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佳看出了明明心理上的變化。她擦擦眼淚,抓準時機趁熱打鐵:“還有阿華,他為了給你報仇,連命都不要了。你這麽做對得起他嗎?你就要在他眼前出事,讓他死不瞑目嗎?”


    提到阿華更是戳到了明明的痛處。明明的鼻子一酸,眼角也有些濕了。是啊,華哥一定是希望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自己又怎能在這分別時刻辜負他的期望?


    卻聽鄭佳又說道:“你看,連牛牛都舍不得你呢。”


    明明聞聲低頭,果然看見牛牛正蹲坐在自己腳邊,耷拉著舌頭,兩眼水汪汪地盯著自己,一臉討好的樣子。她的心中一溫,嘴角也露出了些許笑意。正在這時,女廁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個身穿製服的女警察走了進來。


    明明和鄭佳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點緊張,剛才她們說了那麽多話,不知道有沒有被別人聽見?


    那女警上前打量著二人,問道:“你們兩個沒事吧?”


    明明和鄭佳同時回答說:“沒事啊。”


    女警臉色卻仍有疑慮:“門口的守衛說你們倆在衛生間裏待了很久都不出來,怎麽回事?”


    “我們在這裏聊聊天。”鄭佳編了個借口,“到外麵怕影響會場的秩序。”


    女警將信將疑,她注意到鄭佳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後,便又問道:“你手裏有什麽東西嗎?”


    “我的發簪。”鄭佳亮出手來展示了一下。


    女警“哦”了一聲,她的目光在屋內掃視了一圈,感覺沒什麽可疑之處,便轉身準備離開。剛剛走出一步,她好像又想起了什麽,轉頭問道:“守衛怎麽說你們倆有一個是盲人?”


    “我是。”鄭佳連忙把墨鏡戴上,解釋說,“我以前什麽都看不見,現在剛剛做了手術,雖然能看到東西了,但行動還是不方便。”


    女警囑咐說:“那你自己小心一點。”說完自行離去。


    鄭佳伸左手拉了拉明明:“我們也走吧,別一個人在這裏胡思亂想了。”


    明明跟著鄭佳邁動步伐,看起來她已不再堅持那個殺人的念頭。不過她的眼睛卻還在盯著鄭佳右手中的那根發簪。


    “這個我先幫你保管,等大會結束才能還給你。”鄭佳一邊說,一邊將發簪小心地裝入了自己羽絨服外兜中,然後她還用手捂著衣兜,好像生怕那發簪會飛出來似的。


    明明抿著嘴唇,心中說不清是懊惱還是感激。兩個女孩手拉著手離開衛生間,又回到了公判大會的禮堂現場。


    這時法官已經把十三名犯罪分子的判決書全都宣讀完畢,在明明和鄭佳擠進觀眾席的當兒,正聽宋局長在主席台上說道:“公判程序到此結束,現在請法警將饒東華等案犯押離現場。”


    法警們按秩序轉身,押著各自的犯人準備撤離。正在這時,忽有一個身影從後台處轉出來,截住當先帶隊的法警低語了幾句。那法警便停下腳步,重新組織眾人在隔離區內站好。宋局長在台上看見,心中難免詫異,定睛看那閃出來的人時,卻認得正是尹劍。他知道尹劍的任務是協助羅飛負責全場的保安工作,現在阻止犯人們離開,莫非是為了安保的需要?由於尹劍辦事素來低調沉穩,一般不會犯錯,宋局長也就沒有過問,繼續按照會議的流程往下主持。


    “這次掃黑除惡的行動能取得重大戰果,和警方長期的謀劃布局是分不開的。大家都知道了,我們有一位幹警,從一九九二年開始就潛伏在涉黑組織內部,為警方摸清涉黑組織的結構框架、收集犯罪證據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長達十一年的臥底生涯中,該同誌不但要麵對險惡的環境,還要麵對民眾、甚至是親朋的質疑和誤解,那種孤獨和痛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但他卻一路堅持,最終出色地完成了黨和人民賦予的任務。他是我們警察隊伍的驕傲,是屬於人民的真正的鋼鐵衛士!”


    宋局長慷慨陳詞到此處,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台上台下會意,掌聲恰到好處地雷動起來。那掌聲在明明聽來分外刺耳,她圓瞪著雙眼,怒苦難平。一旁的鄭佳則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生怕對方按捺不住,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而在觀眾席的最前方,阿華冷麵而立,眼神中則流露出極端不屑的蔑色。


    宋局長讓掌聲響了一會兒,這才抬手下壓,做了個暫歇的手勢。等掌聲停住之後,他又加重語氣說道:“今天這位同誌也來到了現場。現在就讓我們用最熱情的掌聲歡迎‘臥底神探’錢要彬上台!”


    掌聲嘩然再起。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看向後台出口處,等待今天大會的頭號主角閃亮登場。記者們的攝像攝影器材也跟過來,尋找著即將出現的焦點。


    在各種或期待、或崇敬、或好奇、或憤怒的聚焦中,一名男子終於款步而出,此人中等身材,穿著一身威嚴的警服,腰背挺拔,氣宇軒昂。


    有人鼓掌鼓得更加起勁,但也有人停下了動作――因為他們認得,正在出場的這名男子並不是錢要彬。


    那男子徑直走到多媒體講台前,手扶話筒首先表明身份:“大家先別鼓掌了。我不是你們期待的英雄,我是省城公安局刑警隊隊長,羅飛。”


    大家都是一愣,不知為何會出現這樣的關節。距離羅飛不遠處的宋局長更是直接問道:“錢要彬同誌呢?”


    羅飛扭頭回答宋局長:“他不能上台了。”然後他又正麵看著媒體和觀眾席,大聲宣布道,“我現在以省城刑警隊隊長的身份宣布,錢要彬同誌涉嫌一樁刑事案件,已被執行強製措施!”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嘩然。人們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在怔愕之餘,甚至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問題。


    宋局長驚訝之餘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他知道羅飛對錢要彬之事一直心存異議,但絕想不到對方竟會在此刻突然發飆。最初的震驚之後,他很快定了定神,嗬斥道:“羅飛,你幹什麽?你今天的任務是保衛會場安全。誰給你胡作非為的權力?”


    宋局長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了整個會場,不可避免地引起一陣更大的騷動。誰都聽出來了,這刑警隊長和公安局長之間並沒有統一意見,公安局長甚至用了“胡作非為”這樣的詞來痛斥自己的屬下。這其中究竟藏著怎樣的隱情?這場荒唐不羈的鬧劇又要以怎樣的結局才能收場?


    宋局長也意識到局麵有些失控,趕緊編了個理由對台下解釋說:“錢要彬同誌為了執行臥底任務,得罪了不少黑惡分子。現在有些漏網之魚跳出來打擊報複,我們需要擦亮眼睛,不要被敵人蒙蔽了。”然後又轉頭看向講台,換了口氣勸道,“羅飛,你不要衝動。你並不了解真實情況,這樣貿然行動,傷害了自己的同誌,是非常不恰當的!”


    “宋局長,您說的不錯。我們一定要了解了真實情況之後才能行動。”羅飛不緊不慢地說道,“所以我今天上台來,就是要占用一點時間,和各位領導、各位同僚、在座的熱心民眾,以及電視機前的廣大市民們共同討論一下,看看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


    羅飛一提到“電視機前的廣大市民”,宋局長像是忽然醒悟似的,忙向著台下的媒體席連連揮手:“你們先別轉播了,這裏麵有誤會!”


    媒體記者們本也覺得莫名其妙,見主持會議的宋局長這麽說了,便紛紛準備關機停播。但他們身旁的一些便衣男子此刻卻站出來,阻止他們關閉轉播機器。雙方略作溝通之後,記者們似乎無法違抗便衣男子的意見,他們不但沒有關機,反而將攝像鏡頭全都聚焦在了羅飛身上。


    宋局長的心驀然一沉。他知道那些便衣男子正是羅飛安插在記者席中的,號稱是要近距離保護錢要彬的安全,可現在看來,羅飛的這步棋顯然是另有所圖!再細細一想,今天羅飛帶來執行安保任務的警員,不管是便衣還是刑警、特警,竟沒有一張是自己熟悉和親信的麵孔,其用心直令人不寒而栗!


    對方既是有備而來,此刻若不能及時阻止,事情必將變得不可收拾。想到這裏,宋局長憤然拍案而起,咆哮道:“羅飛,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趕快把你的人撤下去!否則我撤了你的職!”


    宋局長的咆哮在警界內可是赫赫有名。不管是案犯還是下屬,隻要看到宋局長發火咆哮,人人都會嚇得噤若寒蟬。但羅飛此刻卻毫不退讓,他正色回答說:“撤我的職需要局黨委會議討論,報組織部發文生效。在此之前,我仍然是刑警隊隊長,抓捕刑事案件的疑犯是我的權力,也是我不可推卸的義務。”


    台上這兩人針鋒相對,台下的觀眾們早已交頭接耳,熱議不止。人叢中鄭佳則搖著明明的胳膊,欣喜不已地說道:“羅隊長真是好人!你的案子有希望了!”


    明明遠遠地看著羅飛,屏息凝視,像是在等待著某個重要的時刻。而在案犯隔離區中,阿華的目光也緊緊地紮在羅飛身上,他的神色既意外,又帶著些感慨和歎服之意。


    宋局長還想再吼些什麽,這時身旁有人拉了下他的衣袖。他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老領導,省公安廳的肖華廳長。肖華衝宋局長搖搖頭,輕聲道:“多爭無益,你就先讓他說吧,等找到他的漏洞,再反駁不遲。”


    宋局長也知道,現場內外都是羅飛帶來的人,自己已完全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能力。如果繼續和羅飛僵持,隻會進一步暴露出個人的無力。與其這樣,倒不如暫退一步,靜思後招。想到這裏,他憤憤地坐了下來,麵沉如鐵。


    沒了宋局長的牽絆,整個禮堂便成了羅飛唱獨角戲的舞台。而台下的看客們也不再議論紛紛。他們齊刷刷地看著羅飛,等待著對方的下文。


    羅飛拿出一個優盤插在多媒體接口上,然後點開文件開始講述:


    “去年四月二十一日晚十點三十二分,本市城裏水鄉小區發生了一起火災。經勘查,起火的原因是室內煤氣發生了泄漏,現場先是有一次爆炸,隨後起火燃燒。這次事故導致了三間房屋不同程度的毀損,並有一人重傷。”


    伴隨著羅飛的操作,講台後麵的投影幕布上展現出了現場火災之後的照片,隻見殘垣焦黑,一片狼藉。


    片刻後,屏幕一閃,火災現場的照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名年輕女子的寫真。那女子秀美嬌小,十分惹人憐愛。羅飛同時解說道:“這就是當事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不過這是她出事前的照片――火災之後,她大麵積深度燒傷,已經麵目全非。考慮到大家的承受能力各不相同,我在這裏隻準備了她受傷之後的背影照片。”


    屏幕上顯示出一個女子燒傷後的背部,皮膚灼黑,傷痕累累,令人不忍目睹。就在這時,觀眾席中忽有一人站了起來,大聲道:“為什麽不放出我的正麵?為什麽不讓大家看看,我到底被害成了什麽樣子?!”


    這一下事出意料,大家紛紛轉頭看向那人。卻見說話者長衣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看不到麵容,隻從身形判斷應是個窈窕女子。然而眾人的視線剛剛落定,那女子突然右手一扯,拽掉了口罩,左手一扯,拉去了假發,露出了一張醜陋扭曲、如鬼魅般恐怖的殘缺臉龐。立時間,整個會場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坐在那女子身邊的幾個觀眾甚至跳將起來,慌慌張張地向遠處躲去。


    媒體記者本來都把鏡頭轉向了女子,此刻連忙切成了遠景,生怕對電視機前的膽小者造成困擾。


    羅飛也是一愣。隨後他用手指著明明說道:“不錯,她就是剛才照片裏的那個女孩。隻是我沒想到,她今天也來到了會場。”說話間,他把照片又切到了明明先前的寫真。


    這一美一醜的對比是如此強烈,令人難抑唏噓。有些心軟的女市民甚至已偷偷抹起了眼淚,現場彌漫著一種同情和傷感相交雜的情緒。


    羅飛這時又遠望著明明,鄭重承諾:“我一定會幫你討回公道的。”


    明明點點頭,她坐下來,將假發口罩重又戴好。她身邊的人這才稍稍緩過口氣,而禮堂內的大部分人也將關注的焦點重新聚集在羅飛身上。


    羅飛繼續說道:“這起火災看似意外,但又存在著諸多疑點。事發公寓的主人名叫饒東華,是今天接受公判的黑惡分子之一,受傷者則是他的女友。”羅飛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台下的阿華,阿華則點點頭,以示佐證。


    “饒東華平時並沒有做飯的習慣,他家的煤氣灶至少有一個多月沒使用過了。而他的女友事發時剛剛從外地過來,當天也沒有使用過煤氣灶。但現場勘查卻顯示,事發時屋內煤氣閥門處於打開的狀態,這便構成了一個大大的疑點。警方有理由相信,這場‘意外’很可能是一起人為製造的刑事案件。進一步分析之後,我懷疑有人提前進入過案發公寓,打開了室內的煤氣閥門。然後他潛伏在室外設備間,先將此屋的燃氣總閥關閉。等有人回家之後,他又將總閥打開,從而製造了這起煤氣爆炸事件。”


    聽羅飛說到這裏,台上台下都有不少人點頭讚同。腦子慢一點的免不了向周圍的人谘詢幾句,別人略一解釋,也都明白了。現在大家的思路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一點:那這個製造爆炸的元凶到底是誰呢?


    羅飛接下來正要解答這個問題。


    “我帶著技術人員仔細勘查過那個室外設備間,在那裏我們找到了一根頭發。”投影屏幕上顯示出現場取證的記錄照片,而羅飛這時又拿出一個證物袋,舉在手裏展示著說,“就是這根頭發,特征非常明顯的頭發。”


    攝像鏡頭適時地跟過去,給了一個特寫。那是一根黃色的、帶有明顯卷曲的長發。


    前排的大部分警察已經猜到頭發的主人是誰,他們開始交耳低語。


    羅飛卻並不急著點明這個問題,因為他還有別的證據。


    “案發公寓整個單元內的監控攝像都被破壞,可見嫌疑人非常害怕被記錄下自己的影蹤。不過我們通過排查小區內外各主要路口和小區出入口的監控,還是鎖定了幾個可疑人員的影像。現在錄像中的這個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案發前後出入過小區,但他既不是小區內的業主,也沒有在任何業主家裏做過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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