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要忘記,但是自雲初濃草出那封信之後,一直到現在宋孟德跳出來指責鸞鏡有假,她本來應該堅如盤石的心,就像被人用巨大的錘子一下下地敲砸著。


    她是信任鸞鏡的!一定是信任的……那為何還是不能堅定這份信心呢?她不斷地自責,然而外界施予她的壓力,她又無法化解。


    看出她的困惑和茫然,鸞鏡沒有多做解釋,他輕輕抬高她的臉,在她的唇上柔柔地吻下。


    他知道九歌需要什麽,她需要能讓她堅定的力量,而這力量,隻有他能給她。


    果然九歌在他的一吻之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攀住了他的肩膀,拚命地從他的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仿佛要將自己都融化在他的身體裏似的。


    忽然間,殿外起了些騷動,依稀聽到有侍衛壓低聲音說:“別亂嚷嚷,小心驚動聖上!去那邊搜搜看。”


    鸞鏡和九歌聞聲同時分開,她幾步奔到窗邊,厲聲喝問:“出了什麽事了?”


    有侍衛連忙回答,“陛下,有人說剛才宮中出現可疑身影,懷疑是刺客。請陛下留在殿中,不要出去。”


    “刺客?”她驚疑不定,“有人要殺我?”


    她連忙回手想去拉鸞鏡,“鏡……”卻拉了空,再一回頭,隻見鸞鏡拉開了殿門。


    “鏡”她喚道,“情勢不明,先不要出去。”


    他回頭一笑,“不錯,很有女皇的樣子了,你留在殿中不要動。”


    說完,他逞自出了鳳棲殿,還反手將殿門緊緊關住。


    鸞鏡走出殿外,叫住一名正在搜捕的侍衛。“有人看清刺客的樣子了嗎?”


    “刺容動作很快,屬下沒有看清楚。”


    他微微燮眉,再問:“刺客有幾人?”


    “像是隻有一人。”


    剛剛才將宋孟德和吳遷之亂平定,他們是這次作亂之首,其他的將領應該不會輕舉妄動。而且他也信吳遷所言,他們並不想真的不利於九歌,隻是想以武力討回自己的權力,那麽,今夜的這名刺客又是誰派來的?


    目光迅速在四下梭巡,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侍衛的呼喊一一


    “刺客在這邊!快來人”


    鸞鏡陡然騰身而起,掠上鳳棲殿屋頂,居高臨下,隻看到眾多侍衛舉著火把,如遊龍一般正向西南方向聚集,他立刻飛身而下,奔向火光所在之處。


    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個黑影被侍衛們困在其中,雖然那人武藝超絕,已經打倒了一些侍衛,但是更多的侍衛正在趕往這裏,眼見那人是插翅難飛。


    他眼波黯沉,忽然高聲道:“都圍在這邊,陛下的安全誰來保護?”他用手一指東邊正趕來的十幾名侍衛,“去鳳棲殿守著!陛下若是有事,你們誰能擔待?”


    這一隊侍衛立即離開,遂給那名黑農刺客一個脫身的空隙,但對方竟十分膽大,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閃身來到鸞鏡麵前,低聲說了一句,“謝了”這兩字中全無恐懼驚惶,反而還帶著幾分悠然的得意。


    鸞鏡一咬牙,急促低喝,“走。”


    那刺客飛身掠向旁邊一棵大樹,幾下騰躍後就無影無蹤。


    他微微鬆了口氣,剛剛轉身,不禁又怔住一一


    隻見九歌被眾侍衛圍在當中,在火把的映照下,她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威嚴。


    “陛下,你不該出來的。”他走到近前,低聲埋怨。


    九歌卻怔怔地看著他,眼神複雜得連他都看不出其中的情緒。


    “鏡……”她低低開口,音色如銀光一般美麗而清冷。“你為什麽要放掉他?”


    鸞鏡一驚,聲音梗在喉間,不知該怎麽出聲。


    她看到了!而且猜透了他的心思。但他怎麽能說他放人的理由?


    九歌望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漸漸的,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失望和哀傷。她倏然向後退了一步,盯著他冷然道:“王爺,希望明日早朝之時,你能對朕有個交代。”


    語畢轉身,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保護之下,疾步返回鳳棲殿。


    鸞鏡的心一沉,有種清冷的感覺,刺痛了他的臉頰。


    用手一摸,竟是一片結成冰淩的雪花。


    不知不覺中,冬天已悄然而至了嗎……


    今年鳳朝的冬天提早降臨了。


    九歌沒有在第二天的朝堂上等到鸞鏡,事實上不隻這一天,此後接連十幾日,她都沒有見到他。派人去清心苑詢問,得到的回答是一一鸞鏡王爺生病,不能上朝。


    所有朝政如山一般全壓在九歌頭上,她這才意識到,沒有了鸞鏡,她這個女皇將會當得多麽辛苦。


    起初幾日,她心中惱怒,甚至有些怨恨,不知道鸞鏡是不是藉此逃避對她的解釋,抑或是故意向她施壓。但是再過幾日,所有的憤憊都化做焦慮,擔憂起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他病得很重,那她該怎麽辦?沒有鸞鏡,以後她還能依靠誰?


    她一再派太醫去清心苑問診,卻都被檔在門外,隻說王爺想靜養,不想被打擾。


    九歌不禁又生氣了。她的一番好意他一定要這樣拒絕嗎?是不是他算準沒了他,她這個女皇就真的會一無是處、手足無措了?


    兩人陷入冷戰,她不再過問他的身體,而六宮的大小事,讓她不分晝夜地忙得昏天暗地,隻為向鸞鏡證明一一她,可以做一個稱職獨立的女皇。


    啪!這日,九歌將一疊厚厚冊子摔到大殿的青石板上,冷冷地對戶宮主簿說:“你們以為朕年幼,就無知可欺嗎?去年全國糧產三百萬石已經是極限,今年怎麽會變成五百萬石?還寫這樣一堆阿談奉承的話給朕看,以為朕是昏君嗎?


    “滾下去!限明日交出實數,朕不怕少,最恨謊言欺騙”


    跪在台階下的,除了戶宮等人之外,還有另外幾宮的官員,全都戰戰兢兢地聆聽九歌的斤責。


    她一眼掃將過去,冷笑連連,“共事了幾日,朕的腫氣看來你們還是沒摸清楚。沒錯,朕以前當公主時,沒有管過朝務,但是你們心中那點小算盤別以為朕不知道,兵宮要聲勢,戶宮要錢財,吏宮要權法,禮宮要體麵……你們一個個都想從別人身上多撈些油水,卻一點都不想看該怎樣把自己的那點事情弄好。


    “朕給你們七天時間。七天之後,朕要挨個兒查帳,還要派人去民間詢問民意,看你們到底是好官壞官。”


    滿殿的大臣轉瞬間走得幹幹淨淨。九歌側身端起一杯茶,茶水已經冷了她也不管,胡亂喝了幾大口,終於把心中的怒火暫時平複了些。


    習慣性的,每次處理完朝務,她都要看一眼鸞鏡向來佇立的位置。以前隻要她做完一項決斷,就會去看他的眼神,隻要他眼中有笑意,就說明她做對了,如果他皺了眉,就表示她做錯了。


    但如今看去……那裏連一縷清風都不再有了,空蕩寂靜。


    “鏡……”她幽幽歎著。他們到底還要分離多久?那一夜是不是她錯了?她不該用那樣嚴厲的口吻對他說話,不該用那樣質疑的眼神看待他。


    或許,他並不是故意放走那名刺客,他隻是要放走一外釣餌,好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


    或者,他另有其他她想不透的安排,她當時應該聽他解釋,而不是那麽勿忙地就離開。


    怪她,都怪她,因為心有動搖,一旦有個風聲鶴唉,就作出錯誤的判斷。


    她怎麽可以不信任他呢?這個和她相依相偎的男人,始終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側,將她推向女皇的寶座卻隱身於幕後的男人;她唯一用盡心血,全力去愛著的男人……她怎麽可以不信任他?


    疲倦地坐在寶座上,她默默地思忖了很久,忽然大聲吩咐,“來人,備車。”


    “陛下要出宮嗎?”近身太監問道。


    “嗯,朕要去清心苑。”她抓起搭在寶座上的雪狐披風披上。


    “陛下,請留步。”清幽的嗓音在大殿內悠悠回響。


    九歌擎起眉,低下眼注視著剛走入的一道窈窕身影,冷冷道:“太子妃啊,有事要見朕需命人通傳,朕很忙,無暇陪你聊天。”


    “陛下,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說。”雲初濃嘴角卻掛著一抹刺眼的微笑。“這件事,我相信陛下會有興趣聽的。隻是不知道陛下是否敢聽嗎?”


    “朕有什麽不敢聽的?”九歌挑起眉,微揚起下巴,“不過朕要警告你,不要又編造一些毫無根據的謊言,惡意中傷什麽人。”


    “毫無根據的事情,我不會講給陛下聽的。”她接著對殿外招手道:“進來吧。”


    這時由殿外走進一男一女兩位老人,並排l跪倒在九歌麵前。


    她狐疑地看著他們,不明白雲初濃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雲初濃先指著那名老婦道:“這位王嬤嬤待在宮內多年,陛下應該認得。”


    九歌看了她一眼,“認得又如何?”


    “她旁邊的這位,陛下大概是不會認得的,因為當年他出皇城的時候,陛下還沒有出生。


    她的話讓九歌皺緊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麽?不要故弄玄虛。”


    雲初濃對那老者說:“你自己和陛下說,你是誰。”


    那老者再伏低身子,戰戰兢兢的享告,“陛下,老奴是靖錦王爺的家人,服侍靖錦王爺四十餘年。”


    九歌有點吃驚,又隱隱明白了雲初濃的意思。她冷笑地看著她,“你從哪裏找來這麽個老頭來哄騙我?!這回又想說鸞鏡什麽了?”


    雲初濃笑著回答,“您倒是聽他說下去啊。”


    那老奴繼續說道:“當年老王爺帶夫人和老奴幾人到了長月島,後來夫人生下小王爺。二十年後,老王爺和夫人相繼病逝,老奴就一直服侍著小王爺。四年前,太上皇開恩,下旨接小王爺入宮,沒想到……”說到這裏,他有些欲言又止了。


    九歌追問:“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小王爺因為自幼體弱,不堪長途跋涉,在半路上一病不起,中途……過世了。”


    龍袖怒拂,將茶杯碰摔倒地,她氣憤的反駁,“你胡說門


    “老奴不敢胡說。當年老奴體弱,派小兒伺候小王爺回皇城,小王爺的靈樞也是老奴兒子親自去置辦的,他親自護送小王爺的靈樞回長月島,是老奴親手將小王爺安葬在老王爺的墓穴旁。”


    陡然,一道身影衝下台階,那名老奴感到脖領一緊,九歌的手顫抖地揪住他衣領,將他拉起,那聲音又是震怒又是憤恨,與其形容她眼中是怒火,不如說是刀,是血一一


    “你胡說!你每個字都是在胡說!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雲初濃淡淡開口,“陛下,這位老人家和王嫉蟾是同鄉,王嬤嬤可以為他的人品作證。”


    九歌連連冷笑著,“他們都是你找來的人,當然你想讓他們說什麽,他們就會說什麽。”


    老奴哆哆嗦嗦地說:“陛下、陛下若是不信,老奴還有一個證據。”


    “什麽?”她死死盯著他。


    “當年,小王爺出世時,按鳳朝皇室規矩,必須上報朝廷。是老奴親自撰寫奏報送到皇城,交由後宮保管。老奴寫了小王爺的出生時辰,還有小王爺胸前的胎記。”


    “胎記?”她一愣。


    “對,一塊有點像字的胎記,老王爺說,那個字看起來好像個『歸』字,還感慨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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