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學業或許有那麽一點點的遺憾可惜,可是每當丈夫回到家丟掉公文包,不管她在做什麽就要衝過來抱住她的熱情,就能抵消她心底那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遺憾了。


    那幾年,他是她的天堂,是她的唯一。


    她好幸福。


    【第三章】


    梁心願眯起眼睛看幾年不見的男人,之前他就是個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男人,如霜的氣質,眼中一片俯瞰眾生的倨傲,明明是種要不得的優越感,她就是覺得他帥氣。


    剛剛他戴著墨鏡,也許是心裏刻意要把他忘記,收掉所有有關的相片資料,就連一點點可以觸動她心思的東西也全部丟掉,難怪她剛剛沒把人認出來。


    他的改變很大,變得更有男人味,微微往上挑的眼眉有股浸淫日久的冷冽跟邪氣,不吭聲,也讓人心裏毛毛的。


    並不是說這樣的他就不好看了,以前覺得他帥,現在,唉,更帥,這種男人隻要他有心泡妞,女人會死得很難看。她就是那鐵證。


    「你怎麽到這裏來?」她淡然的語氣神態,一點也看不出久別重逢該有的喜悅開心,這令他十分惱火。


    他料想過很多見麵時的情景,也想過千萬種她的反應,可是這種冷淡,就算他是男人也不爽。


    她晃了晃手裏的東西,瞄了瞄腕上的表。「我來送貨,不能多聊,拜拜。」


    很幹脆的,梁心願走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冷靜,就好像她根本沒有為他失魂落魄過。


    很抱歉,她的再見真的說得太早了。


    風靜起沒攔她,可是她進了走廊,他也跟進,她進了木魚聲叩叩不斷的靈堂,他也是。


    「不要跟著我。」


    她不想承認就算他無聲的跟在後麵,也讓她如被針刺渾身不對勁。是因為自己還在乎他嗎?她萬般不確定,指尖指進了紙箱。


    他隻說:「我可以替你拿東西。」


    大大的杏眼黑溜溜,形狀優美的櫻色粉唇,纖細的腰身,她還是記憶中柔軟香甜的小女人。


    見到她該說什麽?該怎麽做?這些問題他想過無數次,真的見了麵,他的表現卻差勁得要命。


    「不用。」


    他們就剩下這些無聊的寒暄跟對話嗎?梁心願用力的閉了閉眼,不去想這些隻會讓心情跌到穀底的事情。


    靈堂裏肅穆哀傷的氣氛兜頭籠罩了過來,一個穿無袖汗衫、胳臂還有頸子袒露著刺青的粗獷漢子看見他們馬上抽身過來。


    「這是做什麽啊,老大,梁小姐,你們怎麽一起來的?」


    他濃眉大眼,極有男子氣概,三十出頭,是朱雀堂的副堂主,風靜起的得力副手,主理堂中內外事務,也是業務好手,無巧不巧,因為父喪,他成為梁心願的客戶。「我們不認識,隻是湊巧在路上遇見就一起進來了。」梁心願很快解釋。


    看得出來他們的偶遇是因為這位羅老先生。


    「我們不認識?」風靜起很難得提高聲音的分貝,這撇清讓他很不悅。


    方才的不爽加上這會兒的不悅,他的好風度快被蒸發光了。


    「你想在這裏跟我吵架?」


    「吵架?」風靜起一怔,他跟她認識好多年,吵架這兩個字對他們來說幾乎沒有過。


    「這是老先生要的紙紮,我去跟他擲個箋問看看他滿不滿意。」藉故遁走,在客戶麵前跟前夫吵架,沒這必要。


    「小李,來帶梁小姐進去。」羅大鵬中氣足,很快來了個個頭小小的小弟。


    梁心願頷首道謝,逕自進去。


    「老大,你來怎麽沒有通知我好去接機?」


    風靜起收回了凝視梁心願消失在轉角影子的視線。「家裏的喪事也夠你忙的,大家都是兄弟,不必見外。」他向來不擺架子,真心把這些替他做事的弟兄當兄弟。「你要節哀。」


    「謝謝老大。」


    「進去吧,我去給羅叔行禮。」


    羅大鵬低頭,把風靜起迎進裏麵。


    「我不是讓台灣北區的人員過來幫忙,怎麽喪禮這麽簡單?」走廊外隻有以他名義送過來的鮮花還有家屬的花籃,議員、總統府的聯卻不見一個,就連靈堂也很簡單。


    「我爸說他不是幫內人,不讓我假公濟私,他吩咐等他腿一伸燒成灰,找間清淨的納骨塔就好,其它都不必張羅。」


    「既然是羅叔的遺言……隻是這樣太簡慢他了。」曾經老人家對兒子加入黑社會發過脾氣,他以為混黑道就是成天收保護費,替人圍事,後來看見名為幫派的東方幫隻是以舊有的曆史勢力掩護正派經營,又看見兒子在公司備受器重的模樣,嘴裏不說,直到彌留之前父子才解開了心結。靈堂裏,奇異的是道士的木魚不敲,誦經聲也停了,包括未亡人都圍在梁心願的身邊。


    一輛紙紮的哈雷重型機車就放在供桌上,看到的人個個嘖嘖稱奇,忘了眼淚鼻涕都還掛在臉上。


    「真是太逼真了。」小老婆驚歎。


    「在陰間的老伴要是收到應該很拉風。」大老婆說。


    「我還給羅老先生做了皮衣皮褲還有安全帽,在天堂飄車還是要注意安全的。」梁心願把東西一並拿出來。


    大家摸來摸去愛不釋手,要不是祭品還真想留下來作紀念。


    「謝謝你的細心。」握著她的手,羅家人感激涕零。「我爸要是收到這些會高興的跳起來,他一直以為我哥混幫派是被他帶壞了。」羅大妹對她心存感激。


    「這是我應該做的。」老實說她還不是很能適應客戶的熱情,趕緊把手抽回來,通常他們不介入人家的家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當接到訂單時,他們會先和親屬聊天,了解往生者的生活風格和喜歡的事物,做好的紙紮也才能得到共鳴,這哈雷就是這樣來的。


    「那東西不是你辛苦做出來的,等一下一把火就燒掉了吧?不可惜嗎?」風靜起走過來,粗略算過那輛製作精細的哈雷起碼有幾百個零件組,這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紮出來?結果卻要一把火就終結了它。


    「不可惜,如果人在往生後能夠藉由紙紮的供奉讓他享受比生前更好的生活,為什麽我們不做?這一來讓活著的人撫平傷痛,悼念逝去的人,不是好事嗎?」梁心願收拾大紙箱,準備離開。


    「為什麽要做這麽辛苦的工作?」


    「不辛苦,我自食其力。」


    「我記得以前的你膽子比兔子還要小。」


    以前的她,就算小強無害的從她眼前路過,她都能嚇得跳上沙發,臉色發白;殯儀館可是很多人忌諱能不要來就不來的地方,她卻自在隨喜。


    「往生的人並不可怕,他們起碼不像活著的人有那麽多令人費解的心思。」她動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你在埋怨我?」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也包括我嗎?」


    「借過。」越過他,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風靜起目送梁心願離開,直到看不見人影,抱自己的胳膊,金棕色的眸子有著難解的情緒。


    「老大,我看你跟梁小姐很有話說嘛,你年紀不小,也該找個對象了。」羅大鵬湊過來。


    像他都兩個孩子的爹了。


    「大鳥,我要住下來,你替我找個房子,地點要在她隔壁。」


    他的婚姻在當時沒多少人知道,因為那時的他忙得不可開交,也為了保護她。


    如今想起,到底是對還錯?


    以前由於住所就在三樓,樓下辦公室的電話隻要響,不管梁心願是生病還是睡覺,都得爬起來接電話,不隻這樣,就算名義上是周休,也要接待假日才有空、臨時需要趕工的客人,這情況一直持續到菜瓜來應征工作為止。


    菜瓜的情況很慘,丈夫有家暴前科,被夫家趕出來後身無分文,好啦,她就是心軟,受不了同樣是女生在她麵前哭得梨花帶雨的,於是就把三樓的房間讓給了她。


    反正身上還有餘錢,她在辦公室附近租了間小公寓。


    她用的是風靜起給的錢,她的贍養費。


    可是當工作和生活不用再糾纏在一起,她告訴自己這是從那場婚姻裏得到的補償,不用內疚不用不安,她可以用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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