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裏放著王蕾住院所需的日用品。隻要觀察這些日用品,就可以判斷王蕾是一直住在這裏呢還是臨時換過來的。”


    “怎麽判斷?”


    “簡單說吧。如果是住了很長時間,那所有的日用品都會放在最方便取用的位置;如果是臨時搬進來的,那所有的日用品都會放在最方便擺放的位置。”


    尹劍會意地笑了起來:“沒錯。”這就好比一個人剛剛搬了家,最初擺放日用品的時候會很隨意,怎麽擺起來方便就怎麽來;但經過一段時期的使用之後,很多日用品就會改變位置,漸漸來到最方便取用的地點。這裏麵的差別,隻要細心觀察便不難分辨。


    “所以你特意去了衛生間,就是要看看王蕾是真住在這裏還是假住在這裏――結果顯然是假的了。那他們臨時換病房是為了……”


    “為了掩蓋真相。”羅飛接過對方的話頭說道,“王蕾一開始肯定是住在普通的多人病房裏。同病房的人會知道很多和她相關的事情。肖嘉麟能夠管住醫護人員的嘴,但是管不住其他的病人。所以必須把王蕾轉移到單人套間,這樣才能徹底切斷這條線索。”


    “原來如此!那個郭嘉果然也不幹淨!”尹劍想了想,又提議道,“要不要在七樓的病人中間走訪一下?”


    羅飛道:“沒有那麽大的範圍,到709房間問一下就行了。”


    “是嗎?”尹劍有些不放心的樣子。


    “走的時候我觀察了,隻有709房間空著一張床位。所以那裏就是王蕾原本的病房。”羅飛解釋了兩句,然後又吩咐道,“我們倆就不要去了,那邊的醫護人員肯定會防著我們的。你叫沈源過來吧,假扮病人家屬去了解一下情況。”


    尹劍立刻拿出手機,通知了前方的偵查隊員沈源。等他安排妥當之後,羅飛又招呼道:“走吧,我們再去拜訪一個人。”


    “誰?”


    羅飛不答反問:“在這家醫院裏,最有理由幫助我們的那個人是誰?”


    尹劍目光一亮,答案脫口而出:“莊小溪!”


    (3)


    羅飛和尹劍在骨科主任辦公室找到了莊小溪。他們把王獻的戶籍照片提供給對方,莊小溪盯著照片端詳良久,最後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他。”


    羅飛覺得有必要給對方一些提示,便指著照片說道:“這人叫王獻,我們懷疑你家裏失竊的那些首飾就是被他偷走的。另外他還有個妹妹叫王蕾,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你們醫院的腎髒科住院治療。”


    “王獻?”莊小溪咀嚼著這個名字,往照片上又多看了幾眼。


    羅飛期待地追問:“想起來了?”


    “名字好像有點熟。”莊小溪皺著眉頭,“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但是具體又說不出來。”


    羅飛鼓勵道:“你再好好想想。”


    莊小溪努力地想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確實想不起來……也許是我記錯了吧。”


    既然這樣,羅飛也覺得無能為力了,隻好說:“那你什麽時候想起來了,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那是當然。”莊小溪把照片還給羅飛的同時,口中又輕輕地念叨了一遍,“王獻……”


    “還有一件事情。”羅飛把照片收好之後,又對莊小溪說道,“我想讓你幫忙查一下王蕾的病曆記錄。她不是在腎髒科住院嗎?我想知道她的治療過程是不是和李俊鬆有過交集。”


    莊小溪隨口反問了一句:“這事你讓肖嘉麟幫著查一下不是更方便嗎?”


    羅飛苦笑著說:“關於王蕾兄妹好像有很多秘密,肖嘉麟也在有意瞞著我們。”


    莊小溪“哦”了一聲,表示理解。


    羅飛覺得對方的態度過於淡然,便又問道:“你不覺得這事有些奇怪?”


    “沒什麽好奇怪的。”莊小溪聳了聳肩膀,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肖嘉麟的秘密太多了。他是個混仕途的人,撒謊是他必備的職業技能。”


    羅飛會心一笑。心想這評價雖然刻薄,倒也不失準確。話說到這裏,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便問道:“肖嘉麟和柯守勤是不是很不對付?”


    “那能對付得了嗎?柯守勤是一點人情都不講的,坐在病理科主任的位置上,三天兩頭地就給肖嘉麟惹麻煩。”


    羅飛理解“惹麻煩”的意思,肯定就是病理檢驗啦、死亡分析啦之類的事情,柯守勤隻認真實的結果,從來不會考慮院方的利益。而肖嘉麟是要出麵處理醫患糾紛的,自然會把柯守勤看成眼中釘。


    “前些天柯守勤把死者的心髒弄丟了吧?後來那事怎麽辦了?”


    “賠錢唄。”


    “那柯守勤呢?沒被肖嘉麟扔出去背黑鍋嗎?”


    “肖嘉麟本來是想借機把柯守勤免職的。後來柯守勤找到醫務科,他一隻手拿了一大瓶醫用酒精,另一隻手拿了個打火機。見到肖嘉麟之後,什麽話也不說,直接把酒精往對方身上一倒。肖嘉麟嚇得腿都軟了,當場就把處分報告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莊小溪說起這事,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羅飛也笑了:“柯守勤這家夥還真是個混不吝,肖嘉麟可治不了他。”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莊小溪站起身來問道,“你要查的那個病人叫什麽來著,王蕾?”


    “沒錯,花蕾的蕾。”


    莊小溪離開了辦公室,大約一刻鍾之後,她帶回了查到的信息。


    “王蕾的病曆是在今年三月十二號建的檔,給他看病的門診醫生叫張瑞,當天便確診為係統性紅斑狼瘡性腎炎。五月十三號她開始入院治療,主治大夫是郭嘉。”她把大概情況介紹了一下,然後總結道,“這麽看來,這個病人跟李俊鬆好像沒什麽關係。”


    羅飛聽完之後產生了另外一些疑惑:“這種腎炎不是挺嚴重的嗎?怎麽三月十二號確診,到五月十三號才入院治療呢?”


    “這就不好說了啊,有可能是手頭緊,需要時間來籌錢。也有可能是……”莊小溪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事情不方便說似的。


    “是什麽?”她越是這樣,羅飛便越要問個明白。


    莊小溪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吞進肚子裏的那半句話又說了出來:“也有可能是醫院不想收。”


    “醫院不收,為什麽?”


    “因為王蕾是有醫療保險的,她個人隻會承擔一小部分的治療費用,大部分錢則要從醫保基金上劃賬。”


    “那怎麽了?”羅飛不懂對方的意思,“有醫療保險不是好事嗎?”


    “這事是這樣的,”莊小溪在羅飛對麵坐下來,擺出一副要長篇大論的姿態,“現在不是醫改了嗎?醫療保險的費用不需要病人墊付了,直接從醫保基金上劃賬。這就帶來一個問題:每個醫院每年會分配到一定數額的醫保基金,可是這個數額肯定是不夠用的。如果當年的醫保基金用完了,再收治參加醫保的病人時,治療費用實際上就要由醫院來墊付。這部分虧空得等第二年劃撥基金的時候才能填上。然後第二年可用的基金就更少了,這樣就陷入了惡性循環。到最後醫院就不太願意收治走醫保的病人,因為你收得越多,自己要墊付的錢就越多,這樣整個醫院的流水,包括醫護人員的工資福利什麽的,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難道因為這個就能拒絕病人,有病也不給看嗎?”羅飛理解了其中的邏輯,但不能理解這樣的行醫態度。


    “當然不能明著拒絕,至少門診上來了是肯定給看的。但是牽扯住院的話,那就有一些處理手法了。”莊小溪繼續向羅飛解釋,“因為我們醫院的病床肯定是供不應求的,這樣在收治病人的時候就可以有選擇,自費掏現金的病人肯定會優先考慮,有門路有背景的公費患者也不愁進不來。有的時候哪怕真的沒有床位,也是可以加床的。但是像王蕾這種既沒路子又要走醫保的病人,情況就不一樣了。也不說不收,就說沒有床位,要排隊等著,你能有什麽辦法?”


    羅飛聽得直搖頭。醫保改革,治療費不用參保人墊付,直接從基金劃賬,這本來是為了便民的,沒想到執行起來卻變了味。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基金總量不足,倒也不能片麵地把責任全都推給醫院一方。


    “所以王蕾雖然病情危急,還是拖延了整整兩個月才讓入院?”


    “很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莊小溪也不再避諱,她進一步點明道,“你看看她入院的日子,五月十三號。你還記得吧?就在前一天,腎髒科可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對方這麽一提,羅飛立刻想起來了:“五月十二號淩晨,王鈺死了!”


    莊小溪點點頭:“醫院內部對醫保基金也是有分配的,各個科室都有一定的配額。像王鈺這種病人,一年的花費都要一兩百萬的,這得堵死了多少普通醫保病人進腎髒科的門路?所以王鈺一死,原本被他占據的配額一下子都釋放出來了。王蕾這才得到了入院治療的機會吧?”


    “這麽說的話,李俊鬆釀成的那起醫療事故,事實上間接地幫了王蕾一個大忙?”羅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似乎找到了李俊鬆和王蕾兄妹的關聯紐帶了,不過這紐帶和案件本身又有什麽關係呢?他一時間仍看不分明。


    “可以這麽說吧。”莊小溪頓了頓,又道,“具體醫保資源的調配,那是肖嘉麟管的事,你可以找他去核實核實。不過他多半不會說實話的,這是行業的潛規則,你要是問他,他肯定回答說:哪有這種事?我們從來不會因為錢的問題拒收任何病患。”


    羅飛也覺得沒必要再找肖嘉麟核實,他覺得事實已經很清楚了。


    這時尹劍的手機響了起來。小夥子接聽片刻,向羅飛匯報說:“沈源那邊已經排查過了,果然有情況。”


    羅飛立刻起身:“讓他在住院部門口等我們。”說完便帶著尹劍向莊小溪告別,兩人又趕回到住院部門口。沈源已等在那裏,他手裏提著一袋子水果,看起來就是個來探望病患的普通人,可實際上這人卻是刑警隊中一名得力的偵查員。


    羅飛迎上前問道:“什麽情況?”


    沈源道:“王蕾的確在709病房住過。我當時假裝是王蕾的同學,到病房裏尋找王蕾。旁邊病床的一個大媽說王蕾剛換了病房,下午搬走的。我就湊過去跟那個大媽搭訕了幾句,大致了解到一些情況。據說王蕾在這邊住院,經常照顧她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王蕾管他叫‘哥’。”


    “這就對了。”羅飛一拍手道,“王獻果然沒有死。”


    “這幫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尹劍苦苦琢磨,“人明明活著,戶籍係統裏卻成了死亡狀態。而且有那麽多人都在幫著隱藏這個秘密!”


    “一定要把這家夥找出來!”羅飛斟酌了一會兒,開始部署接下來的方案,“現在我們兵分兩路:沈源,你就在這裏守著,把702病房盯緊,如果有什麽人來和王蕾接觸,立即向我匯報;尹劍,我們倆這就去排查監控,看看他離開金店之後又去了哪裏。”


    於是沈源繼續留在人民醫院的住院樓,羅飛和尹劍則趕往喬靜的金店,那裏正是追蹤王獻行跡的起點。王獻離開金店的時候並未刻意隱藏身形,所以排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到了晚上七點鍾左右,羅飛已經找出了王獻最後消失的地方――距離人民醫院不遠的一片城中村。


    羅飛判斷這裏應該就是王獻的租住地,他一邊在城裏打工,一邊照顧著重病住院的妹妹。於是他們便帶著王獻的戶籍照片在城中村內走訪,並且很快就有所收獲。


    “這人我知道。”一個老大爺看著照片說道,“就住在前麵拐角那片,租的老李家一間平房。”說完老大爺還熱心地把羅尹二人帶到了那間平房門口。


    平房窗口透出燈光,羅飛上前敲了敲門。


    “來了。”屋內有人應了一聲,片刻後房門打開,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站在門後。這男子又矮又胖,顯然不是王獻。


    “你好。”羅飛出示了證件,“我們是警察。”


    “哦。”男子無所謂地笑了笑,“有什麽事?”


    羅飛把王獻的照片遞了過去:“你認識這個人嗎?”


    男子瞥了一眼說:“不認識。”


    “他不是一直住在這裏嗎?”老大爺對男子的說法表示質疑,然後他又打量了對方兩眼,嘀咕道,“你是誰啊?我怎麽沒見過你?”


    “大爺,您記錯了。”男子笑嗬嗬地說道,“一直住在這裏的人是我,照片上這人,我可從來不認識!”


    “你胡說!”老大爺有些生氣了,“我年紀是大了點,但腦子還沒糊塗!”


    “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問問房東嘛。”男子無奈地把手一攤,“李師傅就在隔壁住著呢。”


    老大爺也不含糊,真的來到隔壁開始叫門:“老李,老李。”


    隔壁門也開了,房東老李走了出來,他先是跟老街坊打了聲招呼,然後又用審視的目光看著羅飛等人:“怎麽了這是?”


    “李師傅――”矮胖男子搶先說道,“您幫我做個證:我是不是一直住在這裏?”


    李師傅點頭道:“是啊。”


    男子又問:“那我這屋子裏還有別人住嗎?”


    李師傅搖搖頭:“這麽小的屋子,哪住得下兩個人?”


    男子便轉過身來,看看羅飛,又看看那老大爺:“這下你們相信了吧?”


    老大爺愣了一會兒,晃晃腦袋道:“難道真的是我老糊塗了?”


    一旁的羅飛卻露出苦笑。他知道老大爺一點都不糊塗,隻是這男子早已和房東串通一氣,故意在蒙騙他而已。


    和病房裏的趙霖一樣,那男子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恨不能要明說似的:我就是在騙你,你又能如何?


    毫無疑問,他的身後必然有一股足以支撐這副姿態的強大力量。


    羅飛感覺自己麵前出現了一張大網,這網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能感受到執網者的力量,卻無法窺看到對方的真容。


    “好吧……看來是我們搞錯了。”羅飛再一次做出了讓步。正當他準備招呼尹劍離去的時候,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而接下來的這個電話給眼下的尷尬局麵帶來了重大轉機。


    打來電話的人是莊小溪,她告訴羅飛:“我知道王獻是誰了――你最好趕快到我家裏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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