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苦衷。你呢?看起來也不像缺錢。」


    她湊過來低聲說,「我可不是看上這裏的工錢。因為在這裏,也許能看到忽底。」。


    「忽底?」……李悠?我又把石頭往上抬了抬。


    「是啊。賽裏木大嬸都有兩個孩子了,還接這份工就是因為忽底有時會來庫爾幹看礦石。你可能都不相信啊,這裏有的人是故意犯重刑的!因為忽底除了王府,隻會來這裏。隻有在這裏,才有機會近距離看到他完美得像天神一樣的臉!」


    我苦笑了一下。那臉我天天看,沒覺得有什麽特別。


    「你好,我叫劉浣,你呢?」


    「我叫小堂。」


    「小堂,你也是漢人吧?」劉浣把石頭放到指定的地方,又來幫我,「在炎涼城看到真的漢人可不容易。」


    「為什麽?」對於城裏那麽多外邦人,我也一直很好奇。


    「前幾年突厥發生了一場戰爭。一座城池被漢人的統帥屠了。忽底就收留了那些幸存下來的人。還有那些因為突厥和龜茲兩國的戰爭而失去故鄉的人,都來這裏投奔忽底。忽底為了他們的生計,出錢辦了很多的酒樓茶肆,手工作坊,還買了許多的糧倉田地,讓他們能夠賺錢養活自己。炎涼城本來人很少,而且都是漢人,現在漸漸地,漢人和突厥、龜茲都親如一家了。」


    我想赤京城中,風傳的李悠動不動就買田買地,壟斷西北糧倉的謠言就出於此。


    「小堂,你知道忽底麽?」


    「恩。知道一點點。」我可不敢說我不僅知道,還是他的王妃。看這姑娘的模樣,癡迷李悠癡迷得很。沒準我的真實身份,還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你知道那個討厭的金玉公主麽?忽底送她鴿血紅,全城都知道了!」劉浣一副氣得牙癢癢的模樣。


    果然……


    賽裏木在不遠處喝了一聲,「那邊正在講話的兩個小鬼!雇你們工作的,不許聊天!」


    我和劉浣對看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頭,連忙收住了話頭。


    在庫爾車隻幹了半天,我覺得我的半條命就要沒了。不僅如此,雙手也都磨破了皮,腳上被砸到的地方也一陣一陣地疼。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吃飯的時間,飯菜卻清淡得我下不了口。我一定是瘋了才放著王府的錦衣玉食不要,來這裏做苦力。我圖什麽?那該死的阿勒泰老頭!


    劉浣把自己碗裏的星點肉都夾到我碗裏。我看到她手掌裏的繭子,「你會武功?」


    「都是些花拳繡腿,家裏的老頭逼得緊,隨便練了幾年。」


    「那令尊現在何處?」


    「那個死老頭在呼圖城。」劉浣好像不願意多談她爹,就對我說,「還是聊忽底吧。我每天在這幹苦力,就是希望能見他一麵。你知道忽底的突厥名字是什麽嗎?」


    謝天謝地,隨便聊什麽,隻要不聊金玉公主就好。


    「是阿爾斯蘭吧?」


    「不錯,夥計!」她攬了攬我的肩,像突厥人一樣說話。


    我忍不住笑了。想了想又說,「你知道很多關於他的事情?」


    「誰?忽底?那是,你問問在庫爾幹幹活的老老少少,沒有比我劉浣知道得更多的了。」


    「那他的過去呢?」


    劉浣看我,「喂,你別告訴我,你也仰慕忽底?」


    「當然不。我隻是好奇。因為他的過去,好像一直都是秘密。」


    「其實啊,忽底的過去,是我們不願談及的。就像誰都不希望太陽有一星的汙點。但既然我們投緣,我就偷偷告訴你吧。


    當年,老王爺出使突厥的時候,愛上了穀渾王年輕貌美的妻子。但他們最終沒能在一起。甚至連忽底的母親有了忽底,老王爺都不知道。忽底隨著他的母親,在安拉城平凡地長到八歲。他雖然不是穀渾王的親生兒子,他的母親也早與穀渾王斷絕了關係,但他仍被穀渾王的其它妻妾迫害。聽說最嚴重的一次,險些瞎掉眼睛!」


    我倒吸了一口氣,劉浣接著說,「忽底的母親為了保護忽底去世了。聞訊而來的老王爺把忽底接回了炎涼城。可老王爺的妻妾全都是漢人,忽底之上還有三個哥哥,他拒絕說漢語,他跟他們都長得不一樣,所以飽受欺淩和陷害,經常被打的渾身是傷,還吃不飽飯。」


    劉浣把最後一口飯吃完,見我一口都沒動,便說,「噯?你快吃啊。」


    我忽然胃口全無,就問,「接下來呢?」


    「後來老王爺破例把他帶去赤京……」


    我忍不住問,「他總共去過幾次赤京?」


    「三次吧……第一次去的時候,他還不到十歲。據說那次回來,他開始拚命地學習漢語。幾年後,又跟老王爺去了一趟赤京,那一次,皇上還破例讓他進弘文館學習了幾天呢。再後來,就是這次進京去娶公主了。」


    後麵的兩次,我都知道,但第一次,我隻有兩三歲的光景,什麽都不記得了。


    「唉。老王爺病危的時候,他才多大?十幾歲的少年,終於殺了那幾個一心置他於死地的哥哥和他們的母親,繼位當了隴西王。」


    我歎了口氣,「狠了些。」


    「不狠,哪有現在西域的太平?忽底的幾個哥哥,各個心胸狹隘不說,好美色的,貪圖享樂的,不把人當人的,全都惡貫滿盈。不過啊,因為這段過往太血腥,所以我們都不會提起的。小堂,你也千萬不要在別人麵前提。」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時,賽裏木說,「都起來都起來,幹活了啊!」


    劉浣看我手中的碗,輕叫一聲,「呀,光說話了,你的飯一點都沒吃。」


    我放下碗,「先幹活吧。」


    庫爾幹雖說是懲罰女犯的地方,李悠還是會酌情給女犯一些報酬。


    這裏的活兒很重,但也隻是負責運送礦工開鑿出的銀礦石到城裏的工場而已。


    我們休息的時間很少,幾乎在不停地幹活。賽裏木很嚴厲,會抽那些偷懶的女犯,但對我們這些不是女犯的人,卻隻喊和罵。


    所有人頂著毒辣的日頭,汗流浹背地工作,受了傷也隻得咬牙忍著。不然賽裏木會叫你走人。


    我以前買首飾的時候,隻覺得它們好看,從來都沒有想過,一枝小小的銀簪子背後,需要這麽多人的努力和汗水。從礦工,運工,提煉工到工匠。如果我不到庫爾幹,永遠都不會去思考這些問題。國家是什麽?百姓是什麽?我們皇室是什麽?在享用他們勞動成果的時候,能為身在最底層的他們多做些什麽?


    堅持到第三天,我被毒辣的日頭折磨得中暑,昏迷中一直喊著李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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