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對你的未婚妻感興趣了嗎?」早上接到表弟的共同度假邀請時,周盛威還沒有這個感覺;但在晚餐之後,他很敏感的從一些細微的蛛絲馬跡裏察覺到不同,於是直接問道。


    「我一直對她很感興趣,所以她成了我的未婚妻。」


    「少來。那是身為王家未來族長對未來夫人的興趣,而不是來自你王子齊本人對女人的興趣,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這個人,不涉身分地位。」


    王子齊隻是笑笑,沒有說些什麽。月光偶爾投向客廳那邊,孫湉湉正坐在那裏,陪著祖母和一群伴婦們聊家常。也不見她有多麽熱絡的投入貴婦聊天群裏,似乎很輕易就被接納了,不時有人會找她聊個一兩句話,她都會微笑響應,卻不主導話題,不說些引人注月的話,但也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在以三言兩語打發別人對她的熱情或好奇。


    她會是一個很懂得讓來客感到賓至如歸的稱職女主人。


    「你的夫人似乎太安靜了。」周盛威跟王子齊一樣靠在陽台的扶手上,遠遠看著屋裏女人堆的熱鬧,好一會後,說出觀察所得。好奇問道:「她怕生嗎?」


    「不,她大概認為讓別人暢所欲言,好過自己長袖善舞吃力不討好。」


    「哦?不怕被人掩了身為主母該有的萬丈光芒?」


    「我一直很清醒的知道我未來的夫人是位淑女,而非電燈泡。莫非你一直對此有相反的理解?」


    「意思是,你們兩人已經針對這方麵討論過了?你要求她低調?」


    王子齊揚了揚眉,沒回話。這種事需要夫妻兩人特地討論嗎?她一個書香世家的小姐、受過最嚴謹閨訓的人,待人處世自有其度,還用他來指手畫腳?他可不是幼兒園老師,她也不是三歲小娃。這種問題實在不值得回答,所以也就不答了。眼光仍然投向自己的未婚妻,很稱職的表現出一個未婚夫應有的關懷。


    周盛威很了解自家表弟的說話風格,對於沒有必要回的話、還沒有定論的、或者心中尚有疑惑的,任誰跟他問了,也隻有被隨口打發的下場,


    再怎麽追問也沒用。顯然此刻他發出的好奇即是其中一種。沒得到響應,也就無須追問,隻要繼續表達自己的看法就可以了。


    他道:「你知道的,有些當家主母生怕自己在家族裏表現得太退卻,會給夫婿丟臉、會顯得上不了台麵,有失大家風範。相信你也清楚,安靜有時候隻是因為掌握不了局麵,又不知道如何力挽,隻好被壓製著了,是怯場的表現。」他揚揚下巴。「你不覺得有幾位女士望向令夫人的目光帶著些輕蔑嗎?」


    「是嗎?」丈夫的臉麵是來自妻子在女人堆裏的閑話維持的嗎?真是有趣的論調。男人何時淪落至如此不堪的境地?王子齊好笑地想著。


    「如果你適時的英雄救美一下,那麽這次的度假之行,也就不算白白浪費時間了。」


    「你今天精神如此不濟,以至於眼力判斷力低落,莫非是睡眠不足造成?」王子齊關懷的看了他一眼。


    「我一點問題也沒有,睡眠很足。你七點半打電話過來時,我早就已經醒了。」周盛威白了他一眼,繼續說完自己要說的:「你把她帶來,將


    她丟給一群不甚相熟、隻見過兩三次的女人堆裏,就算她應付得還可以,不需要你援手,你還是應該過去做一個英雄救美的表態。既然都帶她過來培養感情了,總要有所收獲吧?」


    「收獲什麽?」隨口問,漫不經心地。


    「收獲芳心一顆,保固期至少有十年。隻消付出一點點小小的殷勤,多麽劃算。你還等什麽?」半開玩笑的慫恿,心中倒不認為這個淡漠而自我的表弟會因為憐香惜玉而有所動作。不是說王子齊不懂憐香惜玉,而是眼前這位孫家千金還沒有被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罷了。


    周盛威以為表弟還會再等等,等他心情好、或者孫家千金處境明顯不妙時,才會有所動作。不過,他猜錯了。因為王子齊還真的在他說完話之後行動了。周盛威愣了三秒才開口:「嘿,去哪?」


    王子齊已經跨過陽台的拉門,回頭對他道:「去找她。」


    「不會吧”真善心大發打算英雄救美?」


    「我可不會這麽往自己臉上貼金。」不知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回答得很耐人尋味。


    「怎麽說?」周盛威雖不知道王子齊想到什麽而笑,卻沒有跟著笑的心情,因為很顯然王子齊是被他的話逗笑的。也就是說,他剛才所說的話裏,一定有許多謬誤的地方取樂到這家夥了。


    「她不需要我的英雄救美。不過……」


    「不過什麽?」周盛威開始咬牙。因為他知道縱使他乖乖順應王子齊偶發的惡趣味,被他吊著胃口,王子齊也不會大發善心的將答案給送出來。一點也沒錯。話說一半的王子齊就這麽走了,另外一半沒說完的話,淺淺的放在心中,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願意為了收獲一顆有十年保固期的芳心,在此付出一點努力。


    在前來度假之前,他把與未婚妻聯絡感情列在公事上首要,隨時備注;因為常常會忘記,心中不想記。感情上如此排斥,所以更必須放在行


    事曆最顯眼的地方,以大紅字標示,以隨時提醒自己。


    而現在,他覺得舒服多了。


    這樣很好。


    在博得孫湉湉的芳心之前,他已經先擺平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抗拒,理智和感情兩端不再互相壓製強迫,那麽他的身體與精神就不會再有自相耗損的危機,這樣很好。這三天的度假,他已經得到最大的收獲。


    「照理說,與人相約,提早三天兩天邀請是常理,為什麽姑爺竟會寸步不讓?他不應是器量窄小的人啊……」孫月陷入深思。


    「或許因為他一生下來就是王家最貴重的嫡長子,毫無疑問的未來家主繼承人。他所受的教育宗旨跟佛教那位開山教尊相同: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沒有他主動恩準,誰來求他都會被刁難,以示他的權威不可侵犯?」聽完今日小姐與王大少所有談話的情況後,孫宜平對這位未來姑爺的觀感差到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他不是暴發戶出身的二世祖,不會養出這種無聊的習性。」孫月向來理智,不會將個人的情緒帶入思考中。


    「那可很難說,也許總有例外產生吧!」孫宜平也知道孫月說的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下這口氣。轉頭望向小姐,問:「小姐,妳怎麽看?」


    「他是個謹慎的人。」孫湉湉坐在梳妝台前,正拿著幹毛巾輕輕抿著濕發上的水氣。


    孫宜平走過去,打開吹風機,幫她吹幹頭發。問道:「這跟謹慎牽扯上什麽關係了?」


    「婚姻是合約的一種。權利和義務、主動與被動、誰主誰次,都是不斷協商出來的。今天談的隻是件小事,可是他並不希望因為輕易應允了這件小事,而致使日後失去強勢的主導權。」


    「難道他以為小姐會是那種控製欲很強的主母嗎?所以要從現在開始防微杜漸?」孫宜平不禁懷疑起未來姑爺看人的眼光。她家小姐與世無爭到就差沒跑到荒山去當隱士了,全身上下哪裏找得到一丁點權力欲的影子”


    孫湉湉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眉頭微鎖,沒有說話。


    「小姐,妳在想什麽?」


    「我今天用錯談判的方式,製造了些麻煩。」歎息地道。


    「意思是,姑爺之所以會如此寸步不讓,是因為小姐談判的方式造成?」


    「我不小心讓他太高看我了。」這令她很困擾。她沒有太多與人交手的經驗,難免在尺度上拿捏不好輕重,她真希望在跟王子齊交手之前有多


    一些的練手機會,而不是新手甫一上路,就遭遇終極boss 的青眼,無望的被一掌打掛,這對她實在不公平……可這又能怪誰呢?還是隻能怪她。


    二十四年以來的人生太過偷懶,放縱自己宅在家裏彈琴刺繡,不喜出門交際應酬增加一些人心險惡的經驗,以至於應付這類在商業上打滾的人士經驗值低得近於零,才會在王子齊麵前如此左支右絀窘迫難堪。唉……


    「所以今天的一切全都是因為姑爺滿意於他的末來夫人……呃……很厲害?而且想知道妳厲害到什麽地步?」孫宜平很艱難的遣詞用字。孫湉湉不語,微不可察的暗自歎了口氣,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此時坐在計算機前的孫月已經將今天的日記注事給登錄完,還打印出一份拿到孫湉湉麵前,報告道:「今天晚餐上見過約所有貴婦名媛名單我都建檔了。貴婦們就不多說了,明後兩天會跟著小姐一同玩的,都是陪著姑爺那幾個朋友一同過來的女伴。這四位年輕女性都是出身世家的旁支,性格較為活潑,常常出沒於各種名流宴會,知名度可與知名影藝明星比肩,一般民眾對她們知之甚詳,被媒體封為『終極貴族團』 。這個團的組成人員皆是樂於親近媒體的年輕世家公子千金,年紀介於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目前的領袖人物是柯立欣。」


    「柯立欣?不就是今天晚上一直找小姐說話、笑裏藏了幾把小刀的那位?」孫宜平揚眉問。


    「嗯。家世很不錯,是報業龍頭的千金。她的二哥柯立榮是姑爺的好友,看得出來她對姑爺相當有好感。」孫月點頭。


    「可惜不太聰明,又缺少手段,不然早就把咱的孫家姑爺努力變成她柯家姑爺了。隻會對情敵酸言酸語,隻能顯示出她的小家子氣。」孫宜平撇撇嘴。


    「王大少沒有將她列為未婚妻候選人的原因誰也不知道,不過我猜她一定曾經非常努力;努力而沒有成果,難免心中氣堵,所以才會做出不合宜的事。」孫月想了想,又道:「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說不清的。美麗得那麽耀眼的柯小姐,在喜歡她的人眼中是夜明珠的存在,而在不喜歡她的人眼中,隻是一枚過亮的電燈泡,看了紮眼。或許王大少覺得她太亮了吧。」說完,笑了。


    「反正我對這支電燈泡沒有好感。」孫宜平哼道。她這個人就是主觀,隻因為看到柯立欣對孫湉湉的態度不佳,就此便再也沒有改觀的可能,決定討厭到底。


    「又不是什麽相幹的人,妳掛記著喜歡或討厭,不嫌浪費力氣嗎?」孫湉湉將吹風機接過來,按掉電源,卷著電線收好。


    閑話到此暫停,先辦正事。孫月坐在床的一角念著明天的行程。


    「明天早上六點在前廳集合,騎馬去山上的馬場。早餐備在馬場的餐廳,開飯時間在八點半左右,所以我們還是在出門前先吃一點食物墊胃。


    基本上一整天都是在馬場活動,下午的活動分別是打馬球及打高爾夫球。姑爺應該會打馬球,到時小姐坐在一旁看著就行了。晚上直接在山上的山莊休息,會有按摩師過來服務,舒緩激烈運動過度的筋骨。」


    「我們就不用請按摩師過來了。隻是早上騎馬兩個小時,接下來就坐著看人打球,身子骨沒那麽疲倦。」孫湉湉說道。然後想了想,又道:「明天妳們也不必過去了,留在這裏處理妳們自己的事吧。」


    「這怎麽可以!如果妳覺得我們兩個都去顯得太招眼的話,那去一個不就成了。」孫月明白小姐在想什麽。


    孫宜平接著道:「小姐,妳別多想。雖然這幾個千金小姐今天『忘了』帶貼身助理出門,可是我後來聽到那幾個小姐在晚餐之後跑去打電話,都說要叫助理火速趕過來。既然大家都有貼身助理作陪,那我們兩個跟著妳,也就不會顯得突兀了。」


    孫湉湉並不是怕別人側目於自己的排場大,才讓兩人不要跟著出門。


    一則是因為她知道她們身上還有許多公事要做,沒必要隨時跟在她身邊做些提雜物打傘的小事;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歡別人拿看稀有動物的目光看著孫月兩人。


    孫月和孫宜平幾乎是現代社會已經絕跡的家生子出身,是千金小姐身邊的管事大丫鬟,而且還是聰明出色、學曆傲人的那種。以孫家的低調,


    這種事世家老一輩或許有所耳聞,卻沒有太多機會見識到,年輕一輩的就更不用說了;要不是因為王家孫家聯姻,讓孫家出現在眾人矚目之下,連帶著許多事也被打聽出來的話,誰會相信在這個年代還真有貨真價實的家生子大丫鬟的存在,連已經連續五十年蟬聯r 國首富的王家,雖擁有四、五百年貴族榮光,到如今這一代也不再有家生子這一類人物的存在了。他們家族的公子千金們身邊當然也配備了一堆人,保鏢、司機就不用說了,甚至還有伴讀伴玩的呢,不過都是從公司員工裏聘請來的,或家族裏的旁支挑出來的,全都是純粹的雇傭關係,沒有半點基於情義的相隨。


    所以孫月、孫宜平這兩人在其它人眼中,就跟保育動物一樣稀奇,也難怪今日一整天,兩人都被貴婦們圍著問東問西,擾得不勝其煩。這些人雖然不會失禮的將疑惑直接說出口,可是眼底的意思卻非常容易解讀,她們全身上下都在無言責問著:都什麽時代了,怎麽還有人那麽奴性,自願當別人家養仆人,去低人一等?


    目光輕鄙的同時,卻又對孫湉湉豔羨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風光。


    孫湉湉不喜歡那些人看孫月、孫宜平的眼神,更不希望兩人受到委屈;雖然這兩人的能力與個性都比她強悍太多,不會輕易被人所傷害,但不能因為這樣,就對一切視而不見,不作處理。


    「小姐,不管妳在想什麽,明天至少要有一個陪在妳身邊,妳抗議是沒有用的。」孫月下巴微揚,明天的行程安排就此定下。


    孫宜平點頭,從鏡子裏和小姐的目光對視,道:「妳現在的心思隻要放在姑爺身上就好了。他不好對付,就該全心去對付,別分心到無關緊要的地方了。其它的,有我們在呢!」


    兩票對一票,孫湉湉也隻好妥協。承認三人之中,自己果然是最弱的那一個,想幫人都不夠看。籲了口氣,拿過梳子梳頭,等會準備睡覺了。


    孫月站起身,開始鋪床、拍鬆枕頭。沉默了一會,輕輕說道:「小姐,妳也別怪我們強勢。之前……敏倫姐就是太順著大小姐了,才會幫著大小姐瞞天過海弄出那些事。要是有個好結局也就罷了,偏偏變成那樣傷了自身也壞了家族臉麵。大小姐的將來不管過得是好是壞,心口都劃著一道傷,再快樂也有限了……小姐,妳這一生,一定要平平順順的。」


    孫湉湉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想到自家姊姊的事,總不免唏噓。


    「我們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也不知道它到底比生命貴重多少,可是如果它得以身敗名裂做代價的話,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阻止。」孫宜平堅


    定道。


    這是個太沉重的話題,孫湉湉不想談下去,以開玩笑的口吻轉移道:「是啊,所以我最好愛上自己的丈夫,這一生就安全了,對吧!」


    「……如果可以,還是別愛了吧,喜歡就好了。」生性理智的孫月一直是這麽想的。「愛情」兩字實在是太瘋狂危險的字眼,尤其對小姐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她的人生,乃至於她對配偶的態度,都不應該被「愛」這個強力毒藥般的字眼給汙染。


    「是啊。說的也是。」孫湉湉想了想,笑了。她心中向來也是這樣打算的。


    愛與不愛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擔心過。眼下,還是讓她想想要怎麽喜歡上那個將會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再說吧。


    那樣的強勢,心計又如此之深,要喜歡上他,實在很有難度呢。


    「還好嗎?」王子齊控製著愛馬的速度,始終跟隨在孫湉湉身邊,與她並行。


    「還好。我的騎術不佳,隻能在這種速度中行進。你別委屈自己了,跟他們去跑跑吧。」


    「不了,我陪妳。」


    「我很慢的,而且我有宜平跟在身邊,不會有什麽事的。」


    「我跟她,怎麽會一樣呢?」王子齊對她微笑。當然是不一樣。算了,隨他吧!


    於是也回他一笑,專心駕馭,不說話了。


    孫湉湉並不常騎馬,身為書香世家的小姐,不擅長體能類活動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她極少在這種事情上用心。馬術是貴族活動之一,學會基本的駕馭就算了事,從來沒打算學精到足以參加馬術比賽的程度。


    她並不熱中戶外運動,可是她知道騎馬這項活動肯定是王子齊熱愛的活動之一,光是看他擁有專屬的名種馬便知道了,更別說王家的祖上本是以赫赫軍功躋身廟堂,曆代以來出了不少名將,對武術馬術的嫻熟專擅也是想當然耳的。


    王子齊的愛馬是純種的阿拉伯馬,栗色馬身,肌肉賁揚,充滿力量,純黑色的馬尾呈現健康的油亮色澤,蹄聲輕快,顯得精神奕奕,像是隨時可以狂奔千裏。此刻的小跑步對牠來說實在是難以忍耐的緩慢蹣跚,從牠不時嘶叫揚首來看就知道了。


    與他同行的友人早就忍不住策馬在山林間奔跑,其它女士也不甘人後的追了過去。


    半個小時下來,孫湉湉已經遠遠落在最後頭了,她並不急著跟上,很能悠哉的自得其樂,如果王子齊可以不那麽充滿紳士風度的始終跟隨在一旁護花的話,她想她的心情會更好一點。東恒山群自古以來都屬於皇家和貴族的狩獵園林,王家擁有其中的一整座山頭。在王家的私人地界規畫了這一條馬道,環山而建,像這樣悠閑跑馬一圈大概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沿路都是千年未經砍伐的珍貴參天古木,非常原始壯觀,沒有一點城市汙染痕跡。在這座受法令保護的山林裏,除了自行車與馬可以進來之外,任何會汙染環境的現代化交通工具都是不被允許的。


    在古代,這片好山好水是貴族的專屬,一般人自然進不來,很好的保存了山林的完整,也逃過了工業時代對大自然的濫墾濫伐。後來環保主義成了全世界的共識之後,東恒山這片山群直接被政府立法為環保區,不得開發、不得破壞、不得汙染。雖然不會強將私人土地征為國有,但若是這些大地主們哪天想要販賣這些產業了,隻能賣給國家環保署。


    屬於皇家的中心山群已經捐給國家,成為國家公園。而許多大家族因為不想付出大把金錢養護這些不能開發使用的土地,也早早將土地販賣給政府;隻除了少數幾家財力雄厚的世家不在乎每年繳交高額的稅金、不在乎持有的土地不能有任何商業開發用途,甚至還得雇請許多人巡山養護,仍然在東恒山占有一片好山好水,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王家的東恒山莊開發於二百年前,在七十年前山林保護法訂定之後,法律也無法追溯既往,要求已開發的物產推倒消失,頂多發文要求不得汙染環境。至於原先就存在的房舍、馬場、球場等,隻能維持現有的規模,


    可以修整,但不得擴建。


    孫湉湉昨天居住的山莊位於東恒山下,位於保護區之外,也是停放汽車的地方;山莊後方有座小馬廄,而真正養馬的大馬場則在山頂上。此刻他們正放馬往山頂跑去,清晨的陽光非常溫和,穿過樹梢的縫隙細碎的灑落下來,周遭都是陽光和著樹木的味道,涼涼的,有點濕意,但很清新。


    她忍不住深深吸氣。轉頭對王子齊道:「這裏空氣真好,令人神清氣爽。」


    「這就是我選在清晨跑馬的原因。他們那些一心隻放在競賽速度上的人,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王子齊點頭。


    又走了一段路,王子齊指著前方不遠處道:「等會我們在那邊停一會。」


    勒馬停下,王子齊已經下馬來到她身側,向她伸出手。她心中微詫,臉上保持著微笑的表情,讓他扶下馬。然後,她的右手就被他一直掌握著,再也沒放開,被他拉著往一條小徑走了進去。


    「從這條小徑走進去,有一片油桐花,現在開得正好,微風吹過,一片一片的花雨飄落下來,景致難得。」他走在她前方半步,右手上的馬鞭不時掃過周遭的草木樹叢,將可能藏匿其中的蛇蟲給驅走。


    孫湉湉原本還想回頭看一下宜平有沒有跟上來的,但這條小徑實在不平順,不小心走的話,隨時有拐到腳踝的可能,加上又被他拉著手,隻能跟著他的步伐行進,隻好作罷。仔細側耳傾聽,沒有聽到後頭的腳步聲,知道宜平大概是留下來看馬了。


    當油桐花林進入視線之內時,正好風過,好大一片油桐花雨漫天灑落,像是下雪一般,拂了他們一臉一身。


    開滿花的樹林裏,漫飛的白色花瓣在陽光裏飄落,將地麵鋪成雪色的地毯,蝴蝶蜜蜂穿梭其中,忽上忽下的飛舞,在陽光碎片裏展現春天盎然的生機,美麗的景致讓人不忍破壞,靜靜的看著,無聲的加入其中,每踏出的步伐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


    他拉著她的手,在漫步走過花林之後,沒有馬上原路回轉,反而更往山林深處走去,陽光似乎就停留在油桐花那處,不再移步,隻是數步之差,景致瞬換。孫湉湉抬頭往上望,枝葉太過茂密,將陽光完全阻隔在外,幾乎透不進來,所以周遭變得很暗,地麵顯得潮濕,每一步都要踏得小心翼翼。當周遭的溫度很明顯的變得非常涼爽時,她聽到了流水聲。


    「我們采些山菜回去,中午加菜。」在一片長滿野生山蘇、蘑菇、木耳、山葵的包圍裏,他終於停住步伐,回身對她道。邊說著,邊幫她將身


    上沾著的花瓣輕輕拾落。


    「可以采嗎?」她記得這裏是國家保育區,雖然是私人土地,但一草一木不是都不能輕易攀折的嗎?


    「當然可以。隻是采一些,並非連根拔起,對植物本身沒有傷害。妳以為這些野生蔬果給人類吃掉,或者給山裏的動物吃掉,有什麽差別


    嗎?」他從衣袋裏拿出一隻折迭成手掌大小的扁平環保袋,展開之後,竟有四十公分見方的大小,用來盛裝一些山菜綽綽有餘。


    看著這麽一個貴公子絲毫不顯別扭的、行為極之自然的做出采摘山菜的動作,孫湉湉承認,自己有幾秒的時間是處於不可置信的傻眼狀態的……


    非常違和的感覺,覺得這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


    終於好不容易強自鎮定下來,跟著他蹲身在一叢山蘇前麵,雖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但不介意試試看自己有沒有采摘的天分,然而卻是無從下手,生怕自己動作不好,造成了損害,所以有些羞赧的對他請求著:「我……沒有采過蔬菜,你可以教我嗎?」


    「很簡單的,這個隻要將中間的嫩葉采下來就可以了。取十公分左右的長度折下來即可,不要使力扭它或者硬扯。」


    他示範了幾次之後,孫湉湉也上手了,跟著他在每一叢山蘇間尋找嫩葉,都隻采集幾根下來,很快的將環保袋裝了個半滿。


    「山上的莊園裏也種植了一些蔬菜,供家裏食用,沒有噴灑農藥,吃起來很健康,但比起野生的,總還是差了一些。所以每次有機會上山,我都會過來采一些回去。」將各種山菜采滿了一袋之後,王子齊帶著她到一條小溪旁洗手。接著介紹道:


    「這山泉水來自東恒山主峰上的雪水,非常幹淨清冽,山莊上接了一條管線取水,專門用於煮食和泡茶。」


    她聞言,忍不住雙手接了一捧水嚐嚐,果然帶著微微甘甜的味道。正想抬頭對他表達一下自己的感言,卻不料他竟湊過臉來,就著她還捧著水的雙掌,將剩下不到一口的水給吮幹……


    他的唇並不炙熱,她捧著山泉水的雙手非常冰涼,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的唇碰觸到她的手心時,她竟然感到灼熱起來,若不是向來肢體反應遲鈍,怕不在一瞬間給驚蹦得半天高,竟隻能瞠大眼呆呆望著他,她相信自己此刻看起來一定很呆……


    「很甜。」他說了她原本想說的話……關於,對山泉水的評價。


    她相信他的「很甜」兩字絕對是針對山泉水而說,可是,她還是,無法克製的……臉紅了。


    完全的不知所措,尷尬得手足沒個放處,腦部當機,無法應變。她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也知道兩人將會在這一年內培養感情,更知道兩人之間的行止愈來愈親密是必然。


    然而,所有的「知道」,不表示在實際操作時,能有得心應手的完美呈現。


    她懊惱自己的呆若木雞,心中更微微怨念著他的唐突……在做出這種調情的舉動之前,就不能提早三天通知一下嗎?!


    她實在不擅長應付沒有準備的事啊!


    「在想什麽?」他像是終於欣賞夠了她木頭的表情,毫不在乎她的表現隻有「不解風情」四個字足以當評語,心情很好似的勾著唇角問她。


    他笑得很溫文,但她卻覺得那勾起來的微笑弧度很刺眼。很勉強的讓自己露出一抹客氣的笑,道:「沒想什麽。我們該走了吧?讓大家久等了不好。」


    他點頭同意,拉著她的手往回走,仍然是走在她前方一些,將雜草撥開,為她開路。孫湉湉默默抬眼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經進入了未婚夫的角色,勝任愉快;而她,卻還沒有真正產生已經成為別人未婚妻的自覺。


    眼前這個人,她至少要做到喜歡他。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她甚至對他仍然所知不多,何談喜歡?


    唉,太懶果然會有報應。眼下,這不就是遭報應了嗎?


    對於責任,他比她執行得更出色。對於這一點,說真的,她很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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