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打了數十鞭,鞭鞭都見血之後,公孫賞才讓他們停止。


    一時之間,地窖裏隻剩下金映兒的痛喘及血液滴地的滴答聲。


    「把我打成活死人……我不能在大家麵前坦白……對你也沒什麽好處……」金映兒奄奄一息地說道。


    「金姑娘,你年輕體壯,你父親可禁不起折騰啊!」師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我爹若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麽?」金映兒掀開眼皮,一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神情——雖然她臉色像鬼,流血似汗滑落的模樣,離死似乎也不遠了。「我死了,不過是公門底下又多了一個冤死魂罷了。就看南宮嘯天願不願意對你們善罷幹休了,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公孫賞聞言,馬臉拉得更長,連忙眼色驚惶地看向師爺。


    南宮嘯天確實派了人追蹤他們,這幾日甚至還堂而皇之地登門要人。


    要不是他以金映兒父女之前假冒縣令妹妹一事正在審案為由,拒絕了他;要不是國家有令,私劫人犯、欺淩縣府官員,視同叛變造反,南宮嘯天應當早就派人奪回了金映兒,讓那個女騙子坐回南宮夫人的位置了!


    他萬萬沒想到南宮嘯天竟會這麽固執地要守著金映兒,害得他現下什麽計劃都變成空了。


    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異母妹妹如今被擋在南宮門外,除了盡快逼得金映兒認了蓄意冒名上花轎一罪,好讓她入大牢之外,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公孫賞想起南宮嘯天那張麵無表情的冷臉,長長下巴抖動了幾分。


    「姑娘要什麽條件才願意開口承認,你是自願偽裝成公孫姑娘出嫁?」師爺問道。


    金映兒被汗滴刺痛了眼,卻勉強地開口說道:「隻要……你們之後願意……放我和我爹離開……我便在眾人麵前承認我與媒婆陰謀奪婚的罪名……」


    公孫賞和師爺對看一眼後,露出詭異笑容。


    「沒問題。」公孫賞滿口答應。


    「這一刻到我在衙門廳堂受審前……我爹都要與我一起……否則我怎知他會不會被你們淩辱至死……」


    「沒問題。」公孫賞滿意地點頭,立刻讓衙役替她鬆綁。


    失去了箝製,金映兒整個人無力地摔到地上。


    「傳言太守最近都在幾個州縣查訪民情,給她一些饅頭,免得落人話柄,說我們刻薄犯人。」公孫賞跟師爺交代完後,轉身領著所有人一起離開。


    金映兒看著蠟燭搖曳的火光,驀打了個冷顫,卻舉不起手來環住自己。


    騙子怎麽會不知道騙子的把戲,她一承認自己有罪,焉有命在?


    但她有她的辦法,隻要能讓她和她爹離開,她一定有法子活出一條路的。


    「你給我爭氣點,隻要撐得過去,以後包管你吃香喝辣,富貴無窮……」她低頭看著肚子說話,兩行淚不期然地流了下來。


    「哭什麽!南宮嘯天一定正想著要怎麽救人呢!」她仰起下顎,大聲地說道,眼淚卻再度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南宮嘯天再不來,她這裏就要出人命了啊!


    「老爺賞你的饅頭!」門被打開,扔進一碗水和幾顆饅頭。


    金映兒撐起流血身子緩緩地爬向食物邊。


    每爬一步,她的全身就像有十萬八千枝箭在刺她的心,讓她痛到想撞壁自盡。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拿到了饅頭,一口一口地咬著。


    她得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


    金映兒被帶走之後,南宮府內除了南宮嘯天的大吼外,幾日來都沒聽見一句人聲。


    不是真的沒人說話,而是所有人都隻敢以耳語音量說話。


    誰想得到他們原本所以為的「夫人」是個騙子,而當那位真的公孫姑娘在長清縣令公孫賞的陪伴下到南宮府內時,南宮嘯天卻又將人拒於門外。


    其實,南宮府內的人對此結果也不甚意外。姑且不論金映兒替老爺發覺高粱蟲害、取得三梭布織術等事,金映兒私下熱心開朗、沒有主仆之分,更別提她救了小孩子、幫許多人醫治疑難雜症,就連他們這些下人們都全被她給收服了,何況是與她相處更久的老爺呢?


    最重要的是,她讓一向寡言少歡的老爺,像個有生氣的人了。


    於是,整個府內都知道「夫人」一定會再回來,不知道的隻有那個敢得罪老爺的縣令公孫賞。


    南宮嘯天認為公孫賞無故至府內捉走他的人,擺明了不將他放在眼裏。於是,以對方婚姻尚未履行之故,一日之內便收回了「長清縣」的所有供糧。


    他料準公孫賞心裏有鬼,定然不敢將此事稟報皇上,是故他亦無所懼。隻是,長清縣頓失穩定米糧供應,如今高粱收成又差,穀價高若黃金,百姓們全都哀鴻遍野。


    公孫賞派師爺上門求見了幾次,南宮嘯天卻從沒接見過他,總是派管事去擋住,如同此時……


    「公孫縣令的師爺離開了,小的已告知他們若放出金姑娘,便會供給一個月米糧讓長清縣救急。」洪管事站在南宮嘯天麵前,低聲說道:「探子也已回報,夫人確實是被關在地窖裏。」


    「有密切注意他們是否升堂論案嗎?」他最怕映兒不堪私刑被屈打成招,私下認罪,就被處以極刑。


    「已依照老爺吩咐,不分日夜皆有人守在公事廳外,公孫賞之前曾因私審出過幾樁命案,現下朝廷裏有人覬覦他的官位,他應當不敢再亂來才是。」


    「最好是。」南宮嘯天合上眼,在心裏估計著太守抵達時間。


    他去年因為開倉賑糧救濟水災,而與掌管此地五處州縣的朱太守,有著不錯交情。這回特別快馬向朱太守喊冤,希望能一舉救回金映兒。


    「老爺,屬下還有一事相報。」


    南宮嘯天茫然地睜開眼,看向此時一臉難過的洪管事,心髒又緊揪成一團。還有比失去她更糟的消息嗎?


    「快說。」


    「屬下方才派人至石娘子那裏,通知夫人被壞人擄走,不能同她學習一事。石娘子馬上詢問夫人身體,她說……她說……」看慣了大風大浪的洪管事,此時卻別開眼吞吞吐吐了起來。


    「她說什麽?」南宮嘯天驀站起身,粗聲逼問道。


    洪管事看著老爺蒼白麵孔,紅著眼眶說道:「她說夫人已有身孕。」


    南宮嘯天的身子先是定在原地,繼而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一步,最後竟不支地倒坐在長榻上。


    他麵無血色地像具被抽出魂魄的軀殼,可心髒卻狠狠地絞住,痛得他整個人隻得蜷曲著身子,困難地粗喘著。


    光是想到映兒被關在地窖,他便要發狂,況且是知道她已懷有身孕!他應該把她帶在身邊的,她不該白白受這些折磨的!


    南宮嘯天不停地拚命發抖,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


    「老爺……」洪管事擔心地上前扶住他。


    「我沒事。」南宮嘯天雙手緊握成拳,隻差沒幾分力氣便要捏碎手掌。


    「懸賞重金找出最好的高手,夜襲公孫府,救出夫人者,賞金百兩。」南宮嘯天看向管事,啞聲說道。


    「私劫罪犯是造反重罪。」洪管事臉色蒼白地說道。


    「我還顧得了那麽多嗎?」南宮嘯天拿起一隻花瓶,狠狠往牆麵一摔。


    花瓶碎成百千碎片。


    他瞪著那些碎片,巴不得那些碎屑便是公孫賞的骨肉!


    「小的馬上去辦。」洪管事幾時看過老爺如此失控,馬上轉身離開辦事。


    南宮嘯天用力閉上眼,強迫自己要為了映兒而冷靜。


    他之前還想著要等到太守現身,再一並供上那些他所查緝出來的真相,與公孫賞正麵交手,光明正大地..帶回映兒,以免後患無窮。然則,他現下卻要克製自己派人宰掉公孫賞的衝動。


    南宮嘯天似冰鳳眸冷冷地望著前方,他慢慢起身走出屋外,再次找來洪管事,又交代了一些事,務必要人把公孫賞所做過的不堪之事一筆一筆全都給挖掘出來……


    他發誓會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掉公孫賞。讓公孫賞因為動到他南宮嘯天的女人,一輩子痛不欲生。


    長清縣縣令居處這幾日總是不得安寧,夜夜都有蒙麵客夜襲,意欲劫囚。


    衙門裏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是這些江湖高手的對手。


    他們能用的隻有人海攻勢,便是勉強靠著百餘人的胡追亂打,拖延高手的攻勢。


    兩日過去,地窖裏的囚犯雖沒被劫走,可長清縣裏沒受傷、可用的衙役和捕快也剩不到幾個。這些傷兵們怨聲四起,全都不知道縣令為何不交出囚犯,或者是快點讓她受審。


    公孫賞麵對著人心的失去,隻是一逕用嚴法辦人,不料卻是落得衙役們開始逃竄的下場。


    「這該怎麽辦?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辦她?每晚都這麽鬧哄哄,那丫頭一定知道南宮嘯天派人在衙門外盯著。到時一升堂,她鐵定會反咬我一口!」公孫賞急得在書房裏踱步,不時地看著站在一旁的乞丐頭蔡利。


    在他異母妹妹與一名書生私奔逃婚之後,他經由媒婆找到了蔡利。當初認為這個乞丐頭蔡利幫了大忙,不但幫他策謀了找人代嫁,就連妹妹找回之後該有的策略也一並替他想好了。


    原本如意算盤打的是——他們誣賴媒婆和金映兒在迎親途中將新娘子掉包,而他們則以正義身分把正宮夫人迎入到南宮府內。之後再伺機對南宮嘯天下毒,讓他妹妹順理成章掌管南宮府,所有家產便會盡入他們手裏。


    沒想到,事情全然不照計劃來……


    「不用擔心,明日便可以升堂了。」蔡利說道。


    「可那丫頭似乎還有精神。」公孫賞說道。


    「從這裏坐牢車一路折騰至縣衙門,拉車拉得慢一些,再折騰她一會兒,包準她上一堂,就啥事也做不了了。」蔡利嘿嘿笑著說道,一對賊眼眯得隻剩一條縫。


    「妥當嗎?」公孫賞說道。


    「絕對妥當。」蔡利拍胸脯保證道。


    公孫賞喝了一杯茶,眉頭卻仍然深鎖著。「你最好是有把握,否則所有人全都吃不完兜著走。」


    「老爺,我辦事您還不放心嗎?您那妹子不就是我讓乞丐們去尋回來的嗎?我不過是不小心讓那個書生落海,找不到屍體而已。況且,要不是我通知您南宮嘯天有遠行,您能這麽快捉到金映兒這賤人嗎……」蔡利得意地說道。


    「老爺!失火了!失火了!」外頭突然響起師爺的吼叫聲。


    公孫賞驚跳起身,打翻了杯子。


    「那還不快救火啊!」公孫賞大叫著。


    「人都走光了!」師爺推開門而入,大吼大叫著。「請老爺快點離開啊!」


    「快點去收拾我櫃子裏那些黃金,順便把家裏人全帶出去。」公孫賞急出一臉汗,拚命催促著師爺。


    「是!」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一定是有人要救金映兒。」蔡利說道。


    「還不快點派人去攔著!」


    「請老爺帶著金映兒一塊逃亡,若她認不了罪,也萬萬不可讓她回到南宮嘯天身邊,否則老爺也是死路一條。」師爺低聲說道。


    公孫賞忙點頭拿起鑰匙,快步走出房間。


    蔡利一路跟隨著走到地牢,拉出金映兒和她爹,狠狠往前一拽。「還不快點走。」


    金映兒被摔在地上,前額撞上地,撞出一道血口子,卻已無力伸手擦拭。


    「朱太守駕到!長清縣令公孫賞出門迎接!」


    朱太守怎麽會在這時候出現?公孫賞當下愣住,後背立刻冒出冷汗。


    鄰近幾個縣都歸朱太守巡管,萬一對方一記奏章上呈,說他私藏人犯,他這頂烏紗帽還戴得住嗎?


    「你帶著人快走!」公孫賞催促著蔡利,馬臉頓時脹成通紅。


    「走到哪裏!」


    十多名衙役將公孫賞一票人團團圍住,一臉正氣的朱太守居中而立,麵無表情地看著公孫賞。


    「太守大人,此處火災,請您務必小心,別受傷了。」公孫賞擠出討好笑容,眼巴巴地上前說道。


    「我的人已經將火勢給撲滅。」朱太守往前一步,目光停在後方那個不成人形的女囚身上。「外頭傳言你私藏人犯,暗加私刑,想不到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公孫賞下跪,磕頭連連。


    「冤枉?那麽這個傷痕累累的女人是什麽!」朱太守方臉一凜,粗聲喝道:「來人,到衙門大廳裏升堂,我今天倒要審審你這個睜眼說瞎話的縣令。」


    這一陣吵雜讓金映兒清醒了一會兒,她勉強抬眸看了公孫賞一眼。


    然後,金映兒勾唇一笑,唇角緩緩地流出一道鮮血,而她眼眸一閉,就這麽昏厥了過去。


    無論南宮嘯天預期會看到多悲慘的金映兒,當他一眼看到她趴在衙門廳堂地上,渾身都是幹涸的血及結痂的傷口時,他的心還是痛得就像被人千刀萬剮一般。


    南宮嘯天癡癡望著金映兒,全身彌漫著滔天怒氣,完全不是平時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玉人。


    若非為了要維持表麵公正,他得麵無表情地演完這出戲,他早就上前掐死公孫賞了。


    金映兒意識模糊、眼眸半睜地趴在地上,連睜開眼睛都沒法子。


    她聽見周遭有人在哭的聲音,卻不知道誰這麽大膽。這裏最有資格哭的人,不是她嗎?


    「公孫賞,你窩藏人犯、處以私刑,你可認罪?」朱太守將驚堂木往桌子一拍,跪在地上的公孫賞嚇得跳起身來。


    「回稟大人,我這也是為了辦案。」公孫賞說道。


    「此話怎說?」


    公孫賞回頭看了南宮嘯天的冷麵一眼,鼓起勇氣說道:「這個女嫌犯與南宮嘯天關係匪淺,南宮家三番兩次來找我要人,我隻好將她藏於地窖內,以免他劫囚。」


    「我隻向你要過一次人。」南宮嘯天沈聲說道。


    金映兒聽到南宮嘯天的聲音,身子一震。她驀地睜開眼,用盡最大力氣勉強回頭,隻見他——


    玉容消瘦,麵色焦急,黑眸緊盯著她。


    她心頭一酸,盈眶的淚落了下來。


    能夠再見他一麵,死也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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