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十點二十五分,杜明強住處。


    柳鬆獨自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忽然屋內傳來一些輕微的響動,他立刻警覺地彈起身,睡意在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柳警官,你也過於緊張了吧。”從臥室來到客廳的杜明強看到對方這副神情,便帶著揶揄的口吻說了一句。剛才的響動正是他走出臥室的時候發出來的。


    柳鬆冷冷地看了杜明強一眼,懶得和他多說什麽。這是個不知輕重的家夥,自己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要知道,嚴密如龍宇大廈一樣的安全措施,eumenides仍能來去自如地完成殺戮,而自己在這幢普通的民居內執行保護任務,再怎麽小心謹慎也難言為過啊。


    杜明強並不在意對方的冷淡態度。他興致勃勃地走過來坐在柳鬆身旁,好像兩人是很熟絡的好兄弟一般。


    “來,看看我寫的稿子吧!”他拍著柳鬆的肩膀,把幾頁打印好的稿紙塞到對方手裏。


    柳鬆想起淩晨時分在龍宇大廈大廳裏,羅飛和阿華等人曾經商討過在網絡刊發稿件的事情,沒想到杜明強這麽快就寫出來了。他禁不住有些驚訝地瞥了對方一眼。


    杜明強明白柳鬆所想,他得意地打了個哈哈:“新聞報道最重要的是什麽?第一是速度,第二是速度,第三還是速度!你睡覺的時候我就在趕稿,現在這篇稿件發出去,不僅有獨家報道的效果,還正好能趕上網民瀏覽的最高峰。你說,這稿子怎麽可能不火?”


    柳鬆把杜明強的手從自己肩頭撥開,輕哼一聲說道:“你別興奮得太早了,你這篇稿子能不能發出來還不一定呢!”


    “哎!”杜明強一下子急了,“我這稿子的思路都是羅隊長認可過的,你憑什麽不讓我發啊?”


    “發不發我們倆說了都沒用。”柳鬆不緊不慢地說,“得給羅隊審查,他說可以了才能發。”


    “官僚,官僚至極!”杜明強憤憤地抱怨著,“這樣的體製,能有什麽效率?沒有效率就沒有戰鬥力,難怪你們一直鬥不過那個殺手!”


    這最後一句話柳鬆可實在不愛聽,他驀地瞪圓了眼睛逼視著杜明強。後者被這目光刺得一驚,想到曾經吃過的苦頭,他連忙識趣地住了口。


    “好吧,好吧……”尷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似乎作出了讓步,又嘟囔著說道,“那你趕快把稿子送給羅隊長看看吧,可別耽誤了我發稿的時間……”


    柳鬆倒也正想回隊裏了解一下案件的進展。於是他一邊看了看時間,一邊說道:“你跟我一塊去刑警隊吧。”


    杜明強翻了翻眼睛:“我去幹什麽?羅隊長說可以,你打個電話告訴我不就行了嗎?”


    “我的任務是保護你的安全,所以我們倆肯定不能分開。”


    “哎呀,你也太教條了吧?外麵不是還有好幾個便衣在守著嗎?我今天哪也不去,我就在臥室裏睡覺――我都快困死了!”杜明強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因為折騰了一宿沒有合眼,他的白眼球上已經滲出了很多血絲,看起來的確是疲憊得很。


    “那行啊,我也再睡一覺。”柳鬆不動聲色地說道,“等我們都睡醒了再去找羅隊,反正我不著急。”


    杜明強瞪眼看看柳鬆,然後他無奈地長歎一聲:“行行行,我玩不過你――你說了算。走吧,去刑警隊。”


    柳鬆淡淡一笑,站起身來。


    杜明強也跟著起身,他似乎想想又不甘心,低聲抱怨道:“你不著急?等會兒到了刑警隊,你肯定又要一頭紮進會議室去!”


    柳鬆的目的已經達到,便不理會他的怨言,隻是催促道:“快走吧,反正我保證把稿件交給羅隊不就行了?你管我開不開會?”


    杜明強還在討價還價:“你開會的時候,得找個地方給我睡覺!”


    “就在上次那個休息室。”


    杜明強把嘴一咧:“那裏又沒有床,怎麽睡?”


    “辦公桌夠大了,再給你拿個枕頭。”見杜明強還想再說什麽,柳鬆便又瞪了他一眼,“我在這裏,不也都是睡沙發嗎?”


    杜明強咽了口唾沫,雖不忿但又無計可施。因為急切地要把自己的“獨家稿件”發表出來,他隻好乖乖地跟在柳鬆身後,離開住所向刑警隊而去。


    到了刑警隊之後,柳鬆先把杜明強安置在休息室裏,由他手下的那幾個便衣特警負責守護。然後他自己便帶著杜明強的那份稿件去找羅飛。清晨時分從龍宇大廈散去的時候,羅飛讓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一會兒,然後早上九點半在會議室開會。柳鬆估計這會兒應該還沒開完,於是就直接先來到了會議室。


    到了屋裏一看:果然,羅飛、尹劍、慕劍雲、曾日華等一幹人都在。他們一個個緊鎖雙眉,盯著堆放在會議桌中心的一些東西,似乎正在滿懷困惑地思索著什麽。


    柳鬆不敢打斷眾人的思路,便輕手輕腳地坐在了尹劍身旁的空位置上。羅飛此刻也看到了他,主動開口招呼說:“你也來了?”


    柳鬆點點頭解釋說:“杜明強寫了篇報道,我拿來給你看看能不能發――順便了解一下案子的進展。”


    “嗯,你來得正好。”羅飛伸手衝會議桌上指了指,“你看看這些東西,能不能找出些玄機?”


    柳鬆便定睛看去,卻見會議桌中心白花花的堆了好些塑料泡沫,有十好幾塊。這些泡沫大小各異,但整體形狀都是薄薄的,同時或多或少帶著些弧度。


    尹劍把身體湊過來向柳鬆解釋說:“這些都是從龍宇大廈周圍的區域內搜索到的。和我們淩晨時在露台上找到的那塊帶血的泡沫相比,無論從材質還是造型上來看都非常相似,應該是緣於相同的出處。”


    “哦?這東西會和案件有關嗎?”柳鬆眯起眼睛琢磨著,不過一時也看不出什麽端倪。


    尹劍又繼續補充說:“露台上的那塊泡沫已經做了鑒定,上麵的血跡正是死者林恒幹的。所以現在至少可以確定:凶手在作案後曾經接觸過那塊泡沫。”


    “嗯……以那家夥的能力,這種接觸應該不是意外。”柳鬆跟著這思路分析道,“他是用那塊泡沫做了些什麽?”


    “不僅是那一塊泡沫,這些泡沫可能都有些問題。”


    柳鬆並沒有盲目讚同,他搖了搖頭說:“這倒不一定吧?它們雖然看起來相似,但也許隻是同一種商品的包裝物,被人隨意丟棄之後,恰巧在露台上的那一塊被凶手撿了起來。”


    “如果是同一物品的包裝物,為什麽它們散落的地點會那麽分散?這些泡沫雖然都是在大廈南側發現的,但是兩兩之間最遠卻相距了六十多米。你覺得這是怎麽回事?”羅飛看著柳鬆說道,他的語氣和目光似乎都在刻意引導著對方的思維。


    “這個……”柳鬆略愣了一下,很快有了思路,“也許這些泡沫是從高處拋落的,所以才會分散得這麽開。”


    羅飛點點頭,而在場的其他人也都用讚同的目光看著柳鬆,似乎他剛剛說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柳鬆在這種氣氛自然會想得更深,忽然間他終於悟到了什麽,激動地脫口而出:“難道是從案發現場拋落的?!”


    “非常可能――”羅飛用手指輕叩著桌麵,“因為從泡沫分散的規律來看,和案發現場的高度以及昨天晚上的風向條件都非常符合。”


    柳鬆的思維愈發活躍起來:“那這些泡沫就是作案現場的用具?可這些東西能有什麽作用呢?”


    羅飛用目光掃了掃身旁的同僚們,然後略聳著肩膀說道:“我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答案。”


    “我剛才猜想,這些東西會不會是高空攀爬的某種用具?”曾日華開始發表意見,“比如說泡沫的比重很輕,可以產生一定的浮力,等等。不過這方麵我們都是外行,正要聽聽你這個特警專家的意見呢。”


    “這種思路……未免太科幻了吧?”柳鬆用了這麽一個誇張的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觀點,“這隻不過是一堆泡沫,在水裏或許能把人的身體帶起來,但是在空氣裏能發揮什麽作用?”


    曾日華撓撓頭不說話,自己也覺得難圓其說。


    這時柳鬆指著那堆泡沫說道:“我可不可以拿一塊看看?”


    “你拿吧。”羅飛沒有阻攔,“這些泡沫技術人員都檢查過了,沒有留下什麽有價值的痕跡。”


    於是柳鬆便揀了一塊最小的泡沫拿在手裏,從大小和形狀上來看,這塊泡沫和露台上帶血跡的那塊幾無二致。


    就在柳鬆研究泡沫的當兒,卻聽慕劍雲又開口說道:“其實有另外一件事情也很奇怪呢。”


    “什麽?”羅飛立刻饒有興趣地追問,慕劍雲已經在會場上沉默了許久,羅飛早就想聽聽她的見解。


    “如果這些泡沫的確是作案現場的用具,那凶手為什麽會隨意拋棄呢?從十八層樓的高空拋下之後,泡沫肯定會散落在很大的範圍內,因此而變得不起眼。但是以eumenides的行事風格,他至少應該把沾染血跡的這塊泡沫帶走吧?我們正是在露台上發現這塊泡沫後才抓住了這條線索,這裏麵雖說有僥幸的成分,但畢竟還是對手的行為首先留下了破綻,而這個破綻他本來是很容易抹去的。”


    “這確實是個疑問。”羅飛點著頭表示讚同,“包括露台上那個裝血衣的包裹也十分可疑――把這麽重要的物證留在現場,這實在和eumenides一貫的作風和水準不太相符。”


    “那他為什麽要這樣?”曾日華用手推了推他那副厚重的眼鏡片,猜測著說道,“難道他是要故意誤導我們的視線嗎?”


    曾日華的話讓正在刻苦鑽研泡沫玄機的柳鬆有些泄氣,後者似乎有些放棄了。他用左手撐著腦袋,右手反扣抓住泡沫片的一端,然後像打快板一樣用那片泡沫無聊地輕拍著自己的小臂。


    柳鬆的這個動作很快引起了羅飛的關注,刑警隊長禁不住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尹劍悄悄地碰了柳鬆一下,提醒對方注意。柳鬆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把手中的泡沫拿好――他差點忘記這可是現場提取到的證物呢。


    不過羅飛關注的焦點似乎並不在此處。他這時已經轉過頭,目光又盯住了會議桌中心處的那堆塑料泡沫。在僵滯了片刻之後,他的眼神慢慢地明亮起來,最後竟開始閃爍起興奮的光芒。


    眾人都意識到羅飛一定是發現了什麽,他們的目光也紛紛跟隨過去,想要看出那隱藏在泡沫堆下的玄機。當這番嚐試失敗之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看向羅飛,期待組長能夠幫他們點破迷霧。


    羅飛沒有說話,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站起身,向著最接近泡沫的桌子邊緣走去。原本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曾日華很自覺地挪開座椅,給羅飛讓出了道路。


    羅飛的視線始終盯在那堆泡沫上,目無斜視。到達桌邊之後,他立刻伸手抓出了其中最大的那片泡沫,略一端詳後,將其擺放在會議桌後端的空處。


    那片泡沫有半個枕頭般大小,同樣也帶著些弧度。羅飛放置的時候是凸麵朝下,那泡沫便在桌上輕輕地搖晃著,像是一個被翻過來的烏龜背殼。


    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但還是不明白羅飛到底想幹什麽。羅飛則不停歇,轉身又從泡沫堆裏揀出了另外一塊大小相仿的泡沫,這次卻是凸麵朝上,兩個凹麵相對,扣在了先前的那塊泡沫上。


    眾人看出來羅飛似乎想用那些泡沫拚出在散開之前的原形,不過現在要說那原形是什麽還毫無頭緒。好在羅飛的動作還在繼續,一塊又一塊的泡沫被他抓起後又找到合適的位置落下,片刻之後,所有的泡沫都轉移了地點,而桌上的那個拚圖也終於顯出了全貌。


    桌邊的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因為此刻在他們眼前出現的情形實在是有些詭異,詭異到讓他們這些警官都難免有些心裏發毛。


    那些泡沫組合成的圖案竟活脫脫的是個人形!這個“人”有軀幹,有腰臀,有四肢,但卻唯獨沒有頭顱。在“他”右小臂部位的正是露台上發現的那塊小泡沫,那已然幹涸的血跡印染在“他”的腕部,隱隱透出一股非人間的陰冷氣氛。


    “這……這是什麽東西?”曾日華最先沉不住氣,他張口結舌地問道。


    羅飛同樣在盯著那個泡沫組成的人偶沉思著,片刻之後,他幽幽地說道:“具體是什麽東西還不好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東西曾經穿過露台上遺留的那件血衣。”


    尹劍此刻也看出了一些名堂,他站起身湊近那個人偶說道:“那件血衣的右手袖口處有一大片血跡,位置和這塊泡沫上的血跡正好一致。可以推斷:當凶手行凶的時候,這塊泡沫就穿在衣服裏,所以袖口處的血跡才會滲在泡沫的邊緣。”


    柳鬆的思維也被調動了起來:“那就是說,eumenides當時是把這套泡沫穿在了衣服裏,就像穿著身鎧甲一樣?”


    羅飛表達了保守的讚同:“嗯……從目前看來,似乎就是這樣的。”


    雖然這個泡沫人偶的原委已逐漸清晰,可曾日華卻有一種越聽越糊塗的感覺,他眨巴著小眼睛問道:“可他這是要幹什麽呢?難道穿上這身泡沫,就能夠飛越十八層樓的高空嗎?”


    眾人沉默著,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這真是一個尷尬的局麵:羅飛似乎已經挖出了一條令人眼前一亮的線索,可要用來解決困擾他們的謎題時,這線索卻又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是徒勞增添了更多的困惑。


    良久之後,羅飛忽然又輕輕地說了一句:“也許他根本就沒有進過那間辦公室。”


    眾人都是一愣,沒想到這繞來繞去的,竟把羅飛的思路又轉了回去。可這條思路早已被他自己否定過了呀。


    “如果他沒有進過辦公室,那監控錄像裏的畫麵又怎麽解釋?”慕劍雲蹙著秀眉問道。


    羅飛立刻給出果斷地回答:“那段錄像是真實的,這一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不應該再有疑問。”


    慕劍雲看看周圍的同事,被羅飛自相矛盾般的話語搞得有些茫然。而曾日華的小眼睛迅速地眨動兩下之後,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難道那錄像裏出現的根本就是個假人?隻是這個穿著衣服的泡沫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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