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淩南終於露出笑臉,「說起來,有一件好事。你不是總吵著要出去走走,見識一下嗎?皇上讓我出使南朝,你同去。」


    裴大的眼珠轉了轉,好像沒有很高興,「妹妹呢?」


    「她好勝,與皇上打賭,賭約沒有完成,自然要留在上京。不過皇上答應我,會好好照顧她,你不用擔心。」


    裴大撅了撅嘴,「皇帝哥哥居心叵測啊,娘。」


    「光兒,怎麽能說這麽大不敬的話。」


    「孩兒隻是想,太後娘娘很在乎那句帝後之相的傳言,所以就算不讓妹妹將來當皇後,也不會讓妹妹嫁給別人吧?可憐的妹妹,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忍心看到她將來跟三千個女人爭一個男人。」他搖頭晃腦,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剛才還揪著心的眾人,也終於高興起來。


    裴淩南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小腦袋瓜子,「平日裏不好好讀書,就知道在市井裏麵打混,這些話你也敢說!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所以現在,乖乖地閉上嘴,跟我回家。」


    「哦。」裴大在沈流光和沈賀年的墓碑前各磕了個頭,隨著裴淩南回家了。


    在使臣團要出發的前一夜,承天太後召來阮吟霄。這一次,連林素琴都沒有在大殿上伺候。


    「聽說這次出使南朝,要花三個月的時間。」承天太後在紗帳後麵說。


    「是的,太後。」


    「這裏沒有外人,你為什麽不叫我的名字?霄郎,你好久不來我這裏了。」太後從紗帳後麵走出來,居然隻穿了薄紗,婀娜的身段若隱若現。阮吟霄麵不改色,隻淡淡地說,「太後請自重。臣來永福宮隻是辭行。若是太後還有別的訓示,臣一定洗耳恭聽。」


    承天太後走到阮吟霄的麵前,冷笑道,「現在,皇帝已經漸漸掌權,又極為信任你,所以不再需要我了是不是?當初我用丞相之位來綁住你,就是看清楚你阮吟霄是個極為有野心的人!沒想到,你比我想得還要狠!怎麽樣,是不是沒有想到,你處心積慮給裴淩南找的男人居然會到我宮中偷拿北朝的布防圖?是不是怪我對沈家父子趕盡殺絕?今天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沈家的火不是我放的!」


    阮吟霄盯著她的眼睛,「有人親眼在沈家附近看到你訓練的那些影子。我之所以壓下這件事情,沒有向皇帝稟報,就是顧念我們之間的情分。」


    「你跟我說情分!」承天太後氣得揚起手掌,要揮下去的時候,被阮吟霄一把抓住了手臂,「你許我丞相之位,我還你北朝的興盛,現在雖然還沒有完全做到,但也正在往那個結果走去!楚楚,雖然你我自小就有婚約,我也答應過你爹要好好照顧你,但你不要再想從我身上拿走什麽。因為你的步步逼迫,我已經做了太多的讓步,失去太多……告辭。」阮吟霄恭敬地行禮,轉身便走。


    「阮吟霄,你站住!」太後追上來,雙手拉住他的手臂,「我沒有逼你,我是愛你的啊!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阮吟霄冷笑一聲,用力甩開她的手,「為了我?別說笑了。這些年,你做的哪件事不是出於一己私利?讓北朝的那些士大夫不放過我的一絲一毫錯誤,硬生生把我逼到孤立無援的境地,隻能求你,是為我好?因為我跟小南走得近,不斷地對太學的夫子施加壓力,讓她處境艱難,最後還把我與她相交之事鬧到朝堂之上,讓我不得不親手把她從吏部趕出去,是為我好?殺了隻是與我暢談一夜的青樓名妓,殺了我自小貼身的丫環,還想殺小南,這全都是為我好嗎!」


    太後瞪大眼睛,麵如死灰,「你……你……」


    「沒話說了?這一切,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可是我要繼承我爹的遺誌,我要讓當初向我吐口水,扔石頭的北朝士大夫全都向我低頭!所以我忍了,忍到今時今日,已經不再虧欠你什麽。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今時今日的阮吟霄,你已經無法主宰。所以,我醜話說在前頭,前幾次,你派去殺他們母子的人,我都讓他們活著回來見你了。但若再有下一次,我會直接把屍體送到永福宮門口來!」


    太後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那個身影決然而去。她還小的時候,坐在花枝上,看到男孩兒打從花樹下過,亮烈得如同家中栽種的南朝的海棠花。從此她一見傾心,好不容易纏著父親訂了婚約,最後卻又因為政治原因,不得不入宮服侍先皇。


    「你喜歡她,原來你真的喜歡她……」她憶起兒時一起蕩秋千,兩小無猜的場景,不禁掩麵哭泣。變了,她變了,當手中握有權利,野心已經讓她忘記了自己當初不過也隻是個想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廝守的平凡少女。而他也變了,他要守護的人,不再是她,所以他們這一生的緣分也盡了。


    這次北朝派出的使臣團多達一百人,還帶去了許多馬匹和鐵器。隊伍從上京城出發,曆經半個多月的長途跋涉,終於到達了南朝的國都,金陵城。


    翁照帆在城外親迎,崇光皇帝還下令,二品以下的堂上官集體出迎。


    阮吟霄跳下馬,裴淩南下了轎,兩人上前向翁照帆行禮。翁照帆生得一副板正的模樣,下巴上蓄了山羊胡,看起來不苟言笑,對阮吟霄的行禮倒是認真,而對裴淩南隻是匆匆一點頭。當時,隨同裴淩南同行的幾名北朝的女官已經有點意難平,隨即,翁照帆還宣布,晚宴時,女官不得參加。


    阮吟霄連忙說,「翁大人,恕我直言。我雖帶領這次的使團,但使團的正使乃是裴大人。裴大人若是不出席晚宴,我自然也沒有資格出席。」


    翁照帆看了裴淩南一眼,振振有詞,「一介女流,與男人同朝共事,成何體統?這樣的事在北朝是家常便飯,在我們南朝,可是有辱斯文之事。阮大人不用為這種小事傷身,裴大人自有眾位大人的家眷陪同……」


    崇光皇帝此刻正站在城樓上,越香淩和沈括陪侍在旁。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城門口的那個女子,五年沒見,她的容貌竟沒有絲毫的變化,隻是以前看起來柔和的輪廓,變得異常冰冷,好像沒有生氣。


    越香淩見到翁照帆刁難裴淩南,便說,「翁老怎麽不遵從陛下的意思?臣下去……」


    「別去。」崇光皇帝拉住他,「這件事我們不方便出麵。」


    「可是……」


    越香淩的話還沒說完,站在城門口一直沉默的裴淩南說話了,「恐怕我難以從命,大人。」


    翁照帆本來正要往城裏走,聽到她說的話,轉過身來,「你剛才說什麽?」不僅是他,所有南朝的大臣都看著裴淩南,不懂這個小女子要搞什麽名堂,居然敢與皇帝的丈人叫板!


    裴淩南字字鏗鏘,「我是受北朝皇帝任命的使臣,官拜禮部尚書,與翁大人不分伯仲,為什麽不能參加晚宴?如果翁大人執意不接受女子,那麽北朝的使臣團便不會進城!」


    阮吟霄有點訝異於裴淩南的強硬態度,但同樣為北朝的使臣,他的立場自然與裴淩南一樣,「請翁大人三思。」


    翁照帆的眼睛一眯,笑容凜冽,「你這是在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是商議。」裴淩南笑著,卻氣勢淩人,「我原以為泱泱大國,禮儀傳承千百年,見識自然與別國不同。沒想到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難道你們迎月氏女王的時候,因為她是女子,所以讓她不要參加國宴?」


    有官員小聲插嘴,「月氏女王和你們不一樣。」


    「好笑,同樣是女子,同樣是出使別國,怎麽就不一樣了?原來貴國迎接使臣,不僅分男女,還分等級的?我聽聞月氏女王出使的時候,是崇光皇帝親自來迎接的,怎麽?難道你們南朝看不起我們北朝,這次便派了個隻會說三道四的禮部尚書嗎!」


    「放肆!」


    翁照帆一震袖子,昂首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毀了這個規矩,則是侮辱我朝,所以,如果北朝的使臣團無法接受,恕老夫不能迎接你們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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