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辦呢?”許明普的臉上布滿了懊惱的愁容,“我已經殺人了啊……”


    “是的,而且警察很容易就會找到你。因為你今天剛剛去醫院鬧過事,大家都知道你要找李俊鬆算賬。現在李俊鬆死了,警察首先就會想到你。你來的時候也沒做任何掩飾,小區門口的監控錄像肯定拍到了你的畫麵。有了這些證據,你肯定扛不過警方的訊問。”


    許明普的眉頭緊皺在一起,愁成了兩團疙瘩。這時他又聽莊小溪說道:“不過你隻要照我說的做,警察就不會來找你。”


    “真的?”許明普目光一亮,閃耀著期冀的光彩。


    “我何必騙你,我是真心要幫你的。”


    “那我該怎麽做呢?”許明普已經完全陷入了對方的節奏。


    “首先你得盡快離開這裏,不過不能以你自己的身份,得以李俊鬆的身份。”


    許明普困惑地眨著眼睛:“以李俊鬆的身份?這是什麽意思?”


    “你別問那麽多了,一切就照我說的做吧。”莊小溪指示道,“現在你先把外麵的衣服都脫了,嗯,鞋子上也沾了血,也得脫掉。然後到水池那邊,把你手上的血跡洗幹淨。”


    許明普依言而行,莊小溪則前往臥室,從衣櫃裏拿了一套李俊鬆的衣服出來。她把其中一套交給許明普,說:“把這衣服換上吧。”


    許明普換上了李俊鬆的衣服,莊小溪又找了一雙鞋給他穿上。然後她問了句:“你會開車嗎?”


    許明普道:“會啊,我以前是公交車司機。”


    莊小溪點點頭:“那就好。”她現在要營造出李俊鬆離家出走的假象,既然許明普會開車,這個局就可以做得更完美一些。


    “樓下有一輛白色的凱美瑞轎車,車牌號xaek282。這是李俊鬆的車,你一會兒就開著這輛車離開。你要把車開到郊外的楚崗風景區,在那裏下車,然後步行走出來,注意要避開路口的監控探頭。走到能打到車的地方了,你就打一輛車,去人民醫院繼續跟他們鬧。可以把你兒子也叫上。鬧的時候要逼著醫院裏的人給李俊鬆打個電話。我說的這些,你能記住嗎?”


    許明普點點頭,眼神卻有些彷徨。於是莊小溪又重複了一遍,並讓許明普進行複述,確定對方完全掌握之後才放心。接下來她又細細地想了一會兒,覺得還得做些其他的準備。


    莊小溪又拿出另一套李俊鬆的衣服,這套衣服是最近新買的,人民醫院那幫人應該都沒見李俊鬆穿過。同時她還拿來了一副醫用手套、兩個夾文件用的鐵夾子、李俊鬆的車鑰匙以及一個購物所用的厚厚的塑料袋。


    莊小溪把手套遞給許明普,說:“你不能在車上留下自己的指紋,所以先把這個戴上。”當許明普戴上手套之後,她又說道,“不過等你開車的時候,你就得把手套摘下來。你知道為什麽嗎?”


    許明普搖搖頭。


    “因為在路上會有監控攝像頭。你坐在車裏別開燈,攝像頭就拍不到你的臉。但這副白手套在監控裏肯定會非常明顯。警察看到你戴了手套,就會懷疑你是不是有意想隱藏自己的指紋,進而會懷疑你的真實身份。如果讓警察猜到李俊鬆並沒有離家出走,那他們就會調整調查方向,到時候你的行蹤就瞞不住了。”


    許明普“哦”了一聲:“可是我不戴手套的話,指紋不就留在方向盤上了嗎?要不我下車的時候把方向盤擦一遍?”


    “不行。擦過的話方向盤上就沒有任何指紋,同樣會引起警方的懷疑。所以要用到這個東西……”莊小溪指了指那兩個鐵夾子,“你上車之後先把擋位什麽的都調整好,然後把這兩個夾子夾在方向盤上,一邊一個。開車的時候把手套摘了,用手握住這兩個夾子來操控方向。夾子是黑色的,監控裏不可能看出來。注意,這一路都不要用手去碰車輛的其他地方。到了楚崗,你再把手套戴好,然後取下夾子,開門下車。下車後別急著往外走,先把衣服換了――知道為什麽要換衣服吧?”


    許明普往自己身上指了指,說:“這套衣服已經被監控拍到了,我可不能穿著它去醫院。”


    莊小溪“嗯”了一聲,又道:“把換下來的衣服、手套還有夾子都裝進這個塑料袋裏,再添兩塊石頭,把塑料袋紮好,扔進楚崗邊上的半山湖。接著就可以去醫院了。最好能當場辦理住院,而且一住下就別再出來了。其他的事情自有我來安排,明白了嗎?”


    許明普點頭道:“明白。”


    莊小溪把車鑰匙交給許明普,然後把那套新衣服和兩個鐵夾子裝進塑料袋裏,一並交給對方,說道:“你現在就走吧。”


    許明普把需要用到的東西一一接在手裏,他頗為動容地感慨道:“莊主任,您這麽為我著想,您可真是我的恩人哪……”


    莊小溪揮了揮手:“先別說這些了,快走吧。”


    (2)


    許明普離開之後,莊小溪還要繼續處理很多更重要的事情。


    首先要做的就是為李俊鬆的死亡製造一個合適的時間。


    醫學上的死亡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統一的概念,最常見的區別就在於腦死亡和心髒死亡之分。


    長久以來,人們習慣把心髒停搏作為判定人體死亡的標準,這個標準其實頗具爭議。


    有些人曾出現短暫的心髒停搏,但經搶救之後,心髒又重新恢複跳動,在這種情況下,如若草草判定其死亡並放棄搶救,豈不是白白害了一條性命?


    還有一些人,雖然心髒仍能維持跳動,但大腦早已失去了一切意識。如果這些人永遠都不可能蘇醒,那他們還算活著嗎?就像王鈺,他的生存除了白白耗費寶貴的醫療資源之外,還有其他的意義嗎?


    所以有學者提出了腦死亡的概念。即判定一個人死亡的標誌是起整合作用的腦功能,特別是腦幹功能的全部停止。到目前為止,這個概念已被全世界八十多個國家和地區所接受。


    不管是心髒死亡還是腦死亡,其本質都是生命的死亡。除了生命死亡之外,還有組織死亡的概念。


    有的時候人還活著,但是身體的一部分組織卻已經壞死;有的時候人已經死了,但身體裏的組織卻依然活著。


    就拿躺在地板上的李俊鬆來說吧,他的呼吸已經停止,腦電波也不再活動,也就是說,無論從心髒死亡還是腦死亡的標準來看,他現在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死人。但在這個死人身上,卻仍然有很多組織在繼續存活。這種現象在醫學上叫作超生反應。


    人死後兩小時內,幾乎所有的肌肉受機械刺激後均可發生收縮反應,尤以肱二頭肌為甚;死亡兩小時後,則多半隻能引起打擊處肌肉收縮。直到死亡超過五小時之後,這種肌肉反應才宣告停止。


    人死後四小時內,在眼球結膜囊內滴入依色林或阿托品等藥物,可發生相應的縮瞳或散瞳反應。如將藥物直接注入眼房內,則死後二十小時內仍有反應。


    汗腺的超生反應則更加長久。在腎上腺素、阿托品等藥物作用下,人死後三十小時內均可出現出汗現象。


    上述超生反應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當一個人的生命死亡之後,他身體上的很多組織仍然活著,並且能夠在一定的條件下保持運轉。當然了,隨著心髒停搏,血液循環停止,這些組織最終也會因為缺氧而陸續死亡。這個時間一般不會超過二十四個小時。


    如果在一個人死亡後不久,將某些仍然存活的組織從他的屍體上取下來,然後再移植到另外一個活著的生命體上,那這些組織又能得到血液的供給,它們便有可能脫離原先的生命而長久地存活下去。


    人死之後的器官捐贈正是利用了這樣的原理。當一個人死亡之後,可以把有用的器官捐贈出來,移植給那些需要的人。這樣既能拯救其他病患,又能讓自己的生命以另外一種方式延續,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現在莊小溪要做的,就是一件類似於死後器官移植的事情。而她所針對的器官是李俊鬆的右手拇指。


    之所以選擇右手拇指是因為這個器官具有強烈的辨識度,日後隻要對比一下護照上的指紋,便可知道這截拇指確然來自於李俊鬆的身體。


    莊小溪去廚房拿了一柄菜刀,刀具不太合手,隻能湊合用用。於是就把那個男人的右手用力按在地板上,沿著拇指根部的關節進行切割。


    完事之後把斷指拿到眼前端詳。刀口還算平整,看起來很容易接合的樣子。


    莊小溪從冰箱裏取了一點冰塊,在保溫杯裏製成冰水,接著把取下來的手指用塑料袋包好,放置於冰水中。這種方式能夠最大限度地延長手指的體外存活時間。


    接下來就要出門了。屍體先留在地板上吧,等回來後再慢慢處理。眼下最緊迫的是給那截斷指找一個歸宿。


    如果能移植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手術的成功性必然最大。可是倉促間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人?即便能找到,也不利於隱藏秘密。所以莊小溪優先考慮的,還是醫學院實驗室裏的那些無毛鼠。


    異種移植會有更高的難度,這個難度主要體現在排斥反應上。不過移植的目的隻是為了讓手指獲得供給,而對受體的預後並不在意。所以這個問題也就不太嚴重了。


    莊小溪騎著電動自行車來到了醫學院,隨身攜帶的除了那枚斷指之外,還有李俊鬆的兩部手機。


    已經晚上九點半了,到明早之前都不會有學生到實驗室來,留給莊小溪的時間是足夠的。於是她便開始進行手術準備。


    這本來就是研究異體移植而專用的實驗室,各種器械和藥物一應俱全,無毛鼠也是特別適合此類手術的物種。


    莊小溪選了一隻生命力最旺盛的無毛鼠,其後肢徑圍正好與李俊鬆的斷指相仿。注射麻醉針劑之後,將老鼠固定在手術台上。這是一次精細的手術,必須在顯微鏡下完成。因為不光要縫合肌肉組織,更要對兩者的血管和神經進行接合。血管接合之後,生命循環所需的氧氣才能通過血液輸送給李俊鬆的手指;而神經接合之後,日後二次切割時才能產生設想中的活體收縮反應。


    手術過程中李俊鬆的手機響了起來,莊小溪看了一下來電顯示:電話是肖嘉麟打來的,於是知道許明普已經如約來到了人民醫院。這個電話當然不能接聽,過了十來分鍾之後,她拿出李俊鬆的另外一隻手機,準備給許明普創造一份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莊小溪沒有刻意選擇通話對象,直接回撥了儲存在記錄裏的那個號碼,她把聽筒湊在耳邊,第一次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聲音,這讓她的情緒稍稍有些激動。掛斷電話之後,花費了半分鍾的時間慢慢平息下來,這才繼續進行手術。


    此後便沒有任何打擾,直到二十四日淩晨兩點多,皮下組織終於縫合完畢。莊小溪將斷麵皮膚對合好,在切口線上均勻地塗抹了一層醫用膠水。


    這種醫用膠水的主要成分是氰基丙烯酸烷基脂,在體液、血液中陰離子作用下,氰基丙烯酸烷基脂將聚合成固態物質,呈膠膜狀與創麵緊密鑲嵌,形成直徑2~3微米的纖維纏繞,以網狀結構將傷口組織牢固地黏合,其強度遠遠大於傷口的自然拉力。同時該網狀結構可阻止血球、血小板通過,在凝血酶和纖維蛋白元的共同作用下產生凝血狀態纖維蛋白,起到迅速止血的作用。


    僅僅五秒鍾之後,膠水已經凝固,切口完美黏合,這就宣告了手術的順利完成。現在這個實驗室裏有兩隻奇怪的無毛鼠,一隻背上長了人類的耳朵,另一隻則在後腿部長了人類的拇指。在莊小溪看來,這兩隻無毛鼠同樣珍貴。


    莊小溪將人指鼠放入特製的無菌盒中,又拿了足夠的抗排斥藥物,準備帶回家中照料。為了掩蓋這隻無毛鼠失蹤的真相,她特意將培養箱打開,讓所有的無毛鼠都跑了出來。不過那隻人耳鼠是萬萬不能弄丟的,所以專門把它捉住,放進了桌邊的廢液桶裏。


    回到家中已近淩晨四點,莊小溪卻沒有一點睡意。她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悲從中來。


    這是一個懦弱到令人痛恨的男人,他或許根本不配成為一名丈夫。但無論如何,自己一直深愛著他,從未改變。現在他死了,隻有自己能幫他討回公道。


    是誰造成了男人的死亡?是誰利用男人的懦弱對他展開肆無忌憚的欺淩?這些人全都應該受到懲罰!


    許明普自不必說。除了這個人之外,莊小溪首先想到的就是肖嘉麟。正是他把李俊鬆從人民醫院趕走,最後又把許明普引到自己家中。這個人一次又一次把李俊鬆當成棋子,並最終導致了後者的死亡。


    另外還有王景碩和於翔,這兩人的無恥糾纏導致李俊鬆被解聘,試想一下,如果李俊鬆仍然在人民醫院上班,那許明普來鬧事的時候,肖嘉麟就不可能一腳將這個皮球踢開。到時候找到許強當麵對質,誤會自然可以解除。所以說王景碩和於翔也要對李俊鬆的死亡負責。更何況這兩人後來還曾找上門來鬧事,那副可惡的嘴臉比起許明普也好不了多少。


    再細細思量時,莊小溪又想到了唐兆陽。在那起非法換腎事件中,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如果不是他施加壓力,李俊鬆何至於昧著良心去做那台傷天害理的手術?不做那台手術,李俊鬆又何必去管王蕾兄妹的閑事?不管那個閑事,李俊鬆又怎麽會離開醫院?所以深究起來,這個唐兆陽其實就是李俊鬆後來那一係列噩運的源頭。


    可是唐兆陽的勢力是如此強大,隻憑自己斷然無法與其對抗,必須借助外界的力量才行。莊小溪細細思量之後,做出了某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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