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一點。


    省城市區。


    慕劍雲走在喧囂的都會街頭,此刻華燈高照,正是紅男綠女們的夜生活演入高潮之時。


    省城無疑是一個繁華的現代都市,可是當慕劍雲拐了個彎,轉進街邊的一條小巷之後,立刻便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中。


    這裏夜色深沉,已經難覓來往的人跡。狹窄的巷道兩側,本就昏暗的路燈大部分又已殘破,根本無法起到照明的功能。慕劍雲隻能借著慘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間間低矮的民房夾著巷道,投下幢幢的黑影。偶有活物從黑影中穿梭而過,卻是些流落的野貓,它們通常會停下來“喵嗚”兩聲,用幽亮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闖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們的頸背則高高地拱起,保持著十足的警惕。在來客走近之前,這些黑夜中的幽靈便會扭轉身形,迅速遠去,動作輕捷而詭異。


    陰冷的秋風在巷道間穿過,帶來的寒意亦比鬧市街頭強烈了許多。慕劍雲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夾起胳膊肘讓衣服緊貼著自己的身體。


    這可真不是什麽好地方。她皺起眉頭思忖著。


    可是這地方卻是真實存在的。雖然很多人早已將這種地方遺忘,但它卻仍然存在,在任何一個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離喧囂街頭不遠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總有一些人要去麵對。


    慕劍雲來到了那間小屋前,她不僅要麵對這幽暗的小巷,還要麵對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誰也不想去麵對那樣一個人,尤其是在這寂寥的夜裏――那是一個怪物,足以給任何人帶來噩夢的怪物。


    作為一個心理學研究者,慕劍雲亦深深知道,能給別人帶來噩夢的人,自己往往要承載著更多的噩夢。


    所以那既是一個怪物,更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


    現在慕劍雲盼望的是,既然那個怪物見證了噩夢的開始,那麽在他手中,是否會掌握著結束這場噩夢的鑰匙呢?她獨自來到這裏,為的就是尋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來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著她――因為敲門聲剛剛響起,屋門便已經打開了。


    黃少平站在門後,屋內昏黃的燈光在他臉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醜陋的麵容變得更加恐怖。


    “你好。”慕劍雲首先打了個招呼,她不想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不適。


    “你來了。”黃少平的目光往女講師的身後瞥了瞥。


    慕劍雲知道對方在看什麽,她微笑著說道:“就我一個人。”


    黃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來他也想要微笑,可這微笑卻實在傳遞不出任何愉悅的感覺。然後他點點頭:“請進吧。”


    慕劍雲從黃少平身旁繞了過去,後者關上了屋門。小屋與外界隔開了聯係,透出一股壓抑的氣氛。


    “隨便坐吧。”黃少平嘟囔了一句。說是隨便坐,可慕劍雲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屋子裏除了一張木頭凳子以外,其他能坐的地方就隻有牆角那張肮髒的小床了。


    慕劍雲把凳子搬到離小床較近的地方,而黃少平則拄著拐杖艱難地向著床前走去。慕劍雲向前迎了一步,想要去攙扶對方。黃少平顯然看出了她的意圖,目光略略地一瞥,雖然沒有說話,但拒絕的意味卻非常明顯。


    慕劍雲一愣,竟無法再向前。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了一種神秘的氣質,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況令人可憐,可這突然顯現的氣質竟是威嚴的,讓人難以接近。


    這種感覺隻是一閃而過。黃少平隨即又低下頭,自顧自地挪到了床邊。在沉寂的氣氛中,屋內兩人分別在床頭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麵對麵的態勢。


    剛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劍雲放棄了寒暄,她決定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切入正題。


    “你有事情要告訴警方?”女講師嚴肅地問道,並刻意強調了警方兩個字,以圖在對話中占據主導的地位。


    “不。”黃少平卻搖了搖頭,偏偏針對這兩個字反駁起來,“如果要告訴警方,那我早就告訴了,我現在隻是要告訴你。”


    慕劍雲“嗬”地幹笑了一聲,她覺得有必要向對方再明確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師,現在調入‘四一八專案組’。”


    “我知道。”黃少平緊盯著慕劍雲,他臉上的肌肉也隨之抖動起來,“所以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然後我才能把要說的告訴你。”


    慕劍雲已經料到對方會提出一些要求,她沉默了一下,問道:“什麽事?”


    “你不能把我說的這些秘密告訴其他警察,你隻能自己去調查。”


    “為什麽?”慕劍雲蹙了蹙秀眉,有些不解。


    “因為我不信任警方。”黃少平聲音嘶啞,表情卻極為鄭重,“我知道的事情,可能會給我帶來生命危險。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你什麽意思?”慕劍雲飛快地分析著對方話裏的潛台詞,然後她愕然問道,“難道警方也有人涉案?”


    黃少平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先別問這麽多,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先回答我,能不能答應我這個要求?”


    為了探索謎底,慕劍雲似乎沒有選擇。


    “我答應你。”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實案情似乎比已顯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這樣,她越有責任去揭開其中的隱秘。


    黃少平緊盯著慕劍雲,片刻之後,他的喉頭動了一下,看來是準備開口了。女講師早已屏息凝神,豎耳以待,而她也終於聽到了對方的話語:“在爆炸案發生前的一個月,市公安局破獲了一起販毒案。你應該去查查這起案子。”


    “什麽?”慕劍雲一愣,她以為黃少平會說出爆炸案現場的一些秘密,可是對方口中卻突然冒出另外一樁案子來,這起案子她甚至都從未聽說過。


    對於慕劍雲的反應,黃少平顯得並不意外。他點點頭,又再次強調了一遍:“三一六販毒案。”


    “這和爆炸案有什麽關係?”慕劍雲詫異地問道。


    “你去查吧,你應該能發現其中的線索。”黃少平眯起眼睛,目光顯得更加凝重,“我還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因為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有能力保護我,你得首先證明你的能力。”


    慕劍雲與黃少平對視著,忽然她心中凜然了一下,某種疑問已無法回避。


    “你到底是誰?”她脫口問道。黃少平殘缺不全的麵容依然可怖,但此時他的言談,他目光深處的東西,包括他突然提及連自己都沒聽說過的案子――這些根本不是一個拾荒的流浪漢所能具備的。


    黃少平翻起嘴唇,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齒,伴著“呼哧”的怪笑聲,他說道:“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討論的問題。”


    慕劍雲花了幾秒鍾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感覺到自己太被動了,她必須換個交談的方式。


    “看來你向警方隱瞞了太多的東西。”她冷冷地威脅道,“也許我現在就應該把你帶回專案組。”


    黃少平“嘿”地笑了一聲:“那你就違背了剛才的諾言。我隻能怪自己看錯了人……那些秘密將永遠爛在我的肚子裏,你們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麽。”


    通過對方的語氣,慕劍雲知道剛才的威脅毫無效果,她無奈地撇撇嘴,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好吧,我的諾言仍然有效……可是,你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耍我呢?”


    “去查那起販毒案,你會明白其中的意義。”黃少平還是那句話,他看來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立場堅定,軟硬不吃。


    “好吧……”慕劍雲頗為無奈。既然找不到向前突破的方向,隻好先守住已得的陣地了,她答應了對方:“那我就先去查查看。”


    “不要對其他人說起這件事情。”黃少平再次強調,“你還不明白我們麵對的是多麽可怕的勢力。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你不會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劍雲點點頭。看著對方鄭重其事的樣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時她又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選我?既然你不信任警方,你又為什麽會相信我?”


    黃少平的目光在慕劍雲的臉上轉了幾圈,然後他又“哧哧”地怪笑起來。


    慕劍雲皺起眉頭,對方的目光和笑聲都讓她心中有種發毛的感覺。


    “任何故事總有要結束的時候。”黃少平幽幽地說道,“當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這幕戲的句號會落在你的身上。”


    這算什麽回答?慕劍雲暗暗搖了搖頭,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麵前的這個怪物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這真是令人氣惱,自己作為一個心理學專家,卻被麵前的怪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照我說的去做吧……等你有所發現之後,再來找我。”黃少平揮了揮手,表達了送客的意願。


    “那就……先這樣吧。”慕劍雲無奈地站起身,她知道從對方口中已無法獲得任何信息。


    “三一六販毒案”,這就是自己此行唯一的收獲。


    不,也許還不止這些。她忽然又想到:“這個黃少平在‘四一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遠非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他現在已不再隱藏這樣的身份,這也許才是此行最大的價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販毒案,無論怎樣,這總不至於把事情引向一個更壞的結果吧?懷著這樣的想法,慕劍雲向著小屋外走去。即將出門的時候,她又轉過身來。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她微笑著說道。對方仍藏著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讓他開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惕和隔閡――在這方麵,微笑常能成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黃少平也笑了,他點了點頭,目送對方掩門離去。


    小屋再次恢複了一種與世隔絕的狀態,屋內孤零零地隻剩黃少平一人。


    怪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歎了口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我應該謝謝你才對。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個厲害的角色找來之前,希望這顆棋子還來得及發揮她的作用。


    半個小時後,慕劍雲回到了刑警大隊。此刻韓灝等人正在會議室裏守著那個信號接收器,緊張而焦急地等待著目標信號的出現。慕劍雲沒有打攪他們,她直接去找了曾日華。


    曾日華正待在招待所的屋子裏,閑看著電視,無聊得很。見到慕劍雲來訪,他顯得頗為興奮。


    “我就知道你還得來找我。”他眉飛色舞地說道,“在這個專案組裏麵,你最信賴的人,還得是我,對不對?”


    慕劍雲自顧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來,沒有搭腔。她知道要對付這樣饒舌又自戀的家夥,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選擇。


    “嘿嘿。”曾日華也坐在了慕劍雲對麵的椅子上,得意揚揚地蹺起了二郎腿,“怎麽樣,說說吧,你手裏的那條線索進展得怎麽樣了?遇到什麽難題了?讓我來給你分析分析。”


    “我需要你幫忙找一些資料。”慕劍雲直截了當地拋出了此行的目的。


    曾日華學著紳士的派頭聳了聳肩膀:“說吧,什麽資料?”


    “關於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件,‘三一六販毒案’,我想調閱相關的案卷。”


    曾日華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頗為不解:“你要那個幹什麽?”


    因為答應過黃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劍雲在回來的路上便想好了應對的理由。


    “沒什麽。”她很淡然地回答道,“隻是偶然聽說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華“哧”地笑了起來:“今天這是怎麽搞的?一個個都對以前的案子感起興趣來了?”


    “嗯?”慕劍雲聽對方這麽說,立刻警覺地反問,“還有誰也要看這個案子?”


    “羅飛唄。”曾日華撇撇嘴,“現在可不就我們三個是大閑人嗎?不過他要看的不是什麽‘三一六販毒案’。晚飯後他到我這裏,讓我幫他查了‘雙鹿山公園襲警案’的相關卷宗。”


    “他看那個幹什麽?”慕劍雲忍不住又追問。


    “誰知道?”曾日華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調侃道,“或許是要在韓大隊長的光榮史中尋找一種報複的快感?”


    慕劍雲搖搖頭,打斷了對方貧嘴的機會:“好了,別扯遠了。說正事吧……我要的資料,能找到嗎?”


    曾日華板起臉:“有難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劍雲皺起眉頭,他卻開心地笑了起來,話鋒一轉,“不過有難度才能顯出我的本領――嘿嘿,別說是公安係統的內部資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隻要美女開了口,我也能幫你找出來,信不?”


    慕劍雲笑道:“那就少廢話,趕緊幹活去吧。”


    “yes,madam!”曾日華敬了一個禮,動作神態卻像是一隻淘氣的猴子。然後他來到書桌前,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通過網絡他可以足不出戶便訪問到公安係統的資料庫,而身為省廳網絡的最高技術指導,他無疑也掌握著頂級的權限。


    作為一起已經審結的案子,“三一六販毒案”本來就不屬於什麽保密內容,曾日華很快便把相關案卷調了出來。不過他沒有直接把慕劍雲叫過來瀏覽,而是在筆記本上繼續操作著什麽。


    慕劍雲在一旁看著他,忽然間對這個瘦小的男子產生了一種欣賞的感覺。


    的確,雖然平日裏多少有些猥瑣邋遢,但曾日華坐在電腦麵前時卻完全換了一種氣質。他的雙手輕盈地抬著,十指在鍵盤上不停地交錯翻飛,動作輕捷優美,那意境不像是麵對著枯燥的數字世界,倒像是一個音樂高手在彈奏著琴鍵一般。


    片刻後他停了下來,轉頭對慕劍雲微微一笑:“好了,請到招待所前台去取你要的資料。”


    “嗯?”慕劍雲愣了一下。


    “前台有打印機。”曾日華解釋道。


    “哦。”慕劍雲好像明白過來,“那……我直接把筆記本帶過去嗎?”


    曾日華兩眼一瞪,裝出非常氣憤的樣子:“你這不是罵人嗎?我能幹出那麽老土的事情?直接過去就行,現在那邊已經在打印了。”


    “怎麽會?”慕劍雲又茫然了,“你還沒把資料送到前台啊。”


    “我是沒去,但是它已經去了。”曾日華伸出兩根指頭,如拈花般將連在筆記本上的那根網線撮了起來,“隻要有它,我就能夠控製所有網絡上的打印機。別說是招待所的前台,哪怕是中南海也不在話下。”他得意揚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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