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我們正在太子宮內鬥嘴閑聊,遠遠地看見一群人往這裏走來。


    劉浣和霓裳當頭,身後跟著長長的儀仗。


    皇宮中的人,總是最識時務的。一個是最得勢的公主,一個是未來的皇後,換我是宮人,也趕緊巴結著點。


    王明珠塞下一顆酸梅,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沒打算去迎。


    她還有身子不適拿去當借口,我卻沒有,隻好乖乖地去門口迎她們。劉浣見我,總是一副不如不見的模樣,霓裳倒是笑容滿麵的,但我寧願她不笑。女人們各自在太子宮裏坐下來,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互相看不順眼的,索性就看自己的指甲。


    「王大人,今日來上朝了。」霓裳看著王明珠說。王明珠愣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抓起一把瓜子啃。我坐在她的旁邊,冷汗直流,近來越來越難控製幹嘔的次數,真怕霓裳和劉浣看出什麽端倪來。


    「我來這裏隻是聲明,我不想當什麽皇後。馬背上呆慣的人,不會因為一個虛名委屈自己。」劉浣言簡意賅地說。說完,就被霓裳瞪了一眼,「表姐,舅舅可不是讓你來說這些的。」


    「我不想來,你硬拉著我。有什麽話你直接說不就好了?何須借我的口。」


    劉浣不配合,霓裳有些悻悻然,但仍然轉向我,「王盈將軍真是國家的棟梁。他在炎涼城查出了李悠與突厥還有龜茲私通的證據,我舅舅說了,隻要隴西王肯交出兵權,並且讓龜茲和突厥不對我朝的邊疆虎視眈眈,就可以考慮放他一條生路。」


    且不說我不知道兵符在哪裏,就算我知道,也不會相信霍勇的鬼話。他的鬼話能信,李悠和我何至於在這裏?


    「我不知。」


    「皇姐,你果然心狠。你的男人每天都遭受著酷刑,你卻仍能過得高枕無憂,我確實佩服。」


    我緊緊地攥著膝上的衣料,心中痛苦,臉上卻不露分毫。


    王明珠說,「霓裳,你怎麽說也是純哥哥的妹妹,怎麽跟著外人串通一氣?我姑媽生前可有半分對你不起?你今日的所作所為,真叫人寒心!」


    「你別跟我提皇後!」霓裳猛地站起來,狠狠地把一桌子的東西都掃落在地,「就是因為她,我才對這個皇宮,對你們王家的女人恨之入骨!她憑什麽覺得,我不如李畫堂?我憑什麽要讓李畫堂把謝明嵐讓給我?我不需要!一點都不需要這種憐憫!」


    「你說什麽?」我站起來。


    霓裳冷哼了一聲,「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訴你。那年,你和謝明嵐一起落下湖中,並不是意外。因為事後我偷偷聽見皇後和茹安說,為了確保你的安全,謝明嵐絕對不能再和你在一起。所以皇後去找了謝明嵐,要他必須離開你,要他必須對你死心!說隻有他接近我,才能化解你的危險。我看見謝明嵐躲在紫藤花林子裏痛哭了整整兩天。是的,就是那次你到處都找不到他,你甚至都沒發現他親手為你種的那一整片的紫藤花,開起來的時候美極了,遠遠看去,像是一串串的葡萄!那次我找到了他,他正發著高燒,他把我認為是你,握著我的手說,要跟我一起逃走,逃到龍宮裏去。是啊,我多傻,我把那句‘花年年常開愛便生生不滅’的誓言當成了是他對自己說的……那個傻子,寧願與父皇,舅舅決裂也不娶我!因為他的心裏隻有你,從始至終,隻有你李畫堂一個!」


    王明珠和劉浣看了我一眼,一起沉默。而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用力地捏住。


    「喂小白龍,每年進貢的葡萄那麽少,總也不夠啊。」


    「我要是天天能看見葡萄多好啊。」


    「小白龍,我今天去問了宮裏的嬤嬤,她們說我們南方的土壤,養不出真的葡萄來呢。我真不高興。」


    「你給我變出來吧,哪怕不能吃,遠遠看著也好啊。」


    「小白龍,你說一個人能喜歡另一個人多久呢?會不會像花期一樣短呢?」


    「小白龍,要是哪天你真給我變出葡萄園來,不要告訴我哦。我要自己找,找到的那天,你就娶我吧。所以,不要讓我太輕易找到哦。我不想那麽早嫁人的。」


    言尤在耳,那個明麗的少年,微笑著傾聽著我的一句句戲言,並默默地把它種進土壤裏,開成了一個個不敗的誓言。這麽多年,我欠他這麽多,我欠那個少年那麽多……那麽多。


    「你,何德何能?李畫堂,你究竟何德何能!」


    霓裳本來好好地說著,後來衝出了宮殿。劉浣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也走了出去。王明珠拍拍我的肩膀,見我一直哭,笨拙地把我抱進懷裏,「李畫堂,別說是李霓裳,我都有點討厭你。你知道嗎?小時後宮裏,就你惹得禍最多,最潑皮,時不時就被姑姑罰。可是我們這些人看著你,都是何等地羨慕啊。父皇幫你說話,純哥哥替你求情,謝明嵐陪著你,小陸子忠心耿耿地守著你。你有的那麽多,所以我總想搶你的。」


    她拍著我,歎氣道,「霓裳也是可憐人。其實我特別能理解她。她從小沒有娘,哥哥和父皇又都那麽地偏疼你,誰能沒個仇怨呢?我記得父皇在世的時候,總說,希望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好好的,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答應我,若她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以後一定放過她,好嗎?」


    我趴在王明珠的肩頭點頭。有了小家夥之後,我變得特別脆弱。我沒有深究她話裏的意思。也沒有想到,早在那個時候,唯一看不清未來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我每天在東明殿內都惴惴不安,那是一種對於未知災難的恐慌。如果我能做任何事,去改變這樣的結果,我想我會不遺餘力。雖然知道李悠每一天都要遭受酷刑,甚至可能比東明殿內的宮女們傳播的消息更為嚴峻,但處在我這樣的位置,隻有足夠堅強才能護得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


    很多煎熬,很多心情,隻有經曆的人才能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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