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文治也不言語,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然後便仰麵一動不動。把一塊抹布塞到雙手被縛的小順嘴裏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杭文治卻像是已非常疲憊似的。杜明強默默搖頭,料想對方雖能和平哥等人同流合汙,但心中難免會有糾葛。這事隻能讓他自己慢慢調整去了。


    平哥等人製服了小順,今晚的事便算告一段落。黑子開始張羅著給平哥打水洗漱,鞍前馬後殷勤十足。小順雖然失去自由,嘴巴也被堵上了,但他的眼睛卻不饒人,一直惡狠狠地盯著黑子,恨不能把對方的肉剜下一塊似的。


    黑子一開始全當沒看見,等服侍平哥躺下了,他又折回衛生間裏,拿起把牙刷抵著小順的眼睛威脅道:“你他媽的看什麽看,再看老子把你這雙狗珠子給廢了。”


    為了防止犯人間的傷害,監獄用的牙刷柄都非常短,頭尾部也都是圓圓的無法吃力。不過小順此刻動彈不得,黑子要真想用牙刷廢了他的眼睛也不費事。即便如此,小順也不吃對方的威脅,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心中則用最惡毒的語言把黑子祖宗八代的女性親屬全都問候了一遍。


    “你媽逼的待那裏頭幹啥呢?也想睡吊床了是不是?”平哥見黑子久久不出來,便罵了一句。今天晚上他收拾小順是為了給監舍立規矩,並不是幫黑子出私人怨氣的。他覺得後者有些得意忘形了,看來還得找個機會把這家夥也修理修理。


    感覺到平哥有些動怒,黑子也不敢在衛生間久留了。不過小順那猖狂的眼神著實令黑子惱火,在離開之前,他還要氣勢洶洶地撂下句狠話來:“你小子等著吧,這次我非得讓你徹底服了我!”


    黑子最後出了衛生間,424監舍終於恢複了夜晚的寧靜。除了小順之外,眾人各回各床休息。


    這監舍內共有三張雙人床,剛進屋有一張是正對衛生間的,環境最差。這張床小順睡上鋪,黑子睡下鋪;與這張床頭尾相連的靠近裏屋位置的床則分配給杜明強與杭文治,其中杜明強睡上鋪,杭文治睡下鋪;裏屋另有一張床在整個監舍中位置最好,這張床的下鋪自然屬於平哥,上鋪則睡著他目前的心腹打手阿山。


    平哥眯著眼躺了會兒,剛剛要睡著時,忽然感覺前屋有些響動,睜眼一看,卻見黑子又從床上跳起來,緊兩步衝進了衛生間,然後“撲撲”兩聲悶響,料是給了小順兩腳。


    “你他媽的有完沒完了?”平哥一拍床板坐起了身,怒聲嗬斥道。


    黑子連忙跑出衛生間,坐在自己的床板上悻悻辯解:“不是啊,平哥……小順老在廁所裏瞪我,搞得我睡不著。”他倒沒瞎說,外屋那個床位就對著衛生間的門,小順吊在裏麵,和黑子的視線便無阻隔。


    “你丫是老娘們啊?有人看你還睡不著?”


    “得了,平哥,我錯了。”黑子趕緊服軟。


    平哥正在覺頭上,罵了兩句也懶得多說,倒頭繼續睡去了。那邊黑子也靜悄悄地躺下,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隻是小順仍然在衛生間裏瞪眼瞅著他,令他心裏毛愣愣的極不舒服。最後他被盯得沒辦法了,隻好翻了個身,屁股衝外不與對方視線相對。不過這樣倒顯得自己怯了似的,終是極為不爽。


    夜色漸深,眾人陸續睡去。靜夜中偶有人起夜如廁也都輕手輕腳的,生怕再擾醒平哥觸了黴頭。


    對酣睡的人來說夜晚總是如此短暫。不知不覺中,監舍的氣窗外已泛起了一抹白色。平哥這一覺睡得舒坦無比,到了這個點正好自然醒來,通體舒泰之餘,卻感覺膀胱墜墜的有了些尿意。於是他便下床踢上鞋子,懶洋洋地往衛生間走去。


    進了衛生間,隻見小順仍保持著被吊起的姿勢,隻是腦袋低垂著,腳下也沒什麽力,好像也睡著了似的。平哥便踢了他一腳,罵道:“你丫睡得倒爽。”然後繞到便池邊上,解開褲子酣暢地噴灑了一番。


    一泡尿滋完,轉身想要離去時,卻見小順還是軟塌塌地低著頭,身子微微晃著,顯是剛才那一腳的力道還未散去。平哥有些惱了,一把薅住他的頭發把小順的腦袋拎了起來,同時又罵道:“睡這麽死,你他媽的豬……”


    這話隻罵了一半話頭便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不僅如此,平哥整個人也愕然怔住,像是見到了某件難以置信的怪事一般。片刻之後,他略略恢複些神誌,連忙抬起另一隻手,將食指伸到小順的鼻下探了一探。


    不探還好,這一探平哥的心頓時墜進了萬丈穀底。他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急速地喘息著,額頭也開始滲出汗珠。同時在平哥心胸中某種洶湧而來的情緒很快就積攢到了頂點,他氣急敗壞地罵了聲:“我操!”


    “平哥,有事嗎?”外麵阿山也醒了,聽聲音有些不對,就問了一句。


    平哥沒有回答他,隻快步衝到衛生間外,將門口床鋪上的黑子劈頭揪起。後者從睡夢中驚醒,恍惚問道:“怎麽了?”


    平哥左手揪住黑子胸前衣襟,右手一拳掄在他的麵門上,這一拳直接斷了後者的鼻梁骨,打得黑子從床鋪上滾了下來。


    黑子“哎唷”慘叫一聲,捂著鼻子吃痛不已。平哥卻還不饒過他,又抬起腳往他身上狠踹,每一腳都用盡全力,恨不能要了對方的性命似的。黑子打著滾躲閃,隻是慘叫,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阿山看著這一幕,茫然不知所措。對麵床上的杜明強和杭文治也被吵醒了,因為沒看到事情的開頭,這兩人也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片刻後還是杜明強先開了口:“平哥,你再這麽打,可就把管教驚動了。”


    “還他媽的操心什麽管教?”平哥用手指著衛生間,“你們看看他幹的好事,他會把咱們全監舍的人都拖累死!”說話的同時,他的腳下仍然不停,直踢得黑子哭爹叫娘。


    杜明強心中一驚,知道出了大事,連忙一縱身從上鋪跳到了地上。阿山和杭文治也紛紛下床,三人前後腳擠進衛生間,圍住了兀自一動不動的小順。


    杜明強搶先伸手扶住了小順的腮幫子,將後者的腦袋托了起來。借著黎明的初光,三個人首先看到了小順如死魚一般的眼睛,那雙眼睛瞪得溜圓,好像要從眼眶中蹦出來一樣。而在他左眼球的中央赫然插著一支鉛筆,筆身已幾乎全部沒入小順的頭部,隻在外麵留出了短短的一截尾巴。


    三人目瞪口呆,似乎誰也沒料到這樣的情況。同時他們也明白了平哥為何會如此痛毆黑子,昨晚睡覺前黑子就因為小順用眼睛瞪他而非常不爽,並且還放話要廢了對方的眼睛。現在小順眼睛裏插了支鉛筆,任誰都會把黑子列為頭號懷疑對象,而這支鉛筆到底從何而來倒無暇顧及了。


    這時外屋的異動終於引起了值班管教的注意,攝像頭邊上的喇叭中傳出嚴厲的嗬斥:“424監舍,幹什麽呢?!”同時還伴隨著催促的雜音:“趕緊過去看看!”


    眾人心頭一凜,知道管教轉瞬即到,而現在這番場景又該如何收拾?正彷徨間,原先最為狂躁的平哥倒首先恢複些冷靜,他棄了黑子奔回到衛生間,跳上水池便開始解小順手上的繩子,邊解還邊招呼:“快,快把他放下來!”旁邊三人很清楚,平哥這是要銷毀昨晚眾人虐待小順的證據,以便把小順死亡的全部責任推到最後行凶的那個人頭上,這樣其他人或許還有可能逃過一劫。


    阿山想也不想,立刻上前給平哥幫忙。杭文治猶豫了一下,過去先把小順嘴裏的那團抹布拽了出來,還想再幹點什麽時,杜明強把他往外一拉,說:“別管了,這裏沒我們的事!”


    這話說得明了,昨晚折磨小順是平哥帶著阿山和黑子幹的,現在小順莫名死了,雖然凶手不明,但和杜杭二人終究最不相幹。所以他們沒有理由要幫著平哥等人擦屁股,這搞不好的可得沾上一身臊氣!


    杭文治回頭看看,還有些舉棋不定的樣子:畢竟他往小順嘴裏塞過抹布,日後獄方追查起來便沒有杜明強那麽幹淨。不過看杜明強勸阻得堅定,他終於還是跟著對方走出了衛生間。


    到了外屋卻見黑子正掙紮著站起身。他遭了平哥一番暴打,這會兒稍稍緩過一些神。杜明強也不管他,直接拉著杭文治遠遠地撤到了裏屋。


    黑子踉踉蹌蹌地進了衛生間,正看見平哥和阿山聯手把小順放倒在地板上,後者一動不動,身體軟得像根麵條,不過那雙眼睛仍像昨晚那樣瞪得圓圓的,直刺得他心裏一陣陣地發毛。


    黑子定了定神,又走上兩步,戰戰兢兢地問道:“這……這是怎麽了?”


    平哥把從小順手腕上解下來的繩子扔進蹲便池,一把水衝了,同時惡狠狠地指著黑子道:“你裝什麽蒜?我告訴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該說的話,你他媽的給我咬緊點!”


    黑子眨了眨眼睛,再仔細一看,好像才發現小順左眼球上插著的那支鉛筆。他“媽呀!”地叫了一聲。


    “操!”平哥衝著黑子啐了一口,帶著幾分不屑。


    便在這時,隻聽得監舍鐵門嘩啦啦一陣亂響。門開後,一個管教拿著訓械走進監舍,另外還有一人則在屋外保持警戒。


    “幹什麽呢?要造反啊!”屋裏的管教揮舞著電棍喝問道,他的目光尋摸了一圈,這才注意到大部分犯人都亂哄哄地擠在衛生間裏。


    “報告管教!”平哥在人堆裏回複道,“黑子把小順的眼睛捅了,我們正在搶救!”他的聲音洪亮,底氣十足,聽起來充滿了憤怒的正義感。


    “不是……”黑子看看平哥,又看看管教,慌亂地辯解著,“這……這不是我幹的呀。”


    管教驀然一驚,忙搶過去分開眾人。果見小順正軟塌塌地躺在地上,眼中赫然插著一支鉛筆。再過去一搭脈搏,隻覺入手處肌膚冰涼,顯然人早已死去多時。


    “這還搶救什麽?!”管教又急又怒,直接把電棍打開往眾人身上一陣亂戳,“都給我出去蹲好!”


    平哥和阿山連跑帶跳地出了衛生間,乖乖地找個角落抱著腦袋蹲下來。黑子剛剛被狠揍過,動作不太靈便,那電棍大部分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直電得他鬼哭狼嚎。


    屋外的管教聽到監舍內氣氛不對,扯著嗓子問了句:“出什麽事了?”


    “出大事了!趕緊打電話叫張頭過來!”他的同事在衛生間裏嘶喊著,恨不能把全身力氣都用盡一般。


    此時尚是清晨時分,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張海峰也是剛剛起床。值班管教把大致情況向他匯報了一下,張海峰顧不上洗臉吃飯,直接開了車,如風馳電掣般奔著第一監獄而去。


    這一路馬不停蹄,到了424監舍門口,卻見兩個年輕的管教薑平和李銘神色慌亂地站在那裏――這一夜正是他們倆值的班。


    張海峰鐵青著臉不說話,先紮進監舍內往衛生間現場看了一眼,同時問道:“其他犯人呢?”


    “都押到禁閉室了,分開關的。”薑平緊跟著張海峰的腳步回答。在四監區的年輕管教裏麵,他算是比較機靈的一個。當發現小順死亡之後,他立刻便將平哥等人全都帶離了監舍並各自單獨關押起來,這樣既保護了現場,又可以避免犯人們合謀串供。


    張海峰“嗯”了一聲,似乎對薑平的這番處理還算滿意。然後他又問:“具體怎麽回事?你再詳細說說。”


    “大概五點鍾不到的時候我們從監控裏看到沈建平在毆打黑子,馬上就趕過來查問。結果卻發現小順死在衛生間裏,據沈建平說,是黑子動的手。”薑平的回答顯然夠不上“詳細”兩個字,但他也沒辦法,因為他自己也就知道這麽多。


    張海峰這時已來到了案發的核心現場――衛生間內。他蹲下來略略查驗了一下小順的屍體,立刻就產生疑問:“這人至少死了兩小時以上了,怎麽你們五點鍾才發現異常?”


    “之前真的沒發現什麽……”薑平忐忑而又無奈地說道,“晚上監舍裏黑咕隆咚的,攝像頭不起作用。我們在樓下值班室也沒有聽到什麽異常的響動。”


    “人都被殺了,還沒有異常?!”張海峰轉過頭來瞪了薑平一眼。後者瑟瑟地低下頭,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一個大活人在衛生間被殺死,再怎麽樣也會有掙紮呼救吧?可他們兩個值班的管教居然毫無察覺。


    不過當張海峰繼續勘驗屍體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有可能錯怪下屬了。因為在小順的雙手手腕處都出現了較明顯的瘀青,憑經驗判斷,這應該是被繩索勒綁留下的痕跡。難道死者是被製服捆綁後才遭到殺害的?這樣的話就不會鬧出太大的聲響。既有這樣的猜測,張海峰的目光便在衛生間內搜尋起來,片刻之後他注意到便池裏積著一小攤水,似乎排泄不太暢通。


    張海峰把手伸進便池的排水口裏一陣摸索,他感覺到水彎處堵著什麽軟軟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正是一團用破毛巾條製成的繩索。


    薑平在他身後看到這一幕,禁不住輕輕地“哦”了一聲,既佩服又恍然的樣子。


    “這幫混蛋!”張海峰憤然罵了一句,然後將那團沾著屎尿臭氣的繩子扔在了水池中。


    薑平微微抽著冷氣:“看來還不是簡單的鬥毆啊,是蓄意謀殺!”


    “你審過他們沒有?沈建平是怎麽說的?”張海峰首先便提到了平哥,他知道在監舍裏要鬧出這麽大的事來,號頭的責任首當其衝。


    薑平道:“還沒來得及審……”


    “沒審也好――”張海峰揮了揮手,“省得被你們審壞了!”平哥可是老奸巨猾的角色,要和他交鋒之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否則被對方看準了你的漏洞可就不好辦了。


    張海峰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死者身上,這次他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死者左眼球上紮著的那支鉛筆。毫無疑問,這正是死者的致命傷所在。雖然從外部已看不出這支鉛筆的長度,但從常理判斷,既然能致人死命,那鉛筆應該已經深深地紮入了小順的腦幹中樞。


    難道這就是十天前丟失的那支鉛筆?張海峰很自然地做出這樣的猜測。可當時他們曾把監區廠房裏裏外外搜了個底朝天,這麽長的鉛筆怎能躲過這番地毯式的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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