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多言故意磨磨蹭蹭,想再過半小時,他們等不及了先吃飯,他屁股一沾沙發就能走。沒想到易詠在門口等著,他硬著頭皮喊一聲“爸”。易詠年輕時帥氣逼人,年過半百終於輕微發福,也算是保養得當。他一手端著紫砂壺,笑得臉上褶子像雞皮,空下來的手試圖去攬易多言的肩膀:“來了啊,你弟弟妹妹早就餓了,就等著你開飯呢。”易多言腳步輕快,先邁了一步,避開他:“餓就先吃,等我幹嘛,等我做飯呐。”“哎呦你這孩子,一餓脾氣就大。”易詠假裝不介意,“快去洗手吃飯去。”保姆見他們進來,喜滋滋地說:“大少爺回來了,老爺刻意等著你呢。”她是那個女人帶進來的人,這笑容和飯桌上埋頭打遊戲的弟弟易柯對比鮮明,也就妹妹易敏對易多言有發自肺腑的歡迎,歡快地喊了聲:“大哥!”易敏想跳下椅子,易柯一把拽住她:“用得著你熱情。”易敏吐了吐舌頭:“大哥好不容易回家嘛。”易柯隻顧看手機:“想回來就回來,哪一次不是熱臉歡迎,家裏還能把他趕出去,媽還為了他,躲著不出來,他也配。”這話完全繼承於他那尖酸刻薄的媽,一個少年的皮囊裏灌裝一位中年婦女的靈魂,真浪費那張唇紅齒白的小生臉。易詠怒道:“你閉嘴!你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也不讓你哥和你爸消停!”易多言對他們的態度,就是一味的毫無反應。以為已經給了對方致命暴擊,不經意才發現對方當做牛毛細雨一哂,易柯登時咬牙切齒。於是易多言無所謂地對易柯笑笑,露出一排整齊白牙,坐到對麵。易詠立馬招呼:“好了,吃飯吃飯,小柯別玩手機了。”這一桌飯菜窮盡保姆手藝,易多言吃了十幾年外麵的飯菜,反倒是挺食不甘味的。整頓飯,也就易敏給他剝的幾顆蝦味道尚可。易詠養生,隻吃保姆給他做了少油鹽的小菜,“多言,你多吃點,看你瘦的。”易多言悶頭扒飯:“嗯。”“你和你弟弟一樣,都吃不胖,放心大膽的吃。小柯,不要又不吃主食,你看看你哥哥。”易柯不樂意了:“爸。”他瞥了眼易多言,覺得吃沒吃相,八百年沒吃過好飯了吧,飯桶一個,十分嫌棄,“我跟他不一樣。”易詠露出慈父的欣慰:“怎麽不一樣,都是爸的兒子。”易多言念大學前隻拿過學費和生活費,活得像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大學後完全自力更生。當時填報誌願,易詠給他選了金融,他私自改設計,易詠要登報斷絕父子關係,除非他轉專業。易多言不聽,扭頭跑了。後來,易多言才知道,斷絕父子關係這件事是真的,可能顧及麵子,怕人說他虐待前妻的兒子,印刷廠都動工了又被報社叫停,臨時改了內容。易柯去念電影學院,也沒順易詠的意,也沒見易詠下聖旨斷絕父子關係,還送了輛跑車。反倒是易敏年少懂事,主動填報國際金融。不過易詠看不上小丫頭片子,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攀附裴家,差點把剛成年的女兒送出去,叫易多言中途攔下。在易柯眼裏,易多言回來一定是來要錢的,就像鄉下的窮親戚,一來必討債。一身沒名沒姓的衣服,地攤貨吧。易柯想起大學裏那些勤工儉學的,不是黑不溜秋就是瘦骨伶仃,易多言的好相貌完全繼承於他媽媽,這點叫他嫉妒到心尖痛。這一頓飯吃得是有人喜悅有人煩。易多言早飯沒吃,足足扒了兩碗米飯,名至實歸地當了回飯桶,倒是挺高興的。易詠一早放下筷子,等著易多言:“多言啊,跟爸爸到書房來一趟。”這一塊都是始建於上個世紀的歐式小洋樓,地段好,不少人都來打卡,也算是小有名氣的網紅景點。因為這事,文物局旅遊局都橫插一腳,房東不敢動工裝修,內部裝飾都是上世紀的。準確來說,這是易多言媽媽的房子,一早就過給了他。現狀,易多言嫌惡心。易多言跟著易詠進了書房,關上房門。這屋有天窗,采光最好。他瞥見大開的天窗,想這下挺好,敞開天窗說亮話。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易詠不坐,站著燒水:“喝點紅茶吧,養胃。”易多言吃飽了心裏更不爽,直接坐下:“我下午還有工作,馬上就走,不喝了。您有事就說吧,叫我回來一趟家裏也不容易吧。”易詠一愣,旋即掛上笑容:“你這小子說的什麽話,還不是你自己不肯回家。”易多言換了個吊兒郎當的坐姿,“我回家也沒人歡迎啊,她沒回娘家,在房間裏吧。有什麽事說吧。”易詠放下茶磚,繼而拿了份報紙放在易多言旁邊的空椅子上:“你自己看看。”這讓易多言想起他被逐出家門的那天,也是報紙,不過是隔空甩在他臉上,呼啦的風聲比巴掌還疼,還給他抽出條紅印。後來一照鏡子,得嘞,比胭脂還自然。網媒年代看報紙的不多了,這報紙還不是正兒八經新聞時報。看印刷質量就知道是八卦小報,這肯定不是易詠的。自打易柯念了電影學院,那女人就特別關注這些。報紙一個角落印著裴家大少秘密成婚,同□□人身份成迷。一角還有張模糊不堪的照片,沒指名道姓,但熟悉的人應該能看出來,那是易多言。那天早上,易多言正從車上下來,一腳踩在地,手裏拎著書包。連身上的白t恤都是同一件。易多言低頭看著t恤,胸口的圖案是他設計的,改了幾十遍才滿意,現在無比刺眼,後悔買褲子時沒換順便買件新的。易詠氣急敗壞又寵溺地說:“你這孩子,那麽大的事怎麽不跟家裏人說一聲。我跟你媽也沒能出席你們的婚禮……”“我媽已經死了。”易多言握緊拳頭,抬起頭,一雙眸子犀利閃亮。易詠被那眼神嚇一條,那天妻子帶一對兒女搬過來,易多言站在樓梯上,露出一模一樣駭人的眼神。易詠頓時怒火橫生,但一想這兒子是麻雀飛上枝頭了,立馬和顏悅色,臉上的笑容有點苦,改口道:“好好好,你阿姨,阿姨行了吧。哎呀,這地好是好,就是太吵了。”窗外時不時傳來汽車的喧囂和路人的閑言碎語,易多言咬牙,強迫自己坐定:“這是我媽的房子,不樂意住就搬出去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