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式茶館用榻榻米,鋪一團深藍棉花坐墊,有股曬過冬日暖陽的味道,比裴繼州車上的真皮坐墊軟和百倍。易多言得到細心嗬護,對茶館老板不經意的善意深懷感激。他十分習慣於裝四平八穩,並轉移話題,“錢律師,你看我叫多多,你叫錢錢。”錢律師從平日跟裴繼州的聊天中,能察覺出易多言是個不著五六的,然而這也太……他嘴角狂抽:“我不叫錢錢,不過你可以叫我小錢……”易多言完全刹不住閘:“不是,我是說,我們倆合起來就是錢多多。”他煞有介事一拍大腿,懊惱道,“這不是等著待宰嘛!”錢律師也不知怎麽安慰他好,隻得萬般無奈告訴他:“你放心,絕對不會多花一分錢。另外,我女兒小名就是錢多多,她外婆給起的,保佑錢財滾滾。一開始是錢滾滾,她媽嫌棄不好聽,才改的錢多多。”“哈哈哈——”易多言趴在矮案上,笑得腹肌疼。房東大媽倒是提前了三分鍾,這個良好的開端就像暴風雨前的一夕寧靜。易多言每年三月份跟她見麵,簽下一年份的租房合同,每當要提漲價就是這表情。房東穿了一身大紅裙,貂皮外套,裏麵還要係狐狸毛圍脖。她眉開眼笑指了指身後竹竿似的年輕人:“這是我兒子,姓齊。”易多言嘴甜,客客氣氣地伸出右手:“齊律師你好,這位是錢律師。”錢律師不是不像律師,而是他同易多言說話的模樣,分明就是長輩叮嚀晚輩。齊律師帶著明顯的不滿情緒皺眉,臉上沒剃幹淨的胡渣看起來非常僵硬。他有易多言帶家長的準備,但沒想到會帶律師。他那對寶貴黑眼珠子眼高於頂,對易多言視若無睹,繼而對錢律師伸出右手,頗有點拿腔作調:“請問你是哪個律師事務所的,我是x國瑞生律師事務所的。”易多言右手暗暗搓左手,暗中估摸瑞生應該是律師界龍頭老大,否則怎麽如此牛逼轟轟。錢律師手一抬,分明看見齊律師動了動,然而他卻徑直搭在易多言肩膀,風度翩翩地把他往坐墊上帶,“坐吧,聽說齊律師為了這件事特地從國外趕回來,咱們抓緊時間。”齊律師的確是請假回來的,無外乎聽說這個租客有錢,並且私底下做二房東,還把房子給燒了,樁樁件件加一起,損失費精神費,夠要個一二百萬,發筆橫財,再也不用辛辛苦苦還房貸了。他媽摳門不說,每個月還要從他手中摳幾千走。房東笑得滿臉褶子:“哎易多言阿姨跟你說,禍兮福所倚,老人家的話最有道理,你們幾個小夥子以後肯定會大紅大紫的。”易多言唯唯諾諾,低頭害羞道:“我就一窮畫畫的。”房東露出個你不用說了我都懂的過來人表情,毫不掩飾自己貪婪的本性,熱切道:“那改明送我幾張畫啊,我老了以後就靠你的畫過日子啦。”易多言心中莫名苦悶,他的畫開價五十一張,覺得自己渺小無比,照這個進度得入土了才能賺來養老錢。齊律師倒是直直地挺起後背,有條不紊地掏出文件,一一擺開:“這個是損失清單,這個是城裏十家裝修公司給出的報價,另外空置費是按月租金算的,以及精神損失費。”易多言一瞄報價就知道貓膩重重,他那畢業後從事室內裝修的同學給他科普過。一瞄林林總總的費用,易多言麵色不改地粗略一算,麻蛋,快小三百萬了。錢律師手指點了點a4紙開頭,一板一眼地問:“你們跟瑞生事務所簽合同了?”空氣中還蕩漾著話的尾音,房東立馬咋咋呼呼地說:“我兒子就是瑞生公司,那就是自家公司,哪有自己的公司還要簽合同的!”“員工守則明令禁止公章私用,你可以打辭職報告了。”錢律師冷冷地說,“另外瑞生是國內的事務所,x國的不過是個分部而已。”房東立馬拍桌子,尖聲尖氣:“你誰啊你!我兒子的工作關你屁事,我兒子是堂堂海龜,人家是哪國的用得著你操心。”齊律師看著眼前咄咄逼人的錢律師,忽的覺得眼熟,竟然再也提不起氣勢,陷入一陣尷尬的靜默之中。易多言搖搖頭,不鹹不淡地說:“我們今天坐在這裏不過是出於人道主義,真正的賠償還有精神損失費什麽的,法院自然會判下來,您找我要?哪條法律支持了。”房東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你賺那麽多錢,賠點怎麽了,對你來說這點算什麽啊。唉,你拽我幹什麽。告訴你們啊,不賠我就先找媒體曝光你們,再上法院打官司,你可想好了再回答,到時候全網都知道你那點破事。”錢律師平平淡淡地看著房東:“我們來這是跟你私下解決的。”“看吧,私下解決多好,花錢買平安嘛。”“不是這件事,是另一件,因涉案金額巨大,我的委托人思量您年紀不小了,所以提出私下解決。”錢律師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照片,赫然是那對翡翠戒指,又拿出證書的複印件。房東當場就變臉,很快強顏歡笑。錢律師繼續說:“想必您還不知道,典當行已經取證過,他們的報價其實不足實際價值的十分之一,如果能私下協商解決,你交出戒指,我的委托人的確不會計較——”房東一聲尖叫,抬手直指錢律師的鼻頭,一個不慎碰倒了桌上的茶杯:“你什麽意思啊?你懷疑是我拿了戒指,還想威脅我?”齊律師也底氣不足地道:“你這叫誣陷!我要告你!媽,你別怕,我們有錄音。”房東怕得腿軟,典當行給的價格她太心動了,激動得她這幾天都沒睡好覺,已經想好拿到錢去哪裏旅遊了。她等著這邊穩穩地拿一筆,戒指再拿一筆,這樣就沒人懷疑她為什麽暴富。錢律師指指門口,不鹹不淡的話聽起來駭人無比:“不是,我是說警察在外麵呢,我受我的委托人囑托,你交出戒指我的委托人立即撤訴,否則你會直接被傳喚。那麽貴重的東西,我估計你現在帶在身上,來的也有女警,正好能夠搜身。”房東臉色煞白,崩潰地跌倒在地。齊律師急忙道:“媽!媽你怎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裴繼州動用灰色手段,跟蹤外加全天360°無死角監視,還請了位犯罪心理專家研究,九成九肯定戒指被房東隨身帶著。遲遲不動手,錢律師還以為裴繼州轉性做大好人,沒想到隻是想在老婆麵前做遵紀守法好公民。對此錢律師豎大拇指表示讚同,果斷和裴繼州統一戰線。第62章 求婚念頭易多言一根食指串了兩枚戒指,他手指修長,白嫩而細膩,配一張笑得歡天喜地的瓷白小臉,光潔的腦門上頂著“青春靚麗”的硬廣。他說:“謝了,錢律師,中午我請你吃飯。”他知道背後有裴繼州付錢,但畢竟麻煩錢律師跑前跑後,怪不好意思的。錢律師處理這種小型經濟糾紛的確大材小用,還挺生疏,覥臉求教了律師事務所裏的小輩們。其實上,他不過是把拿不上台麵的事盡可能光明正大擺出來罷了,其它都是裴繼州辦的,功勞苦勞都不是自己,錢律師既沒道理也沒膽子代人領功。裴繼州也不準他說,錢律師踟躕片刻,遣詞酌句地開口:“這個讓裴總知道,該吃醋了吧,裴總一直警告我隻談公事,禁止跑偏。”“啊,他還這麽說了。”易多言眨巴眼睛,俊眉朗目嘴角噙笑,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人型,機靈似鬼,“那你還告訴我你女兒曾經叫錢滾滾。”錢律師生生噎住了,暗中感慨我這張勇鬥天下律師的嘴呦。這時候齊律師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完全沒有剛才眼高於頂的風度。有求於人,他還是懂得要先低頭,何況這人貌似不好惹。他苦求道:“錢律師你不是說交出戒指就放過我媽嗎!怎麽還叫警察抓她!”錢律師不緊不慢地把委托人兼頂頭上司的小媳婦護在身後,不遠處的警車還沒開走,他用庭上對峙的凜冽語氣道:“齊律師,不,姓齊的,立案的又不是我,刑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隻是戒指對我的委托人而言意義重大,不想放在不幹不淨的人手裏而已。你母親還偷盜卡地亞項鏈三條愛馬仕手鐲一隻,外加一枚三克拉鑽戒。你這麽多年刑法應該不是白學的,瑞生沒那麽眼瞎,該判多少年你也清楚。別再跟著我了,自己遞交辭職信,你在律師界還有機會。”一本一眼的語氣本不沾喜怒,然而齊律師卻被嚇得原地僵硬,最後一句話在無情的否認他職業生涯同時又給他重生希望。錢律師既不想承認瑞生律師事務所是他開的,更不想理會傻眼的齊律師,推著易多言往停車場走,盛氣淩人的氣勢轉身即散,和藹地問:“你去哪,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