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葉錚終於回來了,肩上稍有落雪,袖間血跡斑斑,帶著激戰過後的淩厲殺氣,他坐下來伸手烤火,道:「對方人手不少,不過暫時被我引開了,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及早上路,等翻過雪山,到了前麵鎮市,就安全了。」


    風四道了謝,見葉錚背靠牆壁閉目休息,他也倦乏湧上,靠著旁邊草垛沉沉睡了過去。


    「四兒!」正睡得香甜,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低喝,風四猛然驚醒,手下意識探出,握緊睚葑,卻隨即發現是燕奕的囈語。


    篝火已熄,四下裏一團漆黑,夜,極靜,屋外是肆虐狂嘯的冷風,殺手沒有追來,但四周卻流淌著沁人的冷意。是殺氣嗎?風四不肯定,隻憑多年閱曆嗅出了寂靜下掩藏的殺機,葉錚也醒了,問:「怎麽了?」


    「沒事。」


    是那家夥的囈語,而始作俑者此刻還靠在自己肩頭沉睡,風四推開了他,卻兀自心驚,在如此險惡情勢下,自己怎麽可以睡得這麽沉?


    再不敢合眼,風四在心中默念清心淨欲咒直到天亮,葉錚顯然也習慣了這種晚眠早起的生活,神色毫無委頓,大家吃了幹糧,起身上路,風四起的有些急了,受傷的那條腿一崴,差點兒摔倒,葉錚隨手扶住了他。


    「你沒事吧?」


    「隻是皮外傷,不礙事。」


    屋外雪霽風停,倒不覺得寒冷,前路沒積雪,不過風四和燕奕都受了傷,照顧他們,葉錚走的頗慢,一雙利目不時掃向四周,警覺注意四下裏的動靜。


    「前麵有澗流,我們可以在那裏休息一會兒。」一路上並無怪異發生,時近午時,葉錚對風四道。


    風四點頭同意,向前走不多遠,他突然腳下發虛,摔倒在地,葉錚伸手扶他,卻見眼前寒光驟閃,忙側身躲避,冷箭堪堪擦著胸前掠過,射進後麵的樹上,箭尾不住發顫,發出叮叮震響。


    「風捕頭,你這是做什麽?!」葉錚怒視風四,眸光冷爍。


    那是睚葑劍柄裏嵌著的暗器,風四本以為如此近的距離,必不虛發,萬沒料到葉錚會躲過,他緩緩站起,冷聲道:「我也不明白葉捕頭在公門聲名顯赫,為何卻要為虎作倀?」


    「此話怎講?」


    「你給我的金創藥出自京城濟仁堂,一小盒就要幾十兩銀子,捕快怎麽買得起那麽貴的藥?」風四冷眼瞥過旁邊的燕奕,又落到葉錚身上,「除非官匪勾結,你身為官差,卻收取不義之財。」


    「荒唐,我乃京師名捕,一盒藥膏還買得起!」


    「那你靴上的泥土又作何解釋?其實你根本不熟悉這裏的路,昨晚也不是去引開追兵,而是來打探地形!」


    昨晚走的那段路上有積雪,葉錚說去引開殺手,腳下不該沾泥,即便可能沾到泥土,可以買得起那麽貴的傷藥,他的出現也太偶然了,許多偶然加在一起就成了必然,就像昨晚自己的沉睡,也許並非因為疲勞,而是葉錚在火中動了手腳的緣故,如果不是被燕奕及時喚醒,他可能便在夢中死於非命了,他感覺到的殺氣不是錯覺,而是葉錚身上散出的,當時他必定是想動手殺自己。


    「葉捕快,還有件事我沒說,這雪山我並非頭一次走,你現在引我們走的不是官道,而是通往山內的險境。」看著依舊淡定的葉錚,風四慢慢道。


    葉錚是六扇門名捕,風四不敢隨便懷疑他,所以一直沒有點破,可是葉錚引的路告訴了他真相,若無其他目的,葉錚沒理由故意引錯路徑,所以身處險境,他隻能先下手為強,可惜卻失敗了。


    「你很謹慎,小小墨林縣居然有這樣的人材,我始料不及。」被點破,葉錚神情沒半絲驚慌,淡淡道:「不過你不該自作聰明,聰明人多不長命。」


    「我本來也活不長,你引我來此不就是抱著殺我之心嗎?」風四冷目看燕奕,他立在兩人遠處一側,成三足鼎立勢,神色平淡,仿佛這場爭鬥是他們二人的事,無關與他。


    一聲清喝,冷芒自風四手中揚出,卻是幾枚鬆果,與此同時身形後縱,提氣疾奔,他非葉錚對手,隻能暫做退避,可惜葉錚身形更快,鵬鷹展翅般已掠到近前,手中長虹飛貫,刺向他前胸。


    風四折身避時睚葑已出,雙劍相戈,叮鈴輕響間身形同時落到一邊,葉錚未及站穩,風四長劍已刺來,後發先至,迅如驚雷,既然已無法逃避,便隻能奮起迎敵,風四長劍翻飛,冷厲劍花罩向葉錚周身,如夜空蒼鷹掠勢,狙殺獵物般迅疾,殺氣四溢。


    沒料到背水一戰,風四劍勢竟使的如此淩厲,葉錚一時倒奈何他不得,他劍法不似風四般辛辣,卻渾厚霸氣,接擋間無形劍氣使出,逼迫風四後退。


    燕奕在旁邊看得心驚,隻覺兩人都在生死邊緣打轉,而風四似乎更凶險些,眼見葉錚攻勢漸急,風四已處下風,終於忍不住喝道:「住手!」他承認他敗了,計劃可以臨時變通,他不能、也不忍再看風四遇險。


    話起同時,風四一聲悶哼跌摔出去,他以劍撐地勉強穩住身形,一隻手掩住左腹,卻是被葉錚的暗器所傷,葉錚劍術暗器雙絕,在攻勢迅疾時使出,風四果然應接不及,被他一招得手。


    暗色衣衫看不出風四傷勢如何,但見他握持劍柄的手微微發顫,臉露痛楚,葉錚頗為得意,上前挺劍便刺,誰知風四握劍柄的手突然一轉,寒芒驟射,兩人距離太近,葉錚沒料到那劍柄中仍藏有暗器,倉促間不及躲閃,暗器刺入他肩頭,斜穿而過。


    風四拚著中葉錚的暗器,假意落敗,便是等葉錚疏於防範,好一擊得手,葉錚果然中計,他趁機縱身疾奔,四麵皆是積雪叢嶺,不知山路,隻憑直感飛奔,燕奕不及細想,也追了上去。


    風四劍柄暗器勁道狠厲,葉錚肩頭被射穿,血如泉湧,他忙點了傷口四周穴道,止住流血,縱橫公門十幾年,他還從未如此狼狽,臉上煞氣橫起,便要提氣去追。


    「人已走遠,不必追了。」話聲響起,石紫玉從不遠處樹後走出,身邊還跟著石生。


    冷眼斜挑葉錚,石紫玉哼道:「虧你還自稱劍術無雙,居然被個不成名的小捕快擺了一道。」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否則那小子也活不到現在。」葉錚冷笑反駁。


    石紫玉臉一沉,正要反擊,石生拉住她,「姐,計劃有變,我們該怎麽辦?」


    「也許主子另有用意,先停止追趕。」看著遠方皚皚山峰,石紫玉神色複雜,怔怔出了神。


    風四奔出很遠,隻聽前方澗流潺潺,卻是一掛飛泉瀑布,流水不腐,湍流卷著冰水飛濺而下,震起轟濺聲響,已到盡頭,風四刹住腳步,燕奕也已跟上,探手想拉他,眼前冷光一閃,被睚葑逼住進路。


    還好及時收住腳步,看著抵在自己頸下的冷劍,燕奕皺眉,「四兒你做什麽?」


    風四冷眸定定看他,「我劍柄中藏有暗器之事隻有你一人知道!」


    「你懷疑是我出賣你?」燕奕鳳目微眯,「這樣做對我有什麽好處?」


    他不知道,他隻相信自己的判斷力,葉錚一開始能輕易躲過暗器,證明他有所防範,除了燕奕,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葉錚是你的同黨!」


    「是,不過我沒想要害你,否則昨晚何必叫醒你?又何必追來?」見風四捂住小腹的指間滲出血色,燕奕劍眉皺得更緊,「你受了傷,讓我看看。」


    蠱惑人心的低沉嗓音,紫眸裏流露著緊張擔心,那紫玉般的淡淡清光熒惑了他,明知燕奕也許是做戲,看著他慢慢走近,風四還是心下發慌,忙撤劍後退,不料下盤一虛,落入湍流。


    「小心!」見風四落水,燕奕急忙伸手拉他,手剛剛觸到對方衣衫,便被洶湧湍流擊散,風四落於奔流中,隨水勢一起落下。


    瀑流不高,風四落下時屏住呼吸,任水流將自己衝向下方,他水性極好,雖然身上有傷,卻並不擔心,不多時但見水流漸緩,他浮上水麵剛呼出口氣,就見遠處有個身影隨水流飛快滑來,卻是燕奕。


    「四兒,你怎麽樣?」


    這個笨蛋居然也跟著跳下來了,心裏五味雜陳,說不上是種什麽感覺,茫然中手已被燕奕拉住,攬住他的腰,淌過湍流,遊到岸上。


    風四抬起的劍沒等發揮功效就壽終正寢,被燕奕劈手奪了過去,短劍也沒逃脫被俘的命運,一場冰水衝下來,又兼身上有傷,風四氣力已到盡頭,遂放下了抵禦之心,心想他要殺人便由他就是。


    闔上眼,卻覺脖頸一涼,燕奕的手探進他頸下,感覺柔韌手指在肌膚上遊走,風四一顫,體內莫名升起一股氣力,探手扣住燕奕的腕脈。


    「我隻是拿鑰匙。」看到風四眼中一閃即逝的恐懼,燕奕微覺奇怪,摸到他頸上的鑰匙,取下來,插進腕上的鋼鏈鎖扣裏,問:「如何開啟?」


    事到如今,那條鎖鏈似乎已沒有存在的必要,風四說了開鎖之法,冷眼看著燕奕將鎖鏈打開,手一拋,扔進了河流中。


    風四撐地坐起,腹下傳來的劇痛令他忍不住弓起身,看到那微微蹙起的劍眉,燕奕心一抽,一種很異樣的感覺,那種隱忍比痛苦慘叫更牽動他的心思,這個倔強的少年,憑他的智謀心計,放在哪裏都是將相之才,為何偏偏選擇這種刀口舔血的生計?


    不想對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情感,燕奕垂下眼簾,將他抱起,「這裏離剛才的路徑已經很遠,葉錚不熟悉山路,暫時不會追來,我要找個地方替你止血。」


    渾厚沉靜的男子氣息,浸過冰冷流水的身軀卻透出火熱灼感,風四眼前有些迷亂,想掙紮下來。


    「別逞強。」環摟住他的手臂更緊,燕奕道:「這裏山石很多,不易行走。」


    「你對地形很了解。」


    燕奕苦笑,他就知道沒什麽事能瞞得過風四,他即使受傷之際,心思依舊敏銳,「你應該慶幸我很熟,否則我們都難逃劫殺。」


    燕奕雖然內功暫失,氣力卻在,抱著跟自己同樣的男子並不費力,在山間左兜右轉,很快便找到一間石屋。


    「這裏本來是看山人的落腳處,後來匪賊橫行,就荒蕪了。」


    「拜你所賜。」風四淡淡道。


    「天道從不做擾民搶掠之事,多是些不肖宵小盜用天道之名傷人,朝廷昏庸,都怪罪在天道身上。」


    風四沒再多話,捕快跟人犯原本就沒有什麽好談的。


    石屋裏陰晦潮濕,顯然廢棄已久,牆角堆放的柴火也充滿黴味,燕奕將風四抱到一處較幹淨的地方放下,又取來火石,點著柴火,把風四移到火前,抬手要解他衣衫,卻被他擋住。


    「濕衣烤火最易寒氣攻心,你身上還有傷。」


    「無妨。」風四從懷裏掏出昨晚葉錚給自己的金創藥,他是有意沒還的,揣測自己會用到,沒想到直覺這麽靈驗,還真用到了。


    伸手解開上衣衣帶,左腹中了暗器,但因為是有備受傷,所以創麵並不重,塗了這藥,應該能支撐過去。


    「現在強敵伺環,不是逞強的時候。」


    燕奕將風四手裏的藥膏奪了過去,無視他眼裏的慍惱,扶他躺下,褪下他上身衣衫,卻是一愣,結實精幹的胸肌上交錯著許多斑駁傷痕,都是舊傷,年時已久,便似烙印般與肌膚混為一體,像蒼樹年輪,寫下屬於他的印記。


    被看到身上疤痕,風四反倒坦然,淡淡道:「我入公門時沒有師傅傳授經驗,這些疤痕就是我的師傅。」死神隻把自己出現過的印記刻到了他身上,卻無法奪走他的生命,十多年的捕快生涯,他已習慣了品嚐死亡的滋味,活著,就是他屬於強者的證明。


    燕奕起初的確吃了一驚,但吃驚中又有幾分欽佩,再看到風四左下腹一片血紅時,心猛然一跳,所有感情都化作了疼惜,不多言,隻低頭看他傷口。暗器是三枚細薄菱鏢,還好鏢身細小,沒傷及要害,湧血剛才被冰水激到,已經止住了,燕奕擦去傷口周圍的血漬,眼神掃過風四小腹,頓時定住了。


    風四臍下兩寸處有顆小小的紅色胎記,印在白皙肌膚上,妖嬈般的豔紅,再往下走便是屬於男子的隱私部位,卻被腰帶掩住,紅記隨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讓人遐想聯翩。


    這麽隱秘的地方,該沒人看過吧,燕奕喉嚨有些發幹,盡量裝做若無其事,手指捏住菱鏢邊緣,道:「忍一下,馬上就好。」


    說著話,手向前猛地一帶,將飛鏢拔出,又以同樣手法把餘下兩隻也拔了出來,傷口不很深,不過周圍肌膚卻有些暗黑,是中毒的症狀,還好沒有擴散。


    「我幼時曾服過密藥,普通毒性可以克製住。」風四輕聲說,不習慣被人敷藥,他把頭側到一邊,盡量以鎮定的口吻說話,但略微發顫的聲線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燕奕低下頭伸舌輕舔傷口,感到小腹一熱,風四身子不自禁的一抽搐,想起昨晚燕奕的療傷之法,慌忙將他推開,那裏比小腿不知要敏感多少倍,他根本承受不住被這野獸舔來舔去。


    風四的倉惶驚動了燕奕,他按住風四,「別亂動,我要敷藥。」


    金創藥膏很輕柔的塗在傷口上,燕奕聽到風四強自隱忍的喘息,結實柔韌的小腹因緊張繃得緊緊,也令那顆紅櫻愈發殷紅,像落在冰天雪地裏的一朵小小梅花。


    燕奕出身盜匪,受了傷兄弟間也是彼此敷藥,卻從未見過有人像風四這樣,隻是單純的觸摸就緊張不已,不過,也隻有在這時他才會卸下冷漠淡定的麵具,麵具下隻是個青澀單純的少年,讓自己心起憐惜,又有幾分想捉弄。


    燕奕替風四裹好傷口,見他半闔眼簾,睫毛因緊張發著輕顫,忍不住湊在他唇邊輕輕一吻,吃驚之下,風四猛然睜開眼睛,不是錯覺,燕奕看到那雙墨瞳裏殺意一閃,隨即睚葑劍身半截出鞘,抵在自己頸下,風四已恢複平時的冷靜,道:「你可知冒犯差官的下場?」


    「我知道四兒不舍得殺我。」燕奕嘴上調笑,不過看看睚葑劍身上閃爍的冷冷寒氣,也知風四沒在說笑,隻好退身坐到了火旁。


    「你受了傷,先睡會兒吧,我烤幹糧,烤好後叫你。」


    清亮悅耳的男子嗓音,帶著蠱惑心神的沉醉,風四不自覺地感到眼皮發澀,有了困意。不,他不能睡,敵人也許很快會追來,而且燕奕太危險,他身上有太多自己看不透的東西。


    意誌終於沒抗爭過睡魔的席卷,倦意湧上,眼前火苗漸漸模糊,風四闔上眼,恍惚著墜入夢鄉。


    耳邊不時傳來藤條聲,還有男人們的笑罵聲,他被屈辱的按在地上,接受鞭打和無情的嘲弄,不去看那些猥瑣低賤的麵孔,他閉上眼,咬牙撐住,那是他的自尊,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擁有的東西。


    「四兒!四兒!」驚慌的呼喚,好奇怪,從沒有人這麽親密地稱呼自己,可是卻不覺生厭,叫得那麽自然,令他心悸。


    呼喚終於驚醒了夢魘中的人,風四睜開眼,看到那雙映著淡淡輝芒的紫眸凝視著自己。


    好久沒做那個夢了,久的讓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卻,心跳得厲害,他下意識緊握住燕奕伸來的手,燕奕幫他拭去額上冷汗,道:「你有些發燒,睡了好幾個時辰。」


    「隻是做惡夢。」


    風四回答得很輕淡,但燕奕卻覺得自己可以透過他垂下的眼簾,看到他的內心。


    如果隻是個惡夢,絕不可能令風四驚亂成那個樣子,當看到他蜷起身子不斷抽搐囈語時,燕奕直恨不得立刻把他從夢中喚醒,可是不管他怎麽搖晃風四,都無法令他醒轉,那個惡夢就如一張無形絲網,將他緊緊糾纏在裏麵,讓燕奕很想知道夢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令這個連麵對生死都談笑自若的人如此恐懼?


    旁邊篝火正旺,一室溫暖,可風四的身子卻清冷如冰,抱著依舊發顫的身體,燕奕頎長手指緩緩滑過他精致的眉間,定定凝視,如果說最初他對風四的興趣隻是出於好奇,那此刻那份興趣已經化作憐愛和疼惜,還有一份深深的喜歡。


    垂頭,吻住冰冷的唇,那唇有些輕顫,令他不忍深啄,隻是流連在他的唇角一點點舔吮,安撫他的恐懼。


    風四剛從夢中醒來,神智還在混沌,燕奕突如其來的放肆讓他一愣,驚慌之下忙探手拿過睚葑,擋在二人之間,顫聲道:「住手!」


    喝斥太過輕柔,被燕奕忽視了,舌尖輕走,順風四的唇角一點點滑下……


    再看風四,他已沉靜下來,背靠草堆雙目半闔,似在享受熱情發泄過後的餘韻,燕奕伸手捋捋他額上打濕的秀發,心中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滿足。


    「你還好吧?傷口有沒有痛?」很溫柔的探詢,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半晌,風四睜開了眼,沒有縱情後的慵懶,眼神沉定如水,看著燕奕,淡淡道:「謝謝。」


    極疏離的話語,像是借了東西歸還時敷衍的道謝,燕奕撫摸風四發絲的手一停,聽他又道:「你不必這麽賣力的,即使你什麽都不做,作為官差,我也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心裏的柔情被這句話擊得四分五裂,燕奕鳳目微眯,手揚了起來。


    看到那雙紫瞳裏的微笑瞬間被冷冰占據,風四突然有些後悔,不管燕奕取悅自己是否懷有什麽目的,他眼中那份溫情都不是假的,久在公門,他深知自己不會看錯,他有意那樣刻薄地說,隻是為了保護自己。


    不要相信任何人,每個看似善意的舉動後都掩藏著私心,這是他一貫奉行的處世準則。看著燕奕的手揚起,風四沒躲,不過摔過來的隻是烘幹的衣服,燕奕道:「穿好衣服,別再受寒,我這條命還得靠風捕頭保護!」


    他走到篝火另一邊坐下,臉盤隱在暗處,看不到任何表情,風四穿好衣服,張張嘴想說聲抱歉,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也許這樣更好,捕快跟人犯原本就不該靠得太近,他們已經逾過了那道防線,不能再陷得更深。


    兩人相顧無言,房裏隻有柴火的劈啪聲,默默坐到晚間,燕奕把之前烤好的幹糧又熱了一下給風四,幹糧浸過水,稀鬆發軟,不過還能勉強入口,風四道了謝,換來的隻是沉默。


    吃完飯,燕奕起身出去,見風四看自己,他道:「人有三急,風捕頭如果不放心,可以跟著。」


    那聲稱謂聽著分外刺耳,風四猶豫了一下,道:「葉錚可能會追來,你小心。」


    「這條路在山坳深處,要找到得花些時間,你還是好好擔心一下自己的傷吧。」燕奕帶上門,走了出去。


    天又開始飄雪,地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雪花落在臉上,讓燕奕憤懣的情緒慢慢平複,他提氣向前疾奔,內功暫失,一些粗淺功夫還可以使,不多會兒便奔出很遠,在一棵樹前停下。


    前方傳來流水聲響,這是去石屋的必經之路,燕奕拿起一顆石子,在樹幹前猶豫著比劃了一下,他該做的是指向石屋的標記,一個不識時務的人留下來隻是麻煩,這次計劃很周詳,他已經為風四擅自改變計劃了,不能再為他繼續胡塗下去……


    那張淡泊冷清的臉盤在眼前閃過,石子狠狠刻在樹上,做的卻是跟石屋方向完全相反的標記。


    這樣做將來也許會後悔,不過他寧可將來後悔,也不想風四命喪在別人手中,那個質樸清雅的少年不知何時已走進了他的心裏,即使毀掉也該經由自己之手,不可以讓他人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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