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頂上的風很大。


    這裏是《東和貴》總堂的天台,從層數上算的話,能算是六樓。


    在這種沒有護欄的天台上亂晃悠,一不小心掉下去是能摔死人的。


    “少放點辣,媽的不嫌嗆嗓子啊?”白寶國罵罵咧咧的從老跛子手裏拿過辣椒罐,隨後他又給在座的東勇伯倒了一杯酒:“來,給你踐行了。”


    東勇伯笑著,拿起酒杯,一口喝到了底。


    除了東勇伯跟白寶國他們兩個當事人之外,其餘的人都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已經算是死人的東勇伯,會跟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著火鍋唱著......哦不對.....後麵那項目好像沒有。


    “小東北,你平常話挺多的啊,今兒咋這麽安靜了?”白寶國看了二哥一眼,疑惑的問道:“遇見啥事了?”


    “沒啊。”二哥一個激靈,似乎是在害怕白寶國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白寶國歎了口氣,用一種極其奇妙的眼光,看著二哥。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失戀了?”


    “我操,老大你可別咒我。”二哥哭笑不得的說道:“我跟我媳婦好著呢,你這老前輩就別操心了。”


    “媽的!那麽你苦著個臉幹嘛?!!操!!!”白寶國對於自己猜錯了答案很是不滿,氣呼呼的吃著鍋裏剛涮好的羊肉,然後夾起一塊沒有蘸醬的熟羊肉,放進了東勇伯的碗裏:“我記得你吃羊肉不愛蘸醬。”


    東勇伯表情一僵,明顯是沒想到白寶國會記住這些瑣碎的生活細節,他忽然感覺有些看不透白寶國了。


    “不說我現在做的事,就說原來,你對我確實不錯,我也對你忠心耿耿啊,但誰能想到會走到這一步?”白寶國大大咧咧的笑著:“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得謝謝你啊,老大。”


    看著白寶國對於他即將要殺的人還能笑得這麽親切,二哥忍不住感覺脊梁骨有些發涼,白寶國這人確實是太可怕了,他不光是狠啊.......


    “你們先吃著,我跟勇伯聊一會兒。”白寶國站起身子,似拽似扶的帶走了東勇伯。


    兩個人步伐緩慢的走著,在走到天台邊緣的時候,他們坐了下來。


    白寶國遞給了東勇伯一支煙,他也點上了一支,兩人似乎是聊了起來。


    “吳師爺,老大拿下了《東和貴》,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麽?”老跛子埋頭吃著碗裏的菜,滿頭大汗的說道:“我感覺他不像是穩住江山就不動彈的人啊。”


    “我不知道。”吳師爺搖了搖頭:“白寶哥沒有跟我說過他的計劃,可能真就像是你說的那樣啊,穩住江山,大家安心賺錢,就這麽混一輩子。”


    “扯淡呢。”老跛子不屑的笑了:“老大會是那樣的人?你覺得他會過安生日子嗎?”


    吳師爺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也是啊,他不像是那麽安分的人。


    “小東北,大傻,我敬你們倆一杯。”老跛子忽然端起了酒杯,表情很嚴肅:“我不在的那段時間,都是你們跟吳師爺還有啞巴扛大旗,要是沒你們,估計老大的日子可過得不如現在舒坦,我得謝謝你們。”


    二哥很自然的拿起酒杯跟老跛子碰了碰,笑著喝了下去。


    半晌後,老跛子內急,先一步告辭下樓去解決生理問題了。


    而二哥就在此時走過去坐到了吳師爺身邊,兩個人肩並肩的坐著,顯得非常親切。


    當然,這種親切似乎比起原來那樣,生疏了許多。


    “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啊。”二哥明知故問的問了一句,聲音很低,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吳師爺看了二哥一眼,笑了笑:“你也是。”


    “聊聊?”


    “行。”


    在二哥還沒有開口的時候,吳師爺先一步點到了正題。


    “其實今天白寶哥的話你沒必要放在心上。”


    吳師爺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注意二哥的表情。


    聞言,二哥咬了咬牙,似乎很是氣憤。


    “媽的,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白寶哥不相信我們。”


    “因為他是老大,所以就不能相信所有的人,但是他還是信我們。”吳師爺苦笑道:“這說起來有些矛盾,但事實就是這樣。”


    二哥不說話了。


    “別賭氣了,老大對咱們不錯,真的。”吳師爺拍了拍二哥的肩膀:“這段時間以來,老大是怎麽對咱們的,你應該記得吧?”


    二哥歎了口氣,無奈的說:“我就是不明白了,為什麽他連自己兄弟都不相信。”


    見二哥表現出了這副反應,吳師爺才算是鬆了口氣。


    他最怕的,就是二哥懷恨在心,或是心生芥蒂。


    在那時候。


    一個聰明無比的人是真傻。


    一個脾氣急躁的人是裝傻。


    可能真的很諷刺吧,吳師爺腦子很多,但他還是沒有猜到二哥真實的內心想法。


    二哥沒有懷恨在心,也沒有像他嘴裏說的那樣,埋怨白寶國不相信自己。


    他隻是第一次感覺到了白寶國這個人的危險。


    說實話,他怕死。


    這一切的緣由都是白寶國的那句話引起的,二哥確實是個敏感的人,他覺得白寶國既然不相信自己,不相信為他賣命的兄弟,那麽他指不定就會.......


    待在一頭不信任自己的惡犬身邊,真的很危險啊。


    白寶國這個人的野心很大,而且也夠狠。


    如果白寶國懷疑二哥他們想謀朝篡位的話,指不定就真的會辦了他們,哪怕是沒有發現也沒有懷疑,白寶國也有一絲可能會這麽做。


    或許這是二哥毫無理由的猜想,但事實告訴他,小心駛得萬年船。


    江山穩固的好處就是白寶國不用擔心以後的事了,更不用擔心開疆擴土沒有猛將的人選。


    至於那些有實力有本事的人,下場很可能就會跟劉邦手下的韓信一樣。


    二哥就是害怕,自己會遇見許多人說的,狡兔死,走狗烹的情況。


    就在那一天,二哥明白了許多事,更明白了他們跟白寶國之間的關係。


    不是報恩,就隻是單純的利用而已。


    他們沒有本事,白寶國肯定不會選擇讓他們跟自己。


    利用不代表有感情,哪怕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幾個人的感情很好,但實際上......


    二哥沒有對白寶國有別的心思,他隻是在警惕著這個危險的男人,不可否認的是,二哥確實是感激白寶國這個人。


    沒有他的話,自己恐怕已經死在這座城市裏了吧......


    “希望他不會對我們那麽絕.......”二哥還在心裏想著,然後他就親眼看見,白寶國猛地一伸手拽住東勇伯的衣服,重重的將他甩了出去。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體重對於白寶國來說不值一提。


    看著那個單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視線之中,二哥不禁打了個哆嗦。


    “媽的.......”


    樓下響起了一連串的尖叫聲,應該都是看見了東勇伯在樓下血肉模糊的屍體。


    大傻哥跟啞巴回頭看了看,然後又回過頭繼續吃著飯菜,絲毫沒有對這事產生任何反應。


    吳師爺則是直接下樓了,據說是要幫東勇伯料理後事,這種社會大哥死在大街上,確實是有些跌份了。


    在此時此刻,白寶國已經走了回來,麵無表情的坐在凳子上。


    二哥就坐在他的對麵,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吃飯。”白寶國說道,埋下了頭。


    因為傻哥跟啞巴都坐在側麵的緣故,所以他們並不能看見白寶國此時的表情,或是說,看不見他此時的表現。


    雖說有火鍋的熱蒸汽隔著兩人,但二哥還是模模糊糊的看出來了。


    白寶國是在哭。


    二哥當時就被震驚了,因為他壓根就不敢相信,這個心狠手辣的社會大哥會哭得這麽悲痛。


    “媽的,我贏了。”


    白寶國眼淚不停的往眼眶外流著,聲音有些發顫,但不是那種哭聲,而是一種很矛盾的聲音。


    沒錯,聽起來他像是在高興,但又像是在傷心。


    “老大,你沒事吧?”二哥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小東北,你說,我贏了為什麽我還不開心呢........”白寶國的眼睛通紅,眼裏滿是悲哀的意思:“媽的,我明明是贏了啊......”


    二哥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幹脆就沉默了。


    “媽的!!你們都給老子滾!!!”白寶國猛然掀翻了麵前的飯桌,嚇得啞巴跟大傻哥急忙躲到一邊,生怕被火鍋的熱湯濺在身上。


    二哥因為閃躲得較慢,還是無法避免的被一些熱湯濺到了。


    “下去,幫吳師爺辦事去。”白寶國坐在椅子上,埋著頭說道。


    傻哥被啞巴連拖帶拽的帶走了,二哥走在他們後麵,有些不放心白寶國。


    “我沒事,你們走吧,順手幫我把門關上。”白寶國說道。


    二哥點了點頭,看著那個魁梧卻顯得格外失魂落魄的背影,一時間他感覺有些心酸。


    不該這樣啊,他是個狠人啊,怎麽會.......二哥徹底矛盾了,好像先前他對於白寶國的看法又被自己推翻了。


    在關上門的瞬間,二哥聽見了門那邊傳來的悲痛欲絕的嚎哭聲。


    看見東勇伯的屍體後,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似乎大家都預見了的事。


    就是在那一天。


    新河區所有的黑道社團,都已經是由第二代的人物扛旗了,作為第一代黑道團體領頭人的東勇伯已經徹底的倒下,再也站不起來了。


    新河區黑道的第一代團體,在曆史上徹底畫上了句號,哪怕這個句號沾滿了血腥味。


    改朝換代之後,一麵大旗的倒下,代表了另外一麵旗子又立了起來。


    屬於市區黑道的第一個時代。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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