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剛剛鬆弛下來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不過他表麵仍然不動聲色,反而迎上兩步主動握手道:“羅隊長,你好。”


    羅飛也場麵化地應了聲好,同時問道:“這裏是你負責的?”在他身邊一個略顯文質的警察正對著阿華怒目而視,此人正是羅飛的助手尹劍,他對阿華逼死韓灝的往事一直耿耿於懷。


    阿華點點頭,反問:“出什麽案子了?”


    “販毒。”羅飛簡短地回答,“我們跟了一個星期了。”


    阿華“哦”了一聲。即使鄧驊在世的時候,也已經好多年沒有碰過毒品了,所以這樣的案子肯定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在這裏交易的?”他又問。


    “對。”


    “既然羅隊長都出手了,那肯定是人贓俱獲吧。”


    “人是抓住了,但毒品還沒有找到。”羅飛轉頭環顧了一下,“不過肯定就在這幢大廈裏。”


    阿華苦笑了一下,他總算明白警方為什麽要把這座大廈封閉得嚴嚴實實,大動幹戈。除非他們找到了被隱藏的毒品,否則酒店的戒嚴不會被解除的。


    “希望你們快點完事。”阿華不得不提醒羅飛,“我們這裏停業一天,那可是十多萬的損失。”


    “我們會盡力的――不多說了,我這裏正緊張呢。”羅飛表達出告辭的意思。


    阿華當然也沒興趣留下來看熱鬧,他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走出了酒店。正想著再打個車回住處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他:“華哥!”


    阿華轉過頭,卻見一個瘦弱清秀的女孩站在不遠處,正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因為衣著過於單薄,雖然在煦暖的早春,女孩仍然被凍得瑟瑟發抖。


    “明明?”阿華認出女孩正是前天晚上給自己“服務”的那個小妹,“你在這兒幹什麽?穿得這麽少。”


    明明委屈地嘟起了嘴:“衣服都在酒店裏呢……我也沒別的地方去啊。”


    阿華知道新來的小妹都是在酒店內集中住宿,若離開酒店倒的確是無家可歸。他便有些心軟,想了想道:“那你跟我一塊兒走吧。”


    “謝謝華哥!”明明的臉色立刻陰雨轉晴,變得比六月天還要快。


    阿華伸手攔了輛車,先把明明送到後座,自己正要跟上車時,忽聽得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號碼顯示來電的是夢鄉樓的大堂經理,夢鄉樓同樣是鄧驊生前注冊在妻子名下的餐飲企業,是整個省城屈指可數的幾家高檔酒樓之一。此刻酒店經理忽然打來電話,阿華料想怕是不會有什麽好事。


    果然,電話接通之後,聽筒裏傳來焦急的聲音:“華哥,你快過來看看吧,酒店出事了!”


    “我馬上就到。”阿華也不細問,直接掛斷電話,同時把明明從出租車裏拉了出來。


    “哎,華哥……”明明的臉色倏地一下又變了回去,淚水在眼睛裏打著轉。


    阿華掏出錢包,翻出兩百塊錢,然後又解下一串鑰匙一股腦塞給明明:“城裏水鄉19號樓1402,自己過去吧。”說完之後也不等明明反應,便自上車拉好車門,對那司機說道:“夢鄉樓,越快越好!”


    十五分鍾後,阿華抵達了目的地。大堂經理早已在門口候了多時,這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叫作馬亮,平時辦事利落得很,若不是真的遇上棘手的事情,他也不至於急著向阿華求救。


    阿華問了句:“什麽情況?”腳步卻不停,直接往酒樓內走去。馬亮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一邊跑一邊說著:“早上一開門就來了一幫人,每人占了一張桌子,隻點一瓶啤酒和一盤炒土豆絲……”


    小夥子話還沒有說完,阿華已經全明白了,因為那副場景已經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麵前:在酒樓的一層大廳內,每一張餐桌前都坐了一個年輕壯碩的男子,他們全都剃著鋥亮的光頭,正就著一盤土豆絲慢條斯理地喝著啤酒。


    “華哥,你看他們這副架勢,還有哪個客人敢進來?”馬亮指著那些男子繼續說道。且不說那一顆顆光頭就讓人看著發毛,不少男子還故意卷起袖管,露出胳膊上烏七八糟的刺青,一看就不是什麽正路貨色。而他們吃東西的速度則慢得驚人,每次隻夾起一根土豆絲,照這速度,這盤菜直到晚上打烊也未必能吃完。


    “誰是領頭的?”阿華一邊壓低聲音問道,一邊凝起目光在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光頭男子們也注意到了阿華,不過他們一言不發,隻裝作沒看見似的。


    馬亮搖搖頭,表示看不出來。


    阿華略沉思了片刻,又低聲吩咐馬亮:“到後廚招呼一下,每桌給加一個菜,多找些服務員同時端上來,大聲報我的名字,就說是我送的。”


    馬亮雖然想不明白此舉的用意,但還是很幹脆地應了聲:“好嘞。”不過剛剛邁出去一步,他又折回來問道,“加什麽菜?”


    “土豆絲!”阿華不假思索,“他們不就愛吃這個嗎?”


    馬亮一溜小跑紮入了後廚,阿華則踱到了大廳前台,把身體半搭在台板上看著那些男子。眾男子毫不在意,你看你的,他們是該吃吃,該喝喝,隻是速度慢得像蝸牛,食口小得像螞蟻。


    過了大約有十分鍾,馬亮從後廚出來,湊到阿華身邊道:“土豆絲都準備好了。”


    阿華點點頭:“上菜吧。”


    馬亮便扯起嗓門,像擴音喇叭似的:“上菜!”


    隨著這聲呼喊,一溜服務員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後廚魚貫而出,每人手裏都端著一盤土豆絲。到了前廳之後,她們各自找好目標將那土豆絲送到了光頭男子們桌前,同時大聲報出了菜名:“素炒土豆絲,華哥送的,請慢用!”


    這隊伍足有幾十號人,前麵尚是年輕的女服務員,後麵連膀大腰圓的廚子也上場了,想是端菜的人不夠,又得滿足阿華“同時上菜”的要求,所以隻好拉鴨子上架了。


    這一番上菜氣勢恢宏,報菜名之聲此起彼伏,短短十幾秒鍾之內,每個光頭男子的麵前統統又多出了一盤素炒土豆絲。


    這個變故顯然出乎光頭男子們的意料,很多人臉上都現出茫然的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他們便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目光齊聚向大廳東南方向四十八號桌上坐著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右臂上文了一株青鬆。唯有他目光不亂,點頭向服務員道了聲謝,然後拿起筷子,從新上的土豆絲中夾起一根送入了口中。


    其他男子見狀便穩住了心神,又像先前一樣自斟自飲,隻是他們現在夾菜的時候又多了一個選擇――雖然菜品同樣還是土豆絲。


    阿華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他一轉身從前台酒架上取下一瓶白酒,同時告訴馬亮:“給我拿兩個杯子來。”然後他便提著那瓶酒向著四十八號餐桌走去。


    右臂文青鬆的男子抬頭瞥了阿華一眼,他看出對方正衝著自己而來,但他仍然不動聲色,隻是一根一根地夾著土豆絲。


    阿華在那男子對麵坐下,馬亮緊跟著跑過來,把兩隻酒杯放在了餐桌上。


    “這位兄弟怎麽稱呼?”阿華看著那男子問道。


    男子終於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毫不示弱地回視著阿華,片刻後才開口道:“賤命一條,沒什麽稱呼,兄弟們都叫我老五。”


    阿華點點頭,他打開那瓶白酒斟了滿滿兩杯,自己端了一杯,把另一杯推到了老五麵前:“啤酒對兄弟來說太淡了吧?我這店裏別的不敢說,好酒有的是。來,我請你喝一杯。”


    老五嘿嘿一笑:“我可是要天天來的,你請得起嗎?”


    “別人能請你喝多少天啤酒,我就能請你喝多少天白酒。”阿華把酒杯往前更推進了一步,話語中透出誘惑的意味,“兄弟,哪種酒好喝,選擇一下吧。”


    老五卻變了臉色:“好不好喝是一回事,我願不願意喝又是一回事。華哥既然在旺海酒樓拒絕了高老板的狗肉,為何還要拿這樣無聊的選擇來為難兄弟?難道我老五就長著一副見利忘義的麵孔嗎?”


    聽到對方的這番言辭,阿華神色一凜,目光中倒添了幾分敬重的意味。沉吟片刻後,他端起自己身前那杯酒說道:“是兄弟我冒昧了,這杯酒我自罰。”言罷便一飲而盡。


    老五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他回了句:“華哥言重了。”然後自己也喝了一杯,不過喝的仍是先前的啤酒。


    既然談不攏,阿華就不再多說什麽,他拿起帶過來的那瓶酒,離席而去。馬亮緊跟著他,一路又回到了前台。


    “亮子,打電話給豹頭吧,讓他把兄弟們都召集起來。”阿華把酒放回酒架,淡淡地說道。


    馬亮一聽豹頭的名字,兩眼立刻發出了興奮的光芒,他壓低聲音問道:“華哥,要開打嗎?”


    阿華點點頭:“打,必須要打了!”


    “就是得打!”馬亮躍躍欲試,“這幫孫子,裝逼也不選個地方。一會兒讓他們把吃下去的土豆絲一根根全給我吐出來。”


    阿華卻轉頭用目光蜇了馬亮一眼:“你想什麽呢?人家正常吃飯,你打什麽打?而且這是咱們自己的飯店,打了以後生意還能做嗎?告訴豹頭,讓他把兄弟們都拉到皇宮夜總會,我在那裏等著他們!”


    “哦……”馬亮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於魯莽,怯怯地癟了癟嘴。然後他便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往後廚方向走去。當呼叫被接通的時候,他回頭遠遠地瞪了老五一眼,心中暗暗罵道:“孫子,你等著吧,早晚有你拉稀的那天!”


    皇宮夜總會位於市中心的花園廣場。此地據說在幾百年前曾是某位皇帝南巡時的行宮所在。五年前市裏開發了這塊土地,搞成一個大型的花園式休閑娛樂廣場。鄧驊便買下了廣場邊最為上風上水的黃金地段,建起這座夜總會,命名為“皇宮”。


    這家夜總會同樣是掛名在鄧驊妻子的旗下。看來即便在鄧驊最為輝煌的時刻,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一身所處的危局。所以他在龍宇集團之外專門置辦了三處實業留給妻兒,以備日後的不時之需。


    這三處實業正是凱旋門大酒店、夢鄉樓以及皇宮夜總會。


    鄧驊當然不會讓妻子真的去管理這三處實業,他把自己這些最保險的家底交給了一個最保險的人來看管,這個人正是阿華。


    阿華對鄧氏家族的忠心早已經曆過十多年的風雨磨證,而且他還擁有完全能媲美於那顆忠心的膽識和才智。所以他在召集人馬的時候,直接把地點定在了皇宮夜總會。


    從昨天下午開始,接連不斷的風雨暴潮一波又一波地吞噬著鄧驊十多年來苦心打造的基業。這顯然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敵人的攻勢跨越了黑白兩道,從每一個可能的角度侵襲而來。他們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要把曾經屬於鄧驊的勢力一舉擊得粉碎,然後從省城這個舞台上抹個幹幹淨淨。


    看到夢鄉樓裏的那些光頭男子之後,阿華就意識到凱旋門大酒店裏發生的販毒案絕不是什麽巧合,更重要的是,阿華還知道皇宮夜總會也絕不會在這場風暴中獨善其身。所以他很快下了決斷,就把迎擊敵人的戰場選擇在皇宮夜總會。現在離夜總會開門還有好幾個小時,他手下的兄弟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準備。


    離開夢鄉樓之後,阿華直接打車趕往了皇宮夜總會。在路上他已經電話通知了夜總會的經理嚴厲,讓他召集場子裏所有的當班人員開會。


    像嚴厲、馬亮這樣的經理以前也都是跟著阿華打拚過的兄弟,做起事情來毫不含糊。當阿華來到皇宮夜總會的時候,嚴厲已經集合好場子裏所有的服務生和保安。一大群人在一樓大廳黑壓壓地站成一片,雖擁擠但卻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嚴厲則站在這群人的最前頭,他今年三十來歲,看起來比馬亮要沉穩許多。


    “給華哥問好!”看到阿華進來,嚴厲扯起嗓子招呼了一句。他年紀雖然比阿華大,但因為地位上的差別,還是習慣以“華哥”稱呼對方。


    大廳內兩三百號人便齊齊地大吼一聲:“華哥好!”氣勢倒也驚人。


    阿華顧不上搭理這些人,他衝著嚴厲招招手,腳步絲毫不停。後者會意,一路緊跟著阿華來到了經理辦公室。


    阿華讓嚴厲關好門,然後正色問道:“這兩天有沒有什麽不正常的情況?”


    “沒有啊。”嚴厲下意識地答了一句,看到阿華神色鄭重,又反問道,“華哥,咋了?”


    阿華回答得很簡略:“有人要來這裏搞事。”


    “誰的人?”


    “南城的高德森。”


    “讓他來。”嚴厲有些不在乎似的,“我們還怕他了?”


    “這次不是小事。”阿華把嗓子壓得陰森森的,“對方是想要吃掉我們。”


    嚴厲的眼角抽動了一下,臉色也沉了下來。經營夜總會這樣的場所,平日裏小打小鬧多得很,嚴厲早就習以為常。這個幫那個派也好,打來打去也就是這點事,最後多半是雙方大哥出麵談判,勢力弱的賠點錢,息事寧人。所以他一開始聽說高德森的人要來也並不在意。可現在阿華說得明白,對方這次可是要玩大的,牽涉到兩股勢力間的火並。嚴厲在十年前曾經參與過這樣的火並,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雙方都會有死傷,也免不了有人坐牢挨槍子,而失敗一方的勢力則會被徹底清除,弟兄們的境遇從此落魄悲慘。


    片刻的沉默之後,嚴厲眯著眼睛說道:“那我得去準備準備了。你別看下麵人多,能派上用場的也就三四十個,真要幹起來,恐怕還得整點家夥!”


    阿華卻搖搖頭:“不,你們千萬別動手。”


    嚴厲眨眨眼睛,不明白阿華的意思。


    “我們在自己的場子裏,行事一定要非常謹慎。你告訴你的人,把眼睛都擦亮點,看到有進場子的生客,就一個跟一個地盯著。但是記住一條:不管對方怎麽挑事,你們都不要動手。”


    嚴厲咂了咂嘴:“這樣也不是辦法吧?對方既然過來了,我們再怎麽忍氣吞聲,他們終究還是要動手的。”


    阿華拍了拍嚴厲的肩膀:“這個你們不用管,今天你們的任務就是要受欺負。”


    嚴厲幹咽了口唾沫,看起來非常不爽。


    阿華並不理會他的情緒,繼續往下說道:“就算對方動手了,你們也要至少忍受一分鍾,同時在這一分鍾的時間裏,把其他無關的客人清出場――這個應該不難吧?”


    嚴厲撇撇嘴:“還用我們清?事情真的起來了,他們跑還來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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