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背著我,一口氣衝出水窪村。


    山神廟在我身後越來越遠,屍群的嘶吼聲也漸漸消失,直至完全聽不見了。


    按照和辰十八事先的約定,我們抵達了出村以後的第一座山頭。


    從山上回望水窪村,村莊裏一片漆黑,隱約可見幾點火光,那是山神廟裏燃燒的篝火。


    辰十八還沒有到,我和磊子的心裏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辰十八舍身為我們引開屍群,但願他千萬不要發生什麽意外。


    這一路奔跑,扛著上百斤的大活人,磊子也是累得氣喘如牛,整個後背心都被汗水浸濕透了,不停地往下滴水。


    “我們歇一歇吧,等著十八哥,我相信他會來的!”我說。


    磊子點點頭,將我放下地來。


    山林裏黑咕隆咚的,偶爾傳來一聲鳥叫,平添一絲死寂之意。


    我靠在大樹幹上,閉著眼睛,眼前反複閃爍著剛剛父母遇害的畫麵:蠱門老祖的利爪,插。入父母的腦袋,然後掀飛了他們的腦殼子,血水衝天而起,兩人的屍體翻滾著從屋脊上掉落下去……


    “爹!娘!”


    我猛地睜開雙眼,急促地喘息著,滿頭滿臉都是汗水。


    父母遇害的畫麵曆曆在目,也許會成為我此生都無法忘懷的夢魘。


    “九伢子,沒事吧?九伢子!”聽見我的叫喊聲,磊子趕緊走過來。


    我擺擺手,籲了口氣:“沒事!我隻是……精神太緊張了……”


    磊子歎了口氣,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九伢子,我能體會你的心情!我們是兄弟,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我現在跟你一樣難受和痛苦!但,越是難受痛苦,我們越是要勇敢堅強地活下去,隻有這樣,才能給爹娘報仇!”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咬著嘴唇點了點頭,目光變得無比堅定:“謝謝你磊子,我明白該怎麽做!終有一天,我會手刃蠱門老祖,為爹和娘,還有那些無辜的鄉親們,報仇!”


    磊子忽然伸手指著前方樹林:“哎,快看,好像是十八哥來了!”


    我凝目一看,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快如閃電,在樹林裏麵唰唰地飛馳,來人正是辰十八。


    辰十八來到我們麵前,吐出一口濁氣:“你們怎樣?”


    “我們沒事!你呢?”我打量著辰十八,發現他的道袍有些破損,臉上也有汙漬混合著汗水,帽子也歪了,看上去稍顯狼狽。


    辰十八揉了揉鼻子:“我?我當然沒事!那些僵屍怎麽可能攔住我呢?”


    雖然辰十八表麵說的若無其事,但我知道,他肯定也是經曆了一番波折,才能從險境中逃出生天。


    既然辰十八不願透露細節,我也就沒有多加追問,反正能夠活著逃離水窪村,這就是最好的事情。


    “我們走吧!”辰十八說。


    “你不用歇會兒嗎?”磊子問。


    辰十八搖搖頭:“別看我胖,我體能好著呢!”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山腳下的村莊,僅剩的那幾點火光都已經熄滅了,整座村莊黑沉沉的一片,死寂無聲。


    別了,水窪村!


    別了,我的父老鄉親!


    別了,我的二十年記憶!


    我衝著水窪村所在的方向,咚地跪了下來,對著水窪村,恭恭敬敬行了三個叩首禮。


    雖然我深層地熱愛著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但是現在,我不得不離開。


    那種被迫離鄉的愁緒,真的很難用言語來表達,那滋味就像喝下了一杯苦咖啡,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經久不散。


    我跪在地上,久久不願意起來。


    辰十八和磊子站在我的身後,他們都沒有說話,他們理解我的心情。


    一去經年,這一走,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承載我二十年點點滴滴的故土,再見!


    跪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直到雙腿發麻,我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不知什麽時候,兩行清淚早已模糊了雙眼,順著臉頰緩緩滾落。


    夜風吹拂著我的臉,吹幹我的眼淚,一片冰涼。


    我突然感覺無比的孤單,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孤兒,沒有了家,也沒有了依靠。從此就像一葉浮萍,獨自在這個浩瀚的江湖裏沉沉浮浮。


    但正因為這樣的孤單,卻仿佛讓我在一夜之間成長了十歲,我更加堅定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我在心裏暗暗發誓:“我會破除一切艱難險阻,勇敢地活下去!十年,二十年,乃至上百年,江湖上一定會有關於蕭九的傳說!”


    “走吧!”


    我長歎一聲,轉身當先而行,孤寂的背影沒入了山林之中。


    辰十八和磊子歎了口氣,跟在我的身後。


    一夜無話。


    我們三人在山林裏穿行,一直走到天明時分方才停下。


    耳畔聽得潺潺流水之聲,前麵出現了一條山溪。


    辰十八建議道:“我們去溪邊洗把臉,休息會兒再走吧,舟車勞頓了一整宿,我這走路都有些飄了!”


    磊子點頭表示同意:“可以,我們去洗漱一下,然後找點野味填飽肚子!”


    我們走到溪邊,溪水清冽,有些涼颼颼的,但是沒有受到過任何汙染,十分透徹。


    我們蹲下來,咕咚咚灌了一肚子的溪水,回口甘甜,清爽浸脾,感覺一下子衝刷掉了路上的風霜,也衝刷掉了身體的疲憊,心中的那團火焰,也在清涼的溪水衝刷下,漸漸熄滅下去,整個心情都變得平靜穩定了許多。


    我捧起溪水,洗了一把臉,抹去臉上的淚痕和汙漬。


    當我低頭看向水麵的時候,整個人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水麵上晃蕩著我的倒影,刹那之間,我有些恍惚,水中的這個人是誰?是我嗎?是蕭九?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雖然我昨晚就知道自己在悲傷與憤怒之中,瞬間白發,但是我從頭到尾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樣子,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滿頭白發是個什麽模樣。


    現在突然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一時間還有些陌生,腦回路還沒有轉得過彎來,就像在看著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因為常年在外麵漂泊,沒有剪頭發的緣故,我的頭發稍微有些長,滿頭白發過後,給人的感覺一下子老成了不少,但也感覺更加的英武,充滿了古俠之風,整個人愈發充滿男人味,更加顯得硬朗挺拔,尤其是臉頰的輪廓,線條更加剛硬,就像刀刻出來的一樣。


    我長得本生還算是比較帥氣,但因為平時不太注重打扮,所以看上去總是像一個屌絲。但是這一頭白發,不僅沒有拖垮我的容貌,反而給我增添了一種偶像氣質,實話講,要比以前更加的帥氣。


    發如雪,淒美了離別,焚香感動了誰。


    發如雪,紛飛了眼淚,等待蒼老了誰。


    “你好,蕭九!”


    我在心裏,默默地跟水中的倒影問了個好。


    這是全新的蕭九。


    從今天開始,我也將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


    前二十年的蕭九已經成為過去式,真正的蕭九,從現在開始!


    洗漱完畢,磊子自告奮勇去打野味,我和辰十八生了堆篝火,在溪邊休息。


    磊子從小就喜歡漫山遍野的跑,打野味是他的強項,我和辰十八也樂得清閑,一邊烤著火,一邊烘烤著衣服。


    “這塊白布是什麽東西?”我指著樹枝上的一塊白布問,那塊白布就跟風帆一樣,風一吹,還鼓脹起來。


    “那是我的內褲!”辰十八說。


    “你的內褲?這麽大一條?”我驚訝地張大嘴巴。


    辰十八嘿嘿笑了笑:“透氣!透氣嘛!而且,你不知道大的煩惱!”


    “大的煩惱?!真是不要臉!”我撇撇嘴,撥弄了一下篝火。


    辰十八取下內褲,雙手在道袍裏麵摸索了一陣,把內褲套上,然後在火堆邊上躺了下來,嘴裏叼著一根枯草,翹著二郎腿,一搖一晃地抬頭望著湛藍色的天空:“九伢子,問你件事!”


    “你說!”我點點頭。


    辰十八吐出枯草:“你昨晚……白發過後……身體好像有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呀……”


    “是的!”我點點頭,不置可否。


    自從昨夜過後,我更是把辰十八當成生死兄弟,所以對他也沒有任何隱瞞。


    我聳聳肩膀:“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修煉祝由之術的緣故,隨著修為的提升,我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在不停地變化,變得……變得越來越……有時候會很瘋狂……很狂躁……感覺有些迷失人性!”


    “祝由之術?”辰十八斜眯著眼睛。


    “嗯,我們師門的一種修煉功法!”我說。


    辰十八重新扯下一根枯草塞進嘴裏,沉思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既然這祝由之術會讓你……產生奇怪的變化……你有沒有想過停止修煉?”辰十八問。


    “沒有!我不會停止修煉的!”我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不怕……有一天……你會控製不住自己?”辰十八翻身坐了起來,神情有些嚴肅。


    “怕!”我籲了口氣,望著天空,毫不掩飾地說:“很怕!我確實害怕,有一天,我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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