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躬身推出去。


    裴淩南四處看了看,書房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牆上掛著的名家字畫又多了幾副。桌麵上還壓著一張金絲宣紙,寫著一個大大的「立」字。阮吟霄的書法寫得極好,不知師從何人,卻自成一派。朝中很多大臣都求他的墨寶。


    裴淩南低頭仔細觀察著宣紙邊上的鎮紙,脫口而出,「怎麽像個……」


    「像個南瓜。」有人在她身後說。


    裴淩南嚇了一跳,連忙起身站好,「下官見過丞相。」


    阮吟霄走到她麵前,輕輕擺了擺手。他身上還穿著就寢時的單衣,隻外麵披著一件袍子,顯然是剛從床上下來。他的兩頰有些潮紅,臉色不好,而且一直在咳嗽。看起來,病得不輕。


    裴淩南公事公辦地說,「丞相大人一定很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麽。如果您不出麵給個說法,恐怕這件事不容易平息。」


    阮吟霄冷笑一聲,「我沒打算給他們什麽說法。」


    裴淩南仰起頭看他,「為什麽?」


    「我已經告假,專心在府裏養病,不過問朝政。」說著,阮吟霄的眼中閃過幾抹狠冽之色,「這幫老家夥,以為我可欺。但新政是經由太後首肯,皇上下了聖旨推行的,名正言順,誰都推翻不了!」


    裴淩南在心中歎了口氣,她又何嚐不知,他是真心為了這個國家好?


    北朝自開國以來,一直過分集權。皇室和貴族可以隨意圈占土地。他們一旦圈定了土地,土地上的人和牲畜全部都變成了他們的私有品,留下或是驅逐都由他們做主。雖然衛宗時期,已經發布法令改變這樣的特權,但並沒有把貴族霸占的土地還給百姓。這就導致皇室和貴族擁有全國過半的土地所有權,過分富有,而百姓則大多饑貧,連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


    寅耕新政的重頭戲,便是收歸貴族手中多餘的土地,由國家重新分配給百姓。


    朝中部分年輕的大臣很支持阮吟霄的政令,但大部分頑固派都持反對意見。然而在這樣一邊倒的情況下,由於承天太後的首肯,新政仍然開始實施了。


    裴淩南看著阮吟霄,不自覺地放柔了口氣,「你一定要跟他們硬碰硬嗎?換一些溫和的手法,不可以嗎?凡事不要做絕,是不是會比較好?」


    阮吟霄專注地看著她,輕輕勾了勾嘴角,「你是在關心我麽?」


    裴淩南連忙辯解,「我隻是不想你跟權貴對著幹,到了最後,給自己惹麻煩,也給太後和皇上惹麻煩!」


    阮吟霄不語,隻是維持著微笑的表情,像多年前一樣,凝望著她。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好了!」裴淩南轉身就往外走。


    此時,書房的門「碰」的一聲被踹開,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衝進來。


    裴淩南嚇了一跳。


    隻見那人雙手撐著書桌,嗓門很高,「阮吟霄,你這個縮頭烏龜!出了什麽事,就隻會躲起來,讓我姐姐解決!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阮吟霄不冷不熱地看著他說,「楚大人,這是本相家中,請你不要撒野。」


    「我撒野?」那人上前,一把揪住阮吟霄的領子,「我早就跟我姐姐說過,你不是什麽好鳥!你要搞什麽新政,我沒意見,但你也犯不著把所有的皇室宗親都得罪了吧?你這麽胡亂地搞,隻會讓整個朝廷亂成一團!」


    「楚大人!請你注意你的言行!」阮吟霄狠狠地甩開他的手,「你知道什麽?不過他們這一關,新政根本就無法執行!這是我們所有人,都必須麵對的。」


    裴淩南跑過去,站在兩個人中間,「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楚大人,丞相大人還在病中,請你多體諒一些。」


    楚荊河側頭看她,「你,哪根蔥?」


    裴淩南被他這一問,無名怒火狂燒,嘲諷道,「您當然不知道我是哪根蔥!我這根蔥紮根在禦史台多日了,還沒跟您正式碰過麵!一個連自己的下屬和自己的責任都搞不清楚的男人,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大吼大叫?」


    楚荊河微微眯起眼睛,又正眼打量了一下裴淩南。他在外闖蕩多年,一向橫行街市,還沒見過誰敢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


    「你知道我是誰?」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裴淩南語氣不善,「楚大人,我很清楚你是誰!現在你應該做的,是想辦法把府門外的那些皇室宗親全部勸散。新政的事情有別人操心,不用你管!」


    楚荊河愣了一下,看向阮吟霄,阮吟霄做了個請的動作,他隻得灰頭土臉地出去了。


    阿鬥其人,名聲不好歸不好。但因為太後寵著他,在皇室宗親裏頭還算有幾分地位。經他出麵遊說之後,義憤的宗親們總算平息了怒火,答應暫時散去。


    裴淩南和禦史台的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禁軍隨後返回宮中,老陸從丞相府中出來,轉達了阮吟霄對眾人的謝意。他還說,阮吟霄在醉仙樓定了一桌酒菜,犒勞眾人。醉仙樓是上京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樓,當然,飯菜的價錢也很好。


    裴淩南以已婚為由,先行告退了。無論阮吟霄出席不出席,她都不適合再與他單獨碰麵。一個有夫之婦,一個太後的情人,要是再傳出什麽不好的名聲來,對沈家也不好。她第一天做人家媳婦,沒有出去花天酒地的道理。


    可裴淩南回到沈府,覺得家中的氣氛不太尋常。沈家老爺沈賀年和沈流光正一起坐在大堂上等她。沈賀年麵色不爽利,好像在跟誰置氣。她一拍腦子,這才想起來,婚後的第一天按例應該給公婆請安奉茶,她一大早就跑了個無影無蹤,老人家不生氣才怪!


    裴淩南不知如何是好,磨磨蹭蹭地不敢往前。沈流光已經看見她,幾步走過來,用極低的聲音說,「擔心點。我爹平日裏都好說話,就是受不了別人冷落他……」


    沈流光話還沒說話,沈賀年插嘴道,「小子,你是不是在說你爹壞話?」


    「沒有的事。爹,你看,淩南剛忙完公事,先讓她吃飯可好?」


    沈賀年皺著眉頭,摸著嘴上的兩撇小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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