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本是皇室家醜,不好外揚,宮內一直視為禁忌。”他溉歎道:“本來公主幼年很是聰明伶俐,一直是皇宮上下的心頭寶。隻可惜她十歲時騎馬摔了下來,不小心摔到了頭,禦醫說她顱內有琉血,影響到她的言談舉止,結果她一天夭長大,病情也越來越重,眼看年過十八,依然不能出嫁……”


    “那也不能坑害我啊”南昭英激動地叫出聲來。


    鸞鏡急忙擺手道:“這件事你千萬別動怒,你也知道這樣的聯姻多半是邦交之親,其實你娶了公主,鳳朝感念你的恩情,總會加倍報答,你回國後,三宮六院殯妃也少不了,算起來也不吃虧。”


    “不行!我好歹是一國王子、未來的君主,怎麽能娶一個瘋老婆為後?這件事斷然行不通!我這就去找太子回了這件事。”


    “這也不好。”鸞鏡再勸他,“你當麵說破此事,既讓太子難堪,也讓自己難堪。好歹你現在是鳳國之客,一旦說開,臉皮扯破,難道你要立刻回國嗎?”


    南昭英著急的問:“那你說怎麽辦?”


    鸞鏡思忖片刻,“依我之見,你不妨和太子扯個小謊,就說你父王母後剛剛捎信過來,說碰巧為你定下了與鄰國公主的親事,而這邊的事情你尚不及稟明,隻好先依從父母安排,斷了這邊的提議。”


    南昭英大喜,“好!就這麽辦。”


    “萬一太子或陛下和你索要國內來信,你隻說是捎來口信,沒有文字就好。”


    他拍手讚道:“鸞鏡,還是你想得周到。這鳳朝裏我沒什麽朋友,隻能找你商量,也多虧有你,使我免遭暗算啊。”


    鸞鏡則說:“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再對別人提及了,尤其不要提到我,你知道我的立場,在鳳朝並不得寵,萬一說破,隻怕我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南昭英頻頻地點頭,“我也聽說之前你去販災,其實是太子暗中算計,對你嫉賢妒能。難為你辛苦這一趟之後,總算是混到文書院,可以輕鬆多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出賣你,隻是日後你自己還要小心謹慎才是。”


    他點點頭,說了些感謝之語,親自將南昭英送到門外。


    轉回身時,眼角餘光膘到一絲紅裙衣角,“人都走了,你還藏著做什麽?”


    他淡淡的一句話,將那個人影勾了出來,巧笑嫣然又得意揚揚的笑容,不是九歌公主還能是誰?


    “你這個計策真好,真的把他嚇走了。”九歌跳躍到他身側,掩飾不住的笑意從唇底流出。


    “我可沒有什麽計策,這裝瘋賣傻的招數也不是我想出來的。”鸞鏡自顧自地往回走,“公主還是趕快回宮吧,說不準這位南黎王子辭婚之後,陛下或太子會追究下來,你今日去人家會館前鬧騰,難道就不怕被別人看見嗎?”


    “那時候天還早,我隻拉看他在車裏說話,不會有什麽人看到。就是看到了,也聽不到我們說了些什麽。”九歌依舊沉浸在擺脫婚事的喜悅中,“哈哈哈,你不知道這位南黎王子看到我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樣子,臉色有多難看。”


    “其實,他真的不失一位可以托付終身的好夫婿,錯過他,也許將來你會後悔。


    她霍然直視著他,堅定而認真地搖頭,“我絕不後悔。”


    鸞鏡迎視著她的目光,向來清澈寧靜的眼波中竟也泛出波瀾。


    “九歌......”他低低地輕喚了聲她的名字。


    “嗯?”她也極輕地回應了聲,這一聲說不出的嬌柔婉轉,又似有許多的渴盼。


    “你……”他遲疑著,斟酌著字句。“今天這件事,你算是做得有勇有謀,或許你不該是個女孩子,若是男兒身,太子也未必能比得了你。”


    九歌緩緩垂下長長的羽睫,輕聲說:“以前我也希望我是個男兒身。但是現在,我慶幸自己是個女孩子,否則……你不會用這麽溫柔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他呼出一口氣,笑歎道:“傻孩子。”


    “我不傻,也不是孩子……”她不接受他對她下的這句判語,但是後半句話,她到底沒有勇氣能說出口,那是一句或許會讓她的父皇母後以及諸位兄長震驚的心裏話一一


    她,不是什麽傻孩子,她其實是一個傾慕他的女人。


    和千千萬萬懷揣登藕芳心的少女一樣,她既想有人愛,又想被人愛,倘若這個她傾心所愛的人,也能傾心愛她,便是美夢成真了。


    隻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畢竟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阻礙,可不是一步可以跨越的。


    所謂咫尺天涯,應當如是啊……


    南黎王子的突然退婚,的確讓鳳皇和太子大感意外。本來已經是拍板定案的事情,怎麽說沒就沒了?


    盡管南昭英的理由看似圓滿,但又透著蹊蹺,鳳星愉無論怎麽好言詢問,他就是一口咬定國內父王母後已經為他定親,必須遵從父母之命。


    九歌冷眼旁觀幾天,看到太子的臉色一天比一夭難看,心中的喜悅簡直無以形容。


    這日,是她的生辰,夜晚的皇宮燈火如花般絢麗。


    人群中的九歌眾星拱月般坐在鳳皇的一邊,和皇後、太子平起平坐。


    下麵依次是各宮宮眷和各位皇子以及近親大臣。


    照例,鸞鏡悄悄而來,依舊坐在邊遠的角落裏。


    但是抬頭時,視線交會,他找到了九歌期盼的目光,兩人遙遙相視一笑,許多話盡在不言中。


    就在酒酣耳熱之際,鸞鏡看到一個太監急匆匆地捧著一封信走到鳳皇麵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鳳皇的神情立刻僵凝起來,連忙親手將那封信拆開一看之下神色大變。


    此時九歌悄悄溜下高台,來到他身邊,舉起酒杯對他說:“鏡皇叔,你今天還沒有和我道賀呢。”


    他站起來,端起酒杯說:“恭祝公主殿下千秋萬福。”


    九歌趁人沒注意將他的杯子搶過來,又將自己的杯子塞回到他手裏,然後飲了一口杯中酒,笑著離開。


    鸞鏡看著手中那杯被調換的酒,遲疑了一刻,也慢慢飲下。


    他遙遙地看著九歌在不遠處對著眾人或噎或喜的神情變化,頗有一種欣賞絕品名畫的心情,嘴角不自覺的帶笑,神思恍惚。十八歲了,他們認識也四年有了吧,這數年來的點點滴滴,在他心中流淌而過,像一彎溫柔的河,滋潤他荒寂幹涸的心靈……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到高台上傳來一聲高喝一一


    “星桐!在你妹妹的壽宴上,不要再談這些事來煩人了,下去則


    鸞鏡和眾人看將過去,隻見鳳星愉和鳳星桐兄弟倆怒氣衝衝地看著對方,鳳星桐雖然表情不甘,但又不敢得罪鳳皇,隻好悻悻然退開,此時鳳星愉急急地和鳳皇又小聲說了幾句什麽,但鳳皇隻是擺手搖頭,示意不要再說下去了。


    鳳星桐退下,經過鸞鏡的身邊時低聲說:“太子已經被我說動,但父皇不準。”


    他隻簡潔說了這一句,旁人看來兩人是擦身而過,沒啥異狀,但鸞鏡已明白高台上發生什麽事了。


    看來應是邊疆有戰事傳來,鳳星桐激太子出征,顯然太子中計,卻被鳳皇阻止。


    但難道他苦心安排的這場戲就要這樣收場了?哼,那豈非讓人失望?!


    當太子也退下,來到他身邊時,他略微上前低低說道:“太子殿下在怕什麽?”


    鳳星愉腳步凝滯,側目盯著他,“你說什麽?”


    他合笑抬頭,“都說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戰死沙場。殿下是萬金之軀,當然不該以身犯險,隻是殿下今年二十四歲,尚不曾走出這片皇城吧?以這樣的見識胸襟,日後怎能一統鳳朝江山,德服萬民?”


    鳳星愉臉色慘變,怒道:“此事不需要鸞鏡皇叔操心!不要以為你販災一趟就是功臣了,早晚我會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讓你們看看”


    說完拂袖而去,旁邊的殯妃們都感覺氣氛有些不對,紛紛停杯停著,互相打聽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但是沒有人知道其中緣故。


    次日清晨,一道緊急消息傳到宮中,震動了整個鳳朝!


    太子鳳星愉,深夜私自調軍三萬,出城去了。


    鳳皇大為震怒,下令立刻將太子調回來,一連發三道金牌嚴令太子返回。


    但沒想到太子一意孤行,率軍直奔衛城,那裏是距離大氏國最近的一片海域,也是大氏國剛剛率置侵犯鳳朝之地。


    鳳皇見無法召回太子,便下令立刻增援,務必把太子平安護送回宮。然而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在鳳星愉剛剛趕到衛城的時候,他竟被已經拿下衛城卻偽裝成鳳朝士兵的大氏國兵卒圍捕,死於亂箭之下。


    他的剛恒自用、心胸狹窄,終於害了他……


    本該是百花齊放的鳳朝皇宮,此際被一片素白的顏色替代,若非四周的蔭蔭綠樹還能透出春意,這情此景會讓人誤以為又回到了冬天。


    九歌紅腫著眼睛從鳳棲殿中走出來,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好好吃飯了。自從太子哥哥遇害的消息傳來,父皇母後相繼病倒,她兩頭奔波,自己也瘦了一大圈。


    昨夜起,母後幾度哭得昏厥,她整整陪了一宿,一大早,又被叫到鳳棲殿。她本以為是父皇有什麽話要交代她,但是父皇隻是握著她的手,默默垂久久無語。


    她感同身受,父女就這樣相對垂淚了一天,直到黃昏,有大批的朝臣再三懇請拜見鳳皇,她才得以暫時離開。


    隻是走出鳳棲殿門時,她覺得頭暈眼花,差點要摔倒在地上。


    身邊一道雪白的人影適時走上前,扶住她,悄聲說:“九歌,你要挺住。”


    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鼻音很重地問:“鸞鏡皇叔,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裏?”


    “你要去哪兒?”


    “哪裏都好,我隻想暫時離開這裏。”她脆弱地低喊著,“我不想再看到這片白色了。”


    這種慢買漫地的慘白,和冬日裏映人滿眼的瑩白完全不同,置身其中,她覺得好壓抑、窒息,她隻想逃,逃得遠遠的。


    鸞鏡本來是跟著眾臣一起入宮的,但是看到九歌憔悴的樣子,他再也顧不得入內麵聖,扶住她的肩膀,柔聲說:“去我那裏坐坐吧,好歹,我能給你一杯熱茶。”


    他不是將她帶到清心苑,因為此時此刻九歌不能離開皇宮內院,更不能離皇上皇後太遠,他帶她來到鶯和院。他雖然不住在這裏了,但此處仍是歸給他的。


    這裏的陳設比之以前更加簡單了,幾名留守的宮女看到他們到來十分詫異,鸞鏡隻是簡單地吩咐,“準備一壺熱茶,再看看禦膳房有沒有點心飯菜之類的,拿一點過來。還有,派一個人到鳳棲殿守著,如果陛下要找九歌公主,就回來這邊通知。”


    九歌任憑他去布置,自個兒四肢無力地靠他攙扶,他將她帶到屋裏床榻邊。


    “你想躺一下,還是坐一坐?”鸞鏡低柔的聲音問。


    “我坐一坐就好,母後那裏還需要我,我不能睡著。”她雖然疲倦,但是很堅強。


    鸞鏡的手指輕撫著她眼角,“九歌,你好像長大了不少,懂得為別人著想了。”


    她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是嗎?可我但願自己不要長大,因為長大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片刻的沉寂之後,她表情僵木地開始說:“太子哥哥出皇城之前,我本來一直還在為他給我張羅親事的事情和他鬥氣,還有之前他要你去販災,氣得我好多天都不理他,我也都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現在想來,我真的很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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