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灝臉上浮現出一種如死灰般的黯然表情。他一生自視甚高,好強爭勝,性格也極為暴烈,屬於吃不得一點虧的角色。然而最近卻連遭挫折,先是被eumenides設計陷害,後來又屢屢敗在羅飛手上,心中的憤懣實在是無以複加。今天在落難時遭到阿華的暗算,終於把他的滿腔怒火燃燒到了頂點,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要來找阿華報仇。其實他也知道,阿華和自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又何談什麽出賣不出賣?隻是他的火暴情緒已經到了必須發泄的地步,所以才抓住阿華這個目標不放。可他卻不曾想到,阿華竟也把自己算計得死死的。這一大圈兜下來,他輸了個一敗塗地,連與對手爭個魚死網破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此處,他的憤怒和仇恨全都轉化成了冰徹全身的悲涼,兩行淚水不自禁地從眼角處滑落下來。如此獨自神傷片刻,他似乎拿定了什麽主意,轉頭在椅背上擦幹淚水,然後又搖下後座的車窗,向著車外大聲喊道:“警察在哪裏?我要和你們談判!”


    羅飛向前走上一步:“我在這裏,你有什麽想法就和我說吧。”


    可韓灝卻拒絕了他:“不,我隻和尹劍談判,你讓他上車來。”


    羅飛皺起眉頭,一時揣不透對方的用意。而此刻尹劍已經主動搶到了他的身前,請求道:“羅隊,你讓我去吧!”


    羅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被助手眼中熱切的求戰欲望所打動。“去吧。”他伸手在小夥子肩上拍了拍,又壓低聲音說道,“把槍帶好,我現在授權你,可以采取任何緊急措施。”


    尹劍微微一愣,他很明白“任何”兩個字意味著什麽。由於此前犯過錯誤,他一直盼望著能有機會重新證明自己。可他畢竟也和韓灝有著多年亦師亦友的關係,現在陡然到了這一步,他的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不過任務既已接下,於法於理,他都再無其他選擇。尹劍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鄭重地回答了一聲:“是!”轉身向著圈子中心的那輛汽車走去。


    到了車邊時才看清裏麵的情形:卻見正駕駛室的座椅被放倒,阿華仰麵躺著;韓灝則半臥在後排座位上,左手緊摟著阿華的脖子,右手則拿槍抵著對方的腦門子。看到尹劍之後,韓灝便衝著副駕駛的位置努了努嘴,說了聲:“進來。”


    尹劍繞到了副駕室這邊,打開門側身坐進了車內。他的右手看似自然地搭在腰間,其實正悄悄地握住了手槍的槍柄。


    他的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韓灝的目光,後者“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你就大大方方把槍掏出來吧,藏來藏去的有什麽意思?”


    尹劍咬咬嘴唇,掏出槍瞄準了韓灝的腦袋:“韓隊,對不住了。你最好現在就放下槍跟我出去,免得讓我為難。”


    韓灝嚴厲地瞪了尹劍一眼:“你在執行你的任務,有什麽對不住的?!應該是我對不住你!”


    尹劍怔了怔,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上次我從刑警隊逃走,肯定給你留下不少麻煩。今天我還給你一個機會,你開槍吧!”


    “不,”尹劍斷然搖搖頭,“我不會這麽做的,我隻想把你帶走。”


    韓灝“嘿”地冷笑一聲:“把我帶走有什麽用?你現在隻有向我開槍,才能挽回你上次留給別人的壞印象。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給我爭點氣好不好!”


    尹劍卻仍然隻是搖頭:“你把槍放下吧……不要逼我。”


    見到兩人如此,阿華竟在一旁歎了口氣說道:“韓隊長,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麽一個優柔寡斷的徒弟。”


    韓灝氣呼呼地悶哼一聲,訓斥尹劍道:“做事情要有魄力,這樣才能最快地達到自己的目標。你看我,如果不是當年……”


    這句話他說了一半卻又咽進了肚子裏。他的本意是想提及當年在雙鹿山公園的時候,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擊斃周銘偽造現場,又怎能化罪為功,早早登上刑警隊長的高位?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的這步田地也正是在那一刻埋下的種子,這人生的起落無常,實在是令人百感交集,唏噓難抑。


    韓灝用力晃了晃腦袋,似乎要把這些不快的記憶全部拋到九霄雲外。然後他板著臉對尹劍說道:“你以前在我手下的時候,我如果說要做什麽事情,有沒有言出未行的時候?”


    尹劍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


    “那你現在給我聽好了,一會我數三下。三下結束如果你不開槍,我就會開槍打死阿華,然後打開車門往外衝。到時候我會死在亂槍之下,而阿華的手下會找東東報仇……”


    “不,你千萬不要衝動!”尹劍焦急萬分地勸阻道,“這是最壞的結果!”


    “你明白就好!”韓灝最後瞪了尹劍一眼,然後他開始計數,“一……”


    尹劍大喊:“不要!”


    韓灝毫不理睬,繼續往下數著:“二……”


    尹劍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湧,頭皮幾乎要炸裂開來。


    “三……”


    槍聲響起:“砰!”


    如同百米運動員聽到了發令一般,羅飛等人立刻向著槍響處蜂擁而去。不過很快他們就全都駐足停在了車邊。


    阿華已經從車內坐起,毫發無損。在他身旁的副駕座上,尹劍仍然保持著射擊的姿勢,但神情卻如木雞般呆滯。在他視線的焦點上,韓灝一動不動地仰臥著,鮮血正從他的額頭汩汩流出。


    “這是他給你上的最後一課。”阿華起身的時候,看著尹劍輕聲地說了一句。而尹劍似乎許久之後才聽見似的,茫然地轉頭問道:“你說什麽?”


    “你的心太軟了――在這一點上,你真該好好地向你師父學學。”阿華一邊說一邊離開了那輛汽車。車外的空氣如此清新,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暢吸起來。


    十一月六日淩晨一點十三分,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訊問室。


    “要說的我都已經說完,現在我可以走了嗎?”阿華一邊問,一邊抬腕看看手表。


    羅飛坐在阿華對麵,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目光銳利得像刀尖一樣。阿華卻不為所動,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顯得身體雖然疲憊,但精神卻很放鬆似的。


    羅飛身邊的一個小夥子也在咬牙看著阿華,他臉上的肌肉輕輕地抽了一下,某種情緒已忍不住要爆發出來。


    小夥子正是尹劍,在他身上難得顯出這樣的暴脾氣。不過羅飛恰到時機地輕輕拍拍他的胳膊肘,將對方的滿腔衝動按了回去。


    尹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他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羅飛此刻收回目光,他把尹劍記載的詢問筆錄拿起來遞到阿華麵前,說道:“請簽字吧。”


    阿華笑了笑:“我是個粗人,寫不好字,還是按個手印吧。”說話間,他自行打開桌麵上的一盒印泥,把右手大拇指伸到裏麵蘸了蘸,然後用力在詢問筆錄的最下方摁出一個清晰的指紋。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熟絡無比,就像在自己家中喝口水一樣簡單。要知道,從十來歲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各個拘留所的常客,經他畫過押的筆錄恐怕得以三位數字來計算了。


    做完這一切,阿華便站起身泰然自若地向著屋外走去。他剛一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等候的小弟迎上前,給他披上了抵禦夜寒的風衣。修長的風衣把他的身姿襯得更加高大挺拔,而他的步履也蒼勁有力,不再像為人保鏢時那樣謙恭謹慎。在一係列的風雲突變之後,這個鄧家的仆人已隱隱成為龍宇集團的首腦人物。


    羅飛等人目送著阿華的背影,心中都有股說不出來的別扭滋味。尹劍更是很不爽地問道:“羅隊,真就這樣讓他走了?”


    “不讓他走又能怎麽樣?”羅飛的語氣顯出些無奈,“韓灝死了,我們找不到任何證據,最多拘他二十四個小時。”


    “那就先拘他二十四個小時!給他上點陣勢,詐唬詐唬他,沒準能套出點什麽呢!”


    羅飛搖搖頭:“肯定沒用的。這種人什麽場麵沒見過?拘了他卻拿他毫無辦法,反而挫了我們自己的銳氣。”


    尹劍歎了口氣,不甘心但又無計可施。


    “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都辛苦了,早點休息。”羅飛站起身收拾自己麵前的文件、手機,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麽,轉頭對尹劍說道,“還有一個艱巨的任務,隻能交給你了。”


    “什麽?”


    “去慰問一下韓灝的家屬吧。帶兩個隊裏的老同誌一塊兒去……就說他是在協助警方追捕eumenides的時候殉職的。”說話間,羅飛摸出錢包,把裏麵大額的鈔票都點了出來,“這裏有一千多,算我個人的心意,隊裏有誰願意出的也可以出點。組織上的撫恤金,我會盡量去爭取……”


    尹劍接過那疊鈔票,同時眼角一燙,幾顆淚珠不自覺地滾落下來。


    羅飛知道尹劍對於自己親手射殺韓灝的事實難以釋懷,他輕歎一聲,把手拍在小夥子的肩頭:“你是韓灝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才會讓你上車。而能夠死在你的槍下,對他來說是一種最有尊嚴的結局,你明白嗎?”


    尹劍點點頭,閉上眼睛控製住剩餘的淚水,同時他的雙手牢牢地握成了拳頭,似乎體內有某種驚人的力量將要迸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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