭頂似乎少了一樣東西,然後很快察覺這是個懶人鬧鍾,要是沒有把它頭上的東西找回來,這該死的鬧鍾是不會閉嘴的,既然如此——


    匡啷一聲,哆啦a夢碎成片,殘骸散落在地板上。


    肇事者季成灝看也不看一眼,再次回到客房睡他的回籠覺,不忘提醒自己,等他睡醒,他一定會好好致電,跟他惦念很久的學妹道、歉!


    淩晨三點鍾,曼哈頓高級住宅區,某棟房舍家中的電話不斷鳴唱著,硬是把睡昏的單薇雅從夢中挖醒。


    “不會吧……”她無力地趴在軟綿綿的床上,一頭烏亮鬈發披散在雪白床單上,隨著她的掙紮擺動著波浪般的光澤。


    她抬眼看了下手表,時間是淩晨三點,她有股衝動想要問候來電者的母親。


    “拜托,三點耶!”火大地坐起身,不著妝的臉蛋清雅秀氣,少了幾分彩妝撐起的世故。


    搞什麽她十二點才就寢,三點就被吵醒,再加上有時差問題,現在的她,隻想殺人。


    她怒氣騰騰的快步衝到樓下,帶著火氣要接起電話時,突地收手。“不對,差點忘了,這又不是我家。”


    在縮回手的瞬間,電話鈴聲也停住了,可正當她準備回樓上臥房時,鈴聲又像是催魂般地再度響起,她不禁回頭瞪著電話。


    該接嗎?


    好像不太妥當,畢竟這是私人電話。可是,已經淩晨三點了,要是繼續響下去,不知道會不會吵到鄰居……


    於是,她沒有多想地抓起電話。“hello?hello……喂?”英文沒回應,她連中文都搬上來問了,可那頭還是半點回應都沒有。


    不會吧,惡作劇電話嗎?


    她揚起秀眉忖著,突地聽見話筒裏傳來低沉好聽的笑聲。


    “……學妹,我有說妳可以接我的電話嗎?”


    頓了半晌,她才回神。“學長”


    “好久不見,學妹。”


    “……學長,你三更半夜來電,就是要跟我打招呼?”這種時間打來,隻會讓她覺得他是來找碴的。


    “妳認為呢?”


    單薇雅閉了閉眼,生氣又沒轍。“……學長,這麽晚了,有事嗎?”


    這個學長在校時是出了名的毒舌,說起話來總是口無遮攔,嘲諷意味十足,偶爾還會拐著彎整人,要是心髒弱一點的,通常會被他批到口吐白沫,當場昏厥。


    “哪裏晚了?我這裏早得很。”


    “……”學長除了毒舌還相當自我……算了,天才少見,驕恣狂妄點,都算正常。“有事嗎?”


    “對了,我要告訴妳,不要接我房子裏的電話。”


    “……”她瞪著話筒。那你是打來幹麽的?


    “還有——”


    “學長,我發誓再也不會接你的電話,也麻煩你,要是沒有什麽非常重要的事,不要挑淩晨三點打電話來,好嗎?”他嘴賤,她也不是軟柿子,真惹惱她,她也是會以牙還牙的。


    “對了,有一件事,不知道嚴不嚴重。”


    抓著電話,單薇雅沿著貼牆矮櫃坐到地板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現在是怎樣,三更半夜找她聊天?他們有沒有這麽熟啊?


    “那倒也是,我就直說了,妳房間的門,被我一腳踹破了。”


    半夜被吵醒,腦袋不是很中用,但單薇雅還是隱約覺得聽到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為什麽”


    “因為妳的鬧鍾太吵,房門又上鎖,為了關掉妳的鬧鍾,所以我非常逼不得已地踹了妳的門。”


    聽起來一點都沒有逼不得已的口氣!她在內心暗罵著,卻不敢說出口,畢竟出門前沒有把鬧鍾關掉,確實是她的錯,隻是——


    她的鬧鍾一向設定在六點,如果是六點把他吵醒,他應該要馬上致電給她才是,為什麽要拖到現在?


    “對了,學妹,妳什麽時候搬到垃圾場了,怎麽沒告訴我一聲?”


    “我哪有——”她驀地頓住,想起他踹破她的房門,一定看見了房內來不及整理的一切……


    可是、可是他幹麽這樣說話?她不是不整理,隻是沒時間,跑業務是很忙的好不好!


    要知道客房、客廳、廚房之所以能見人,都是她犧牲睡眠整理的耶。


    “害我以為踹開門就直通垃圾場,嚇到我了。”


    季成灝輕滑的嗓音裹著明顯的譏笑,這已經算非常節製了,麵對她時,他總是手下留情。


    單薇雅小手覆著發燙的臉,吐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可惡,她已經羞愧得很想去死了,還這樣落井下石!


    “對了,還有一件事。”聲音很刻意地拖慢,聽她依舊沒反應,他才懶懶地說:“妳的鬧鍾被我砸了。”


    覆臉的小手滑落,她瞪著正前方的茶幾,一股怒氣迅速成形。“……為什麽?”疑問的聲音有點發顫。


    那個哆啦a夢的鬧鍾從她投入工作以來就陪伴她至今,是她生活必備良品,他居然把它給砸了?有沒有這麽惡劣啊!


    “因為太吵了,關不掉,我真的是沒辦法。”


    “你要去找它的竹蜻蜒啊!”太過份了,居然剛住進她家,就踹破她的房門,砸爛她的鬧鍾!


    “抱歉,我沒看到什麽竹靖蜒,因為地上垃圾太多,我沒辦法再定深一點,這一點還請你多加包涵,不過我會賠——”又挖苦她?很好!


    “學、長!謝謝你特地提供書給我,但是能不能請教你,夾在書裏頭的西作,是不是你家小朋友畫的?”這一次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單薇雅就先發製人的搶白。


    她逛過屋子,確定房子裏隻有住著他,所以那張幼稚園級的畫作,絕對出自他的手。


    “……誰允許你看那張畫的?”哈哈!果然是他畫的。


    聽出他咬牙切齒的低沉口吻,她笑得水眸徽眯。


    “學長,是你夾在書裏頭,我翻書時一定會看到。而且不隻一張耶,不知道是誰家的『小朋友』畫的。”她很刻意加重小朋友三個字羞辱他。


    “……你這算是知恩不報嗎?”


    “哪有?學長,我有謝謝你提供書給我啊。”她努力抿著唇,不讓笑意被他發現。


    “是嗎?”半晌,那頭傳來他低切的笑聲。


    “學妹。不用客氣,我也覺得應該要好好補償你……”


    “你不可以再踏進我的房間,不可以碰我房間裏的任何東西!”她急忙道,很怕等到她回家時,她的家已經毀在一個名為學長的惡魔手中。


    “那麽激動做什麽?我隻是要跟你說,我房間在三樓閣樓,打開電腦,密碼是你的生日,進入檔案夾,挑選……”季成灝劈哩啪啦地講解起來,單薇雅沒有辦法聽得很仔細,她的思緒恍若一直定在“密碼是你的生日”這七個字上頭。


    為什麽他的密碼要用她的生日?他又是怎麽知道她生日的?


    “單薇雅,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瞪著話筒,思緒還在停格狀態中,但是她還是聽見他好心提供了交流課程的重點,和接送她上下課司機的事……等等,他們剛才不是才在互嗆,為什麽下一秒,學長就突然變得這麽好心?


    季成灝根本不管那頭的女人在推測什麽,掛上電話後,神清氣爽的臉上揚著和煦笑意。


    沒錯,她,就是應該這個樣子,敢嗆敢說,這才是她。


    對季成灝來說,母公司派遣的整頓工作對他而言,簡單到令他覺得羞恥,於是他提出更多課程供子公司的高階主管共同參與。


    伊凡瑟絲美容美妝集團旗下經營各式彩妝和保養晶,在美國擁有自家的生技研製公司,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經在美國站穩時尚版圖,如今更打算進軍整個亞洲市場,推出主打亞洲的商品。


    而這個任務,他將要交給台灣子公司負責。


    於是乎伊凡瑟絲台灣子公司底下的所有高階王管,莫不哀鴻遍野。


    而季成灝三兩天就搞定工作,天天準時回家擬定回報母公司的亞洲區整頓計劃,一切準備就緒後,一個月也很快過去了。


    將不離身的鋼筆插入她房內書架上的某本檔案夾,整理好行李,他毫不留戀地離開住了一個月的臥房。


    因為他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就會回來,不必急在這當頭離情依依,況且對著房間不舍,有什麽用?


    拉著行李來到玄關,回頭看一眼眼前的典雅小房,他笑得自信。


    不久的將來,他絕對會人工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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