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比任何人,都盼望那兩個孩子,到朕的身邊來。但是皇後,朕欠他們母子太多了。這些年來,一刻都沒有盡過丈夫和父親的責任。朕就算想要彌補,也要他們母子點頭才行。不要再多言,退下吧。」趙顯疲憊地揮了揮手,翁怡君行禮,離開了大殿。


    裴淩南穿戴整齊,走出驛站,越香淩早已經在那裏等候。


    「我先把小公子帶走了。裴大人路上小心。」


    裴淩南點了點頭,蹲在裴大的麵前,「光兒,你要聽越叔叔的話,不要調皮搗蛋。這裏是金陵城,不是上京城,懂了嗎?」


    裴大點了點頭,「娘,孩兒知道了。」


    「去吧。」


    越香淩向裴淩南點頭示意,然後牽著裴大走了。裴淩南內心雖然有些不安,多看了裴大的背影一眼,仍然俯身上轎,趕赴南朝的宴會。


    宴會在皇宮中的仁政殿舉行。


    來之前,裴淩南就聽阮吟霄說了。這次的南北議和並不是南朝大部分大臣的意思。在狂妄自大的南朝人看來,北朝不過是教化未開,女人當家主政的落後國家,根本沒有實力與強大的南朝相抗衡。且不說貿易的主動權掌握在南朝人的手裏,南朝握有珍貴的絲綢和茶葉等物品,單說在崇光皇帝的治理下,國力日盛,就是攻打北朝也綽綽有餘,所以崇光皇帝議和之舉遭到了老論大臣的極力反對。


    阮吟霄說,這次的和談,不會那麽容易。


    裴淩南下了轎,便撞上了剛剛入宮來的南朝的幾個高官。之所以說是高官,因為他們都穿著正一品的紅色朝服。裴淩南很恭敬地見禮,那幾個高官卻冷哼了一聲,徑自離去。


    裴淩南剛剛入仕的時候,北朝的女官製度還沒有實施多久,所以這種冷嘲熱諷的待遇,她早就習慣了。


    她跟在那幾個高官後麵,往仁政殿走去。宏偉的宮宇,燈火通明,像是一座巨大的琉璃宮燈。她越往上走,越感受到南朝皇宮的曆史厚重感。箜篌琴箏,像發自於山泉的泠泠之音,殿上的舞姬彩袖翻飛,在音樂聲中翩翩而舞。


    她被帶到末席,和幾個女官結伴而坐。女官們有的眉頭緊皺,有的哀歎不已,有的則憤憤不平地抱怨,「大人,南人太過分了,憑什麽讓我們坐在這裏?我們的官職可不輸給那些上座的官員啊。」


    裴淩南卻悠然自得,「既來之則安之。我們見招拆招,樂得清閑。急什麽?眾姐妹真鬥不過幾個老匹夫不成?」


    她這麽一說,女官們的心安定下來,又如在北朝時一樣,談笑風生起來。


    對麵席座上安排座位的南朝禮部官員看見了,有些悻悻染。本來把她們趕到角落裏,是想氣她們一氣,最好當眾離席。可是那個領首的女官來了以後,女人們的士氣一下子就高漲了起來。


    翁照帆從這個官員的身邊經過,拍了拍他的肩膀,「急什麽?一群烏合之眾而已,來日方長。」


    所有的官員都到齊之後,崇光皇帝和翁皇後才入席。翁怡君特意向裴淩南那裏看了一眼。雖然有一副不甚出眾的長相,但舉止很有章法,眉目之間有一股英氣,和別的女子很是不一樣。


    酒過三巡,南朝的官員率先發難,「聽說北朝今年出現災荒,國庫收入不及我朝的三分之一,如此國力,還談什麽重開貿易?」


    阮吟霄本來與裴淩南商定的對策是,二人合力應對南朝官吏的刁難。可是現在,他們的座位被錯開,阮吟霄坐在上首,裴淩南坐在角落,根本沒辦法通氣。阮吟霄隻得開口說,「天災人禍,是人力無法避免的。前幾年長江水患,南朝的國庫還不是虧空了?我以為,我朝沒有虧空已經是大幸了。何況貿易一事,對於兩國來說是互惠雙贏,跟國力似乎也沒有多大關係。」


    趙顯向那個發難的官員看過去一眼,那官員嚇得連忙低頭,不敢再說。


    趙顯見還有官員要說話,便朗聲道,「今日是為北朝的使臣團接風洗塵的。朕有令在先,不許談國事。眾卿可聽清了?」


    「是,陛下。」南朝的官員齊聲說。


    趙顯點了點頭,問殿上,「玉官來了嗎?」


    皇帝的話音剛落,樂師都安靜了下來。殿外響起了幾聲有節奏的銅鈴聲,接著一個白色的身影如一道弧,飛身躍入大殿中。那個女子雖然戴著麵紗,卻可以推測她的容貌極美麗,蛾眉螓首,一雙眼睛勾魂攝魄。她的腳踝上係著鈴鐺,腰帶上也掛著鈴鐺,手中的長綾末端也結著鈴鐺。


    她的舞蹈,不需要音樂,一舉一動,都會牽動鈴聲響動。偏生這響動連成一段極精妙的旋律,讓觀賞的人,都忍不住拍起掌相合起來。


    這一段舞的精妙在於動中取靜,靜中有動,雖然隻有一個舞者,卻跳出了熱鬧和歡快來,緩解了剛剛殿上的氣氛。


    最後一個動作結束的時候,滿堂喝彩。舞娘揭下麵紗來,露出絕色的容顏。


    趙顯笑著問阮吟霄,「丞相,我朝第一舞者的技藝如何?」


    「妙極。我在燕州的時候,看過玉大人的玉堂春,當時便驚為天人。花之洛神,當之無愧。」


    在座的北朝官員這才反應過來,殿上的舞者原來不是女子,而是南朝的樂官玉翩阡。頓時席上發出了一聲聲的驚叫。玉翩阡的點絳唇微微一揚,四下謝禮之後,便躍出了大殿,消失無蹤。


    宴席總算在一片合樂聲中結束,雖然和談的事宜毫無進展,但在崇光皇帝的震懾下,南朝的官吏好歹沒有再發難。


    宴席散了之後,阮吟霄被南朝的幾個老臣叫去,他們大概都是阮思溫大人的舊識,想與阮吟霄敘舊。裴淩南飲了酒,也不急著回去,便在禦花園裏麵走了走。她仰頭看著月亮,思念在遠方的女兒,同時也忍不住抬起手腕來,看明月流金。那場大火之後的第五個年頭,她對那個人的思念非但沒有絲毫的減輕,反而深重起來。那一年短短數月的時光,於她,卻是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她摸著手鐲,輕聲說,「流光,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好好地養大。」


    「你怎麽在這裏?」身後有人說話,裴淩南迅速地轉過身去,看到一身便服的崇光皇帝,立刻行禮,「陛下,驚擾聖駕,臣惶恐。」


    趙顯仔細觀察她的臉色,輕柔地說,「沒有的事,朕隻是路過這裏。剛才席上見裴大人喝了些酒,不要緊吧?」


    「謝謝陛下關心。」裴淩南覺得酒氣上湧,有些暈眩,便用手扶住頭,「陛下,臣忽感不適,先告辭……」


    「朕讓人送你。」


    「不用了,臣認得路。」裴淩南擺了擺手,可剛走了兩步,腳步便有些虛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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