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淩晨零點四十五分。


    尖銳的警笛劃破了夜空。來自市刑警隊、特警隊的大批警力正向著市中心的龍宇大廈匯集而來。先期到達的民警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把整幢大廈都圍在了警戒圈內。警戒圈外,越聚越多的警車閃爍著紅藍相間的警燈,在漆黑一團的大廈背景下顯得分外刺眼。


    從警車上下來的警員個個全副武裝,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警戒圈散開,構築出一條密不透風的防線。龍宇大廈內外的聯係已被這防線完全切斷。


    而在警戒圈的核心處,羅飛正帶著直屬參戰人員進入大廈內部。這批人馬在一樓大廳分成了兩路,特警隊的技術人員帶著搶修設備大廈地下的配電室而去,他們的任務是盡快讓大廈的供電係統恢複正常。而羅飛則率領刑警隊的戰士們直奔大廈的第十八層。


    雖然是在睡夢中被臨時喚醒,但羅飛的身體卻在此刻爆發出了強勁的機能。他大步如飛地趕在隊伍的最前列,絲毫不遜於身邊那些二三十歲的年輕小夥子。這一方麵得益於他常年不懈的身體訓練,另一方麵則是緣於他精神上強烈的戰鬥欲望。


    那欲望來自於一個強大對手的刺激,來自於那個令羅飛刻骨銘心的、泛著血腥氣息的名字:eumenides!


    五分鍾後,眾人登上了龍宇大廈的第十八層。


    羅飛並不是第一次到達這裏。上次和鄧驊會麵的場景他記憶猶新。他知道這是一個龐大集團的心髒所在,蘊藏著常人無法想象的權勢和力量。但此刻,當他故地重遊的時候,體會到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


    在警用手電的照射下,羅飛看到眼前出現兩排黑衣男子,他們個個身形魁梧,體格雄壯,可曾經洋溢在他們身上的精氣神卻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掩飾不住的恐懼和驚惶。他們站在又黑又長的樓道裏,臉上充滿了絕望的神情,像是站在地獄的入口處一樣。


    羅飛等人沿著走廊往樓層的深處走去。十數雙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整齊劃一的響聲,像是吹起了正義莊嚴的戰鬥號角。這響聲驚動了聚集在走廊盡頭的一簇人群,在輕微的騷動之後,人群分開,兩個領頭者從中迎了出來。


    “羅警官,你好。”當先的那個青年人打了個招呼,態度不冷不熱。羅飛記得他叫阿華,是鄧驊生前最得力的心腹。在阿華身後的那個人羅飛倒沒有見過,不過此人神色恍惚,方寸已然大亂,料想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角色。


    “是你報的案吧?”羅飛一邊問,一邊又向前走了幾步。前麵就是鄧驊的辦公室了,羅飛看著那黑洞洞的門口皺起眉頭――出於某種職業的本能,他已經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是的。”阿華點點頭,“人已經徹底斷氣了。所以我沒有打120,直接報的警。”他的眉頭微微豎起,似乎還有幾分驚愕未能退去。不過他的言談舉止還算沉穩,頗能鎮得住場麵。


    “你怎麽知道是eumenides作的案?”羅飛直指問題的關鍵之處。


    阿華沒有正麵回答,他將手中攥著的一張白紙遞給羅飛。


    羅飛接過那張紙,身後的尹劍踏上一步,用手電幫他照起光亮。或許是忽然受到強光刺激的緣故,羅飛的瞳孔驀地收縮起來。


    那紙張的式樣和紙上墨黑色的字跡他是如此的熟悉,從十八年前第一次見到時起,就永遠不可能忘記!


    那上麵寫的是――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林恒幹、蒙方亮


    罪行:涉黑


    執行日期:十一月二日


    執行人:eumenides


    羅飛瞪著那張字條,眼裏幾乎要急得噴出火來。在他看來,這就是一份戰書,來自那個可怕對手的赤裸裸的宣戰書。


    可他這次卻錯過了交戰的時間。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三日的淩晨,而eumenides也如約得手了。還有什麽比這樣的局麵更令人窩火嗎?


    “你們是什麽時候收到這份死亡通知單的?”當羅飛的目光離開字條之後,便牢牢地盯在了阿華身上。


    阿華對這樣的提問似乎早有準備,他泰然接住羅飛的目光,回答說:“兩天之前。”


    “為什麽不早報警?!”羅飛立刻喝問道。他的雙手用力握了起來,像是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卻無處宣泄。


    “報警?嗬――”阿華的鼻翼往上挑了挑,顯出一副憤怒、悲傷和鄙夷相交的複雜神色,然後他冷冷地反問道,“鄧總是怎麽死的?”


    羅飛愣住了,那種責備的情緒瞬間退去。而阿華還不願就此罷休,他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你說,你們警察能幹些什麽?!”


    羅飛長歎了一聲,對於對方這番挑釁般的詰問竟無言以對。要知道,在機場的那次戰鬥中,正是警方的行動組長韓灝親手開槍擊斃了保護對象鄧驊。有了這樣不光彩的記錄,阿華等人的確沒有任何理由再相信警方。所以他們才會在收到這份死亡通知單之後,選擇了自行處理,沒有向警方透露任何消息。


    阿華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實力。他對鄧驊的守護一度保證了後者在險惡的黑道江湖渡險如夷。如果最後不是韓灝中了eumenides“借刀殺人”之計,鄧驊說不定到現在也還活著呢。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阿華確實不需要警方,甚至在他眼裏,警方還是幫倒忙的礙手角色。


    警方錯過這次與eumenides正麵交鋒的機會,其苦果完全是警方自己所釀,而羅飛則多少有些為前人背黑鍋的意味。不過事已至此,羅飛也無意為自己辯白開脫。他深知消除對方誤解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實力重新贏回尊重,別無他路。


    於是羅飛不再糾纏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他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到了眼前的血案現場。


    “房間裏現在還有人嗎?”羅飛眯起眼睛看著房門洞開的辦公室。那裏本該是最安全的堡壘核心,可現在卻成了一座陰冷的墳墓。


    阿華深吸了一口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然後轉頭掃了掃身後的那些黑衣男子,冷語回答說:“我們的人已經全部撤出來了――規矩我懂,既然報警了,接下來就是你們的工作,我不會幹擾的。”


    雖然受到了冷遇,但羅飛對阿華這樣的處事態度還是頗為讚賞。人都難免有情感好惡,但隻要做事的時候利落分明,這一點便可算是難得的大將之風了。


    尹劍拿著手電往辦公室內探照了一番。那屋子很大很深,從外麵難以盡覽屋內的情形。他便請示著問道:“羅隊,現在要不要進去?”


    羅飛沉吟了一下:“稍等一等吧……供電恢複了再進去不遲。”


    尹劍點點頭,明白隊長的用意。他們麵對的敵人實在太強大了,所以每一步都要極為謹慎。如果貿然進入漆黑一片的現場,那很可能會給潛伏在暗處的對手以可乘之機。


    羅飛看看手表,他進入龍宇大廈已有十分鍾的時間。而尹劍此刻則主動用對講機與特警技術人員進行了溝通,然後他又匯報說:“下麵再有七八分鍾就可以搞定了。”


    七八分鍾。隻要外圍把握得住,這點時間並不會讓既有局麵產生太大的變化。羅飛便更加沉住了氣,趁著這當兒,他正好可以先了解一下案發前後的大致情況。


    “請你講一講事情的經過吧――從你們收到死亡通知單開始。”他看著阿華說道。他用誠摯的眼神提醒著對方:我們正在麵對一個共同的對手。


    阿華咬牙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由沮喪變得堅毅,似乎已醞釀起一股同仇敵愾的勇氣來。然後他開始陷入那段令自己備感恥辱的回憶。


    “我是前天中午收到的這份死亡通知單,它是隨著一封匿名信寄過來的。因為鄧總剛剛遇害,我對這封信當然會非常重視,所以我立刻和林總、蒙總進行了聯係,他們也正要找我,因為eumenides也給他們每人發出了一份死亡通知單……”


    羅飛知道林總、蒙總就是剛才那份死亡通知單上的受刑人林恒幹和蒙方亮。這兩人都是龍宇集團的元老人物,eumenides連下重手,難道是要把龍宇集團徹底摧毀嗎?


    在鄧驊十多年的經營下,龍宇集團在省城多個領域都形成了壟斷經營的局麵,其中欺行霸市、以黑養商的情況也不鮮見,eumenides既然以罪惡的審判者自居,用“除惡務盡”來解釋他的追殺動機倒也合理。


    羅飛思忖的同時,阿華並沒有停止講述:“……於是我們就聚在一起商量對策。當時他們兩人都非常緊張,林總曾經有過報警的想法,不過隨即就被我否決了。”


    羅飛苦笑了一下:“是的,你根本就不信任警方。”


    “這隻是一方麵的原因。”阿華眯起眼睛,目光中透出些狠勁:“eumenides特意把死亡通知單寄給我一份,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挑釁,我沒有理由不接招的!更何況他殺害了鄧總,我做夢都想把他親手撕碎!”


    羅飛明白阿華的感覺。eumenides,這是一個令人畏懼但又會渴望與之一戰的對手。阿華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與他交手的機會。不過羅飛同時也覺得有些沮喪――這次eumenides沒有把殺戮計劃通知警方而通知了阿華,是否在他看來,警方已經輸得太多,以至於他想要換個對手了?


    阿華仍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後來林總和蒙總都聽從了我的建議:不報警,借助集團自己的力量來保護他們。於是我們各自調集了最親近的弟兄,同時決定啟用鄧總生前的辦公室作為庇護所。”


    “這些人並不全是你的手下嗎?”羅飛插話問了一句,他注意到阿華提及這些人馬的時候,總是說“我們”,而沒有說“我的”。


    “有一半是我的弟兄,還有一半是林總的人。”阿華解釋說,“我們雖然都在龍宇集團,但林總也有自己的直屬部門。”


    羅飛“嗯”了一聲,表示理解。這麽大的集團勢力,內部分成幾個派係也是很正常的。


    “這位龍哥就是林總的心腹。”阿華這時向羅飛介紹身後的那個魁梧漢子,“他和我一起負責保護兩位老總。”


    龍哥看著羅飛“哎”了一聲,算是勉強打了個招呼。他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看來還未從主人遇害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要間接了解一個人的實力,你可以去觀察他的朋友,也可以去觀察他的下屬。此刻看到阿華和龍哥的表現,羅飛很容易理解為什麽鄧驊能夠在龍宇集團獨大十多年,地位如山難撼。


    “說說你們保護行動的具體過程吧。”羅飛把話題引向了最關鍵的情節。


    阿華的臉色有些發青。“保護行動”這四個字算是給他留足了麵子。從結果來看,那更像是一場貓捉老鼠般的羞辱鬧劇。而他現在卻又不得不把這鬧劇的經過講給曾被他鄙視的警方。


    “死亡通知單上的執行日期是十一月二號。我們在一號晚上八點就把兩位老總請到了鄧總的辦公室裏。兩層防盜門全部鎖好,鑰匙我和龍哥一人保管一把。同時我們在十八層的走廊裏布下了重重護衛――尤其是辦公室門口,更是集中了十多個弟兄把守。除此之外,大廈的各個出入口也布置了看守。我和華哥則各自帶著兩個親信,在大廈一層的監控室裏守候。龍宇大廈裏裏外外的各個角落都裝有攝像頭,所以我們在一層可以看到大廈裏麵所有的畫麵。當然我們重點監視的就是兩位老總所在的那間辦公室。”


    羅飛步入大廈的過程中已經見識到了阿華等人布置的嚴密防守。即便是eumenides,要想單槍匹馬地闖過來也不太可能吧?可是eumenides的殺戮又偏偏得手了,而且一路上並沒有見到搏鬥的跡象,難道他是從別的通道另辟蹊徑?


    阿華像是看出了羅飛所想,進一步解釋道:“那間辦公室是當年鄧總囑咐大廈設計師專門設計出來的,整個樓層隻有一條通道能夠通往辦公室門口。房間內部也沒有任何暗藏的管道能和外界相通。屋內唯一的窗戶位於大廈南麵的牆上,周圍十米的範圍內都是光滑的鏡麵牆壁,就算是世界頂尖的攀岩高手也無法攀附。而在窗戶正上方每隔五米的距離,都會嵌製一排銳利的刀刃,所以也休想從樓頂通過繩索滑降到窗口。”


    羅飛皺起眉頭:“既然這樣的話,eumenides是怎麽進入辦公室的?”


    “我也不知道……”阿華露出尷尬而又茫然的神色,“我和龍哥從一號晚上開始就一直盯著監控屏幕,從未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直到一個多小時前,一切都還是正常的。不過在二號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左右,大廈裏的電忽然間全斷了。”


    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已經接近死亡通知單約定的最後時刻。羅飛暗暗想到,eumenides一定是故意選在這個時段下手吧,經過二十多小時的艱苦守候,阿華等人一定是筋疲力盡,思維和反應能力都已大大下降。


    “這時你們應該繼續堅守防線,千萬不能盲目,被對方調動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羅飛還是忍不住提醒著說道。


    “我們沒有亂動。當時樓上的弟兄從消防櫃裏拿到了手電,一直堅守著辦公室的那道門。我則把身邊的兩個兄弟派了出去,讓他們去地下室啟動大廈內的備用發電機。”


    羅飛說了聲:“好。”即使是他在現場親自指揮,也一定會是這樣的套路。同時他又猜測著問了一句:“備用發電機也壞了吧?”


    阿華點點頭:“肯定也是被人動過手腳了……不過當時還是啟動了一陣,也就是十幾秒鍾的時間,然後就燒壞了。”


    “那eumenides是在大廈徹底黑暗後進入的辦公室?”


    “這個……”阿華的眉頭緊蹙在一起,被一些百思難解的困惑折磨得非常痛苦,“備用發電機工作的那十幾秒鍾裏,我們在監控鏡頭裏看到了eumenides,那時他已經進了辦公室,而我們布下的防線卻完好無損。我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麽進去的。”


    是這樣?羅飛也感到頗為詫異,不過他暫且不動聲色,繼續往下問道:“那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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