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下來,人聲依然沸騰,程瑤坐在中山北路老爺酒店的靠窗麵,咬扁了麥管 ,卻沒吸進一口蛋蜜汁,那杯已褪冰的糖水。


    這麽繁華璀璨的廳堂,竟也卸不下她一身孤獨的光環,抹不去她臉頰的淚痕。


    她總是與熱鬧格格不入!


    入了秋的街道,人被衣服裹得死緊,同時,心也被包在內層,誰也看不見誰的真, 誰也不想拆穿誰的假,隻是冷漠。其實,路過的人都是陌生人,誰需要在乎誰呢?即使 是身旁最親近的“丈夫”,也不見得了解她要什麽,不是嗎?


    反過來想,她也不了解他要什麽。


    那麽淺顯的挑撥離間計,依他的聰明,萬萬不該掉入陷阱中,可是,他不但相信, 而且還深信不疑。是什麽蒙住了他的視線?這就是她不能理解他的地方,他對她太易怒 了。


    她想,如果她就這麽揚長而去,不也同樣稱了小人的意?於是,她乖乖地搭公車 回家,將自己關進鳥籠。


    屋裏,留有一盞澄黃的壁燈,溫暖的感覺在她心裏,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不論和宋 展鵬的未來如何,尚宇文將是她永遠的外公,這個世上第二個親人。


    剛踏進臥室,宋展鵬的專用電話鬧烘烘地打斷了一屋子的安詳和她的平靜。


    是誰打來的?是他嗎,一定是他。


    “喂!”她柔聲道。


    幸好,看得見影像的電話還沒普及到台灣,不然,她這一臉喜悅、羞怯、嬌嗔的模 樣,還有狂野的眼神,可就要無所遁形了。


    “是我,顏茜兒。”


    “他不在。”說完,她不由地以手捂住嘴,掩住欲哭的衝動。


    “不要掛電話,程瑤,我知道他不在,因為他在我這兒……”電話線的彼端傳出淅 瀝的水聲。“你聽到沒?那是他在浴室裏淋浴的聲音,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快樂了。 ”


    “你是打電話來示威的嗎?告訴你,我不在乎,反正你也不過是他外麵紅粉堆中的 一個,沒什麽特別的。”她強作鎮定地回答。


    “最起碼,我是他回到台灣來第一個晚上,睡在他臂彎裏的女人。”


    程瑤遲疑了一下,故弄玄機地說:“這麽說,他的午妻不是你!”


    “什麽?”


    “他一下飛機就急急忙忙地與我道別,去找地方補充睡眠,或是其他什麽。我想你 大概也了解他那個人的體力,旺盛得像怎麽也發泄不完。”她唬得顏茜兒七暈八素。


    “謝謝你告訴我,我待會會費力地奪回我第一情婦的位置。”


    她靈機一動,惡作劇地說:“在床上嗎?哦!不對,他膩了這種平淡無味的遊戲。 ”


    “是嗎?”


    她麵授機宜道:“他受了瑞士湖光山色的美景影響,現在喜歡投入自然的懷抱。”


    “我懂了。”


    “那祝福你們,玩到骨頭拆散、肝火上身。”她氣得拔掉電話線接頭,讓整間屋子 徹底死寂。


    宋展鵬腰際係了條毛巾,一身熱霧地站在浴室門口,問:“你剛才打電話給誰?”


    顏茜兒快意地說:“安慰你那被打入冷宮的老婆。”


    “可惡。”他倏地衝到電話旁邊,嘟──嘟──的通話聲,使他氣得摔電話筒,還 不時以腳踢它、踩它、咒罵它的沒用。


    “怎麽了?我的電話什麽時候得罪你了?”


    “誰教它故障,接不通。”


    “展鵬,不要管她和誰在通電話,我們開始吧。”顏茜兒輕解羅衫。


    “我沒有興趣。”他隻顧穿衣服。


    “看看我,你真的不心動?”顏茜兒躺在水床上,香豔刺激地誘惑他。


    宋展鵬冷淡道:“冬天快來了,你可千萬保重身體,別到時候全身成了氣象台。”


    “討厭!怎麽你也相信那些小報不實的報導?”顏茜兒的笑聲有些尷尬。


    “自從摸過我老婆後,我才分辨出來自然美、人工板金的差別,一個是溫香軟玉, 另一個是‘吹彈即破’。”


    顏茜兒妖嬌地誘道:“來嘛!今天月影扶疏,我們到院子,來點新‘花’招。”


    “我還是回家抱老婆。”他一邊扭動門把,一邊穿鞋,急欲走人。


    “不要走。”她火燒眉梢似的,飛快撲到他腳下。


    “不要纏著我,以後也是。”他掙脫開。


    “你想甩掉我?”


    “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拋棄。”他狠心地說:“況且,我給你的好處,已經夠你再 自費出兩張唱片。”


    宋展鵬花在顏茜兒身上的珠寶、皮裘已比其他情人昂貴多了,而這女人還不滿足, 要他做她歌唱事業的幕後老板,講得好聽是投資,實際上卻是血本無歸的蝕本生意。


    宋展鵬不願再當冤大頭。


    “宋展鵬,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女人的虛榮,一千萬隻能塞牙縫,她還有一個饑餓的胃,填不飽。


    顏茜兒要的是與他共享他所有的財富。


    大度路,在星子滿布的夜空下,難得寧靜,甚至從淡水河吹來的風,也清晰可聞得 到帶有魚蝦味。


    從顏茜兒的別墅到陽明山的家,宋展鵬有足夠的思考空間和時間來了解自己。


    他向來是個多情、彬彬有禮的紳士,卻在婚後換了樣,成了無情、尖酸刻薄的暴君 ,這種種的改變,都和程瑤有絕大,不,是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不單是左右了他的視線,更牽動他的情緒,影響他的睡眠,無時無刻。


    隻要她在身旁,他總想讓她開心,她那銀鈴般的純潔笑聲,使他感到有如上帝的天 籟之音,令人欣喜;當她不在身旁,他總覺得失落了什麽,像身體某一部分被掏空了, 那個部分如影隨形的跟著她,它叫靈魂。


    這一連串發生在他身上的反常症狀,在今天達到了巔峰,當左威豪拉住她小手的瞬 間,他嚐到齧噬心靈的無比痛苦,使他發狂、崩潰、紊亂。


    現在,他清醒了,曉得那出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勾搭戲,是左威豪自導自演的,目的 就是要他傷害她,休妻。


    他非但中了左威豪的計,還差點上了顏茜兒的床,真是罪該萬死!


    怎麽辦?車子都開進了車庫,他仍然沒想到補救之道。


    夜風帶來園中玫瑰花的香氣,解決了他的難題。


    程瑤半躺半坐地靠著枕頭,陷入絕望的痛苦中,種種痛苦的回憶相繼浮現在腦海, 然而,今天的心痛,不下於她生平最悲痛的日子。


    當門口倏地冒出個黑影,從模糊走向清晰的這段距離,她不禁起了一陣痙攣,雙手 捂住胸口,像是不能接受他回家了的事實,以及他手裏一把莖部染了血絲的玫瑰。在床 燈的照射下,她看見玫瑰的刺嵌進他的手心,葉綠素滲進他的指甲……


    “瑤瑤,原諒我。”男兒膝下有黃金,宋展鵬不要了。


    她的神經震動了一下,用輕如呼吸的聲音說:“去把手洗幹淨。”


    “我錯了,我不該聽信讒言,傷你的心。”他懺悔道。


    “明白了就好。”程瑤既不敢正視他,也沒叫他起來。


    “我再次錯了,千不該、萬不該趕你下車,把你棄在路邊。”


    “反正我平安到家,就沒事了。”


    “我又犯了這一生最大的錯誤,竟然想把你從心中排除出去,因而去找顏茜兒解憂 ,可是我沒有讓這個錯發生,我已經中止了和她往來。”


    “這……也無所謂。”她的心思亂糟糟的。


    “不,有所謂,瑤瑤,我也許不是完全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我知道我現在隻 在乎你,別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我隻要你陪伴我。”他挖心掏肝、一派真誠。


    “為什麽?”她盯著他的黑瞳問。


    他的眼神是複雜的、迷茫的、慌亂的,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歎息道:“我現在不是 很清楚,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們一起找出答案。”


    她願意等待那個答案,心裏隱約感覺到陽光會溫暖今年稍後來到的冬天。


    “跟我進浴室。”她執起他的手,用微笑來表示她的寬恕。


    她把花從他手中接過,立在盛水的澡盆裏;又把像個傻小子的老公,手上的刺一一 拔掉,替兩手上肥皂,仔細地剔除指縫的綠垢。


    他感動地說:“謝謝你。”


    “總經理的手,是很重要的。”她嬌羞地說。


    出了浴室,他遵照北緯三十八度半的畫界合約。“我去隔壁房間睡。”


    “不用了,我不想外公難過。”她亮出擋箭牌。


    他喜上眉梢地問:“那就是說……你願意在你身旁留下一點小小的床位給我?”


    “這是你的床,而我也是你的。”這就是他要的主動、暗示吧!她想。


    他把她纖細的指頭貼在唇邊,壓抑的沙啞聲音從指縫間迸出,“瑤瑤,你願意證明 你是出於自願,沒有半點勉強、難過?”


    她為難道:“我該怎麽做,你才相信?”


    他坐在床邊,拍了拍大腿,挑逗道:“來,坐在我腿上,替我寬衣解帶。”


    她順從地跨坐在他腿上,原本垂地的兩腿,被他扶起來,夾在他腰際……


    黎明要進窗來了,屋裏灰蒙的光線也漸漸蘇醒,明亮將很快地照到她酣睡的眼睛, 這可能會打擾了她的好夢,於是,他躡手躡腳地下床,拉合窗簾。


    他伸了伸腰,打了個嗬欠,不經意地發出一小聲滿足的低吼,竟使她睜開了眼。


    她意識未完全清醒的眼光看著他,含混地說:“我愛你。”旋即合上眼。


    聲音雖微弱,可是他聽得一清二楚。


    我愛你?!這是在對他說嗎?他不曉得,心裏卻無由地狂喜。


    房間裏,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她一定是在對他訴情,不,他想到了房裏雖沒 有人,但有鬼魂,她也可能是又想到她父親,像醉酒的那一晚。


    失望和希望在他左右腦葉拔河,使他久久不能行動。


    時間似已不早,宋展鵬決定梳洗一番後,到樓下為她端上一桌的早點,插朵白玫瑰 ,給她個驚喜。


    洗了身暢快的澡後,宋展鵬一出浴室門,正好和“早歸”的宋芸芸錯身而過,接著 就聽到浴廁內的嘔吐聲,一聲又一聲。


    吐完後,宋芸芸想繞過頂立如門神的宋展鵬,卻被攔住。


    他好心地問:“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打電話請張醫生來給你看看?”


    “沒事,是酒喝多了,涼到了胃。”宋芸芸擠出一絲笑容。


    他吸了吸鼻子,質疑道:“我沒有聞到酒味。”


    “剛才吐光了,而且又洗了把臉、漱了口,所以沒有味道。”宋芸芸臉色蠟黃,口 氣虛弱道:“大哥,我好困,拜托你有什麽話,等我睡醒再問,好嗎?”


    “我說你沒有喝酒,是不是吃壞肚子?”他話裏有陷阱。


    宋芸芸虛與委蛇道:“對,對,對,可能是海鮮不好。”


    “芸芸,你誠實的說,到底是為什麽吐?”


    “吃壞肚子,自然就會吐。”宋芸芸沒大沒小地說。


    “是不是懷孕?”


    宋芸芸聲勢唬人道:“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父母,你隻是我哥哥,沒有資格過問我 的人生。”這種態度,反像不打自招。


    他講道理地說:“爸媽過世得早,長兄如父,我管你是權利也是義務。”


    “我的事,我會自己負責。”宋芸芸撇了撇嘴,不領情。


    “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你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不知道是誰的,你要我找誰負責?”


    “你怎麽行為如此不檢點!”


    “說我不檢點,你自己呢?跟你上過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在我之上,不在我之 下,我隻不過是避孕措施沒你做得好,一時大意罷了。”宋芸芸反唇相稽。


    宋展鵬忍無可忍地說:“你跟我比!我是男人,沒有你們女人那種後遺症。”


    “算老天爺對女人不公平,而我偏投胎成女人,倒了楣,可不可以?”宋芸芸習慣 了哥哥的疼讓,已養成目中無人的霸氣。


    “既然不知道父親是誰,那就去醫院,動手術拿掉。”


    宋芸芸呼天搶地嚷道:“墮胎是不道德、令人發指的謀殺行為。”


    “現在孩子還沒成形,也是合法的墮胎期,不算罪過。”


    “我不要。”宋芸芸不見棺材不落淚。


    “人工流產是為了你和孩子好,難道你也想趕時髦,搭單親媽媽的列車?”


    “對,我會養他。”


    宋展鵬問:“你今年才二十一歲,自己那是個半生米飯,拿什麽養孩子?”


    “家裏有錢,可以替我請保母帶。”宋芸芸早有打算。


    尚宇文氣呼呼地出現。“我不容許。”


    程瑤也聞聲下樓。


    “你已經成年了,要對自己負責,別惹了事後,就把麻煩往家裏丟。”尚宇文說。


    “外公,我是您唯一的外孫女。”宋芸芸加重“您”的尊敬。


    “我和展鵬就是太寵你了,打你開始讀書到現在,就不停地為你的不負責任收尾。 ”尚宇文心痛地說:“結果你樓子就越捅越大,這次再縱容你,不知道你還會做出什麽 駭人聽聞的事?到時候我和展鵬花再多錢,也保不住你。”


    “外公,他可是您的曾外孫,如果您要,將來孩子出世可以過您的姓,為您傳宗接 代。”宋芸芸城府很深。


    “我沒那麽迂腐,也不要來路不明的後代。”


    宋芸芸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拒我的好意於千裏之外?”


    程瑤開口勸道:“芸芸,你還年輕,可以從頭再來……”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擺一副大嫂的樣子,我才不認你。”


    “芸芸,你不認她是你大嫂,我也不認你是我的外孫女。”尚宇文劈頭就罵。


    “我恨你,這個家有了你出現後,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滿意了?”宋芸芸對程瑤 的敵意,深不見底。


    宋展鵬看不慣地說:“芸芸,你自己做錯事,扯上你大嫂幹嘛!”


    “就是她,外公不疼我了,連一向最愛我的哥哥也開始討厭我了,我恨死這個霸占 我地位的女人,也恨你們……”宋芸芸胡亂放矢。


    “芸芸,你在胡說些什麽?!”宋展鵬?的一巴掌打下去。


    “你打我!從小到大你沒有打過我,就為了這個女人,你打了我……”


    “是你咎由自取。”尚宇文鐵麵寒心。


    “有什麽好希罕!我就不信沒有你們,我會餓死。”宋芸芸轉身跑開。


    “芸芸,你回來。”宋展鵬想追。


    尚宇文搖頭,阻止道:“讓她去,再留她,早晚會害死她的。”


    宋芸芸離家數日,宋家上上下下在尚宇文的命令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冷靜過後,宋展鵬也體諒了外公的心情,沒有去找芸芸。因為,芸芸的所作所為可 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從小芸芸要什麽,他給什麽,不敢怠慢,可能是兄妹差十一歲的 緣故,他把她當心愛的玩具在溺愛,養了她一身的刁蠻。


    她第一次使壞,是把同學新買的鉛筆盒踩爛,原因是同學不借她看,她生氣了;在 他那時候看來是小事一樁,賠給那小朋友好幾個進口鉛筆盒,小事化無;後來芸芸有恃 無恐,陸陸續續帶一些同學的家長來家裏索賠,終於在初中因月考要偷看隔壁同學的答 案被拒,居然當下把人家考卷撕毀,學校也因她記過已滿,而開除了她,於是外公就讓 她轉學到國外,挫挫她的氣焰。


    天高皇帝遠的美國,使宋芸芸如脫韁野馬狂奔,拿著學費遊遍各地名勝,累了、膩 了,就大大方方地回家,沒兩個月的時間,居然肚子大了起來,還有臉說不知道孩子的 父親是誰?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讓她受些苦後,也許她會痛改全非。目前他隻能這樣希望。


    程瑤一直不放心,雖然宋芸芸是個惹人厭的小姑,不過,家人總是家人,天大的冤 仇都可以淡忘,何況是誤會。


    在家醜不可外揚的理念下,程瑤等謬以婕休假在家時,前去探訪。


    謬以婕開了門,睡眼惺忪地說:“老板娘,大駕光臨未能遠迎,敬請見諒。”講完 ,又倒回床上,睡回籠覺。


    “日上三竿了,你還睡!”程瑤伸手掀被子。


    “你天天都可以好命,我隻有今天,你幹嘛跑到我家檢查起內務來?”謬以婕哀聲 歎氣,白眼球裏數十條血絲橫行,可憐極了。


    她不為所動道:“陪我聊天。”


    “我每天要訓練那麽多售貨小姐,嘴巴已講得口幹舌燥了,麻煩你讓它休息一天, 好嗎?求求你。”謬以婕四隻手指頭跪在床上,求饒。


    “都沒有人和我說話,你行行好,讓我的嘴不要長苔,以免成了啞巴。”


    謬以婕精神一振,“難不成你和你老公都不說話,那做什麽?”閨房事,是她最愛 的話題。


    她四兩撥千金地說:“別一開口,就那麽邪惡。”


    “有嗎?我聽不出來我的問句有啥不對?我問的是你沒和他說話時,是在看電視呢 ?還是在看書?這很正常。”謬以婕賊賊地說:“是你自己想到那個地方去的。”


    “我是依你平日的為人,才會想歪的。”程瑤學以婕的調調。


    “冤枉!明明是你一副作白日夢的樣子,好像腦海裏想到什麽,意猶未盡似的。” 謬以婕在她的臉上找尋到夜晚甜蜜的痕跡。


    “我哪有!”她一急,臉紅到了雲鬢,沒得掩飾。


    “怎樣?感覺不錯吧!”


    她裝聾作啞地問:“什麽錯不錯?”


    “看來咱們總經理名不虛傳,已經把老婆治得服服帖帖了。”


    “你呀!實在該改行去當花花公子中文版的主編,滿腦子黃色思想。”


    謬以婕笑嘻嘻地說:“真擔心我再形容下去,會讓你色欲穿心。”


    “以婕,我看是你自己先想入非非,然後到了不能自控的地步。”她反譏。


    “那你可要小心我……”謬以婕露出狼人的嘴臉。


    “少三八。”


    謬以婕乘機奪回被單,躺得四平八穩地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有話直說。”


    “以婕,你知不知道宋芸芸近來和誰走得最近?”


    “女的沒有,男的就隻有一心想攀龍附鳳的左威豪。”謬以婕心細如發絲,隻要是 攸關男女緋聞,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沒想到他手腳那麽快的。”她冷哼道:“早該料到他肯屈就樓管員的目的,是為 了芸芸,他們從第一次見麵就已經眉來眼去的通電了。”


    謬以婕大膽假設道:“宋芸芸和左威豪這些天沒來上班,八成是私奔去了。”


    “左威豪辭職不幹?”


    “不,表麵上請特休,我看是去辦公證結婚的手續兼度蜜月。”


    “生米煮成熟飯,好讓外公認他做孫女婿。”程瑤不恥地說。


    “然後,以宋芸芸和尚家曾外孫的幸福,要求個高官厚祿,抖起來。”


    程瑤激動地說:“我要拆穿他的假麵具。”


    “你現在拆散他們倆,宋芸芸不會感激你的,而且還有可能把事情搞砸。”謬以婕 分析道:“想想董事長、總經理知道後的反應,再想想宋芸芸的牌氣,還有一旁煽風點 火的左威豪,你說這樣的場麵會不會引起天下大亂?”


    “那該怎麽辦?”


    “明天左威豪銷假上班,你可以去他的住處勸勸芸芸,不過,她八成聽不進去。” 謬以婕的意思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天意了。”


    低沉而漆黑的雲壓得天空低低的,籠罩著臭氧層破裂的大地,一眼望去,灰暗無邊 無際,一副將要下雨的樣子。


    程瑤來到朱紅磚砌的東王漢宮,古意盎然的建築精典,也是左威豪月租四萬元的住 所,現代享受主義者的生活寫照──打腫臉充胖子。


    宋芸芸以為是鍾點女傭,問也沒問一聲就直接開門。“你來做什麽?”一見來人, 手倏地高舉在門框上,不歡迎的表態。


    “不請我進去坐?”


    宋芸芸猶豫的目光,移往程瑤身後,略帶著緊張。


    “隻有我一個人,他們並不知道我來。”


    “好,讓你看看這間屋子換了女主人後的品味,和以前那個沒氣質的女人在的時候 ,做個比較。”宋芸芸瀟灑地攤開手,那神情是鬆了口氣。


    “我從未來過這裏,不曉得它以前的樣子。”她打量了四周,斟酌地說:“不過, 現在的樣子很華麗、舒適。”


    鑲有嵌燈的天花板,照了一屋子輝煌絢爛的彩光,使得灰、黑、白三色組合的家具 ,透出典雅的現代感;特別是那橫隔客廳與飯廳的落地魚缸,整整有一個人的身高,顯 得氣勢相當壯觀,足見是花了不少宋芸芸的私房錢。


    唯一美中不足、令程瑤起反感的,就是窗外的真實世界透不進來,被兩層簾布隔絕 了。


    宋芸芸意興闌珊地說:“這兒比起碧茵山莊的裝潢,還是差了一大截。”


    “隻要有家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


    “威豪說得對,你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骨子裏卻是最市儈 、最虛偽的女人,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宋芸芸把話說絕了。


    她惋惜地說:“你中毒太深了。”


    “你這種前任女友的心態,也未免太可怕了。”宋芸芸仇視道:“到處詆毀被你遺 棄的男友,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程瑤百口莫辨地說:“我是好心勸你懸崖勒馬。”


    宋芸芸嫌惡的表情。“你分明是變態,自己不要的,也不準別人要。”


    “如果我說的話不客觀,公司裏最起碼還有他十餘位的舊愛在,你可以去問問她們 ,左威豪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我能回公司嗎?你是不是暗中在進行什麽詭計?”宋芸芸防範地問。


    “我真的要對付你,現在來到這兒的人,就不會是我,是你大哥。”


    宋芸芸有了新解,“你想害的人是威豪。”


    “在我眼裏他渺小如隻螞蟻,一個指頭就壓得死他,但是,我根本不屑他的死活。 ”程瑤料左威豪惡人自有惡人整,何需她髒了自己的手。


    宋芸芸斷章取義道:“瞧,你還是心存置他於死地的念頭,隻是看他在水裏遊,比 直接給他個痛快了結,更來得有趣。”


    “你被愛情蒙蔽了。”她感慨這一趟來是白費唇舌,渡不了癡迷的宋芸芸。


    “我隻是不恥你這種為錢棄愛的勢利女人。”


    “你跟左威豪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他就算結婚,也不會是個安分守己的男人。”


    宋芸芸自以為是地說:“你是妒嫉我能和你心愛的人結婚嗎?”


    “我想我已經仁盡義至了。”她放棄了。


    宋芸芸警告道:“你回去不準和我大哥說。”


    “我不會去傷他們的心。”


    “我希望你守口如瓶,等到孩子不能人工流產後。”宋芸芸眼裏閃著母性的光輝 。


    程瑤叮嚀道:“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千萬。”


    中了仙人跳,是要破財消災的,現在就看左威豪開的價,和外公出的價,合?或不 合?


    【】


    這是一個發黴的冬天,既潮濕又溫暖。


    山上的濕氣總是比山下多摻了些水,除濕機的功能也遠不如嵐氤來得強烈,時常讓 人覺得空氣在掉眼淚。尤其是身上的衣服,好像無時無刻都被個憂愁的女人趴在肩膀上 ,抽抽搐搐一整天,衣服怎麽也幹不了。


    碧茵山莊有壁爐,寒流一來,爐火熊熊地燃燒著。把屋裏所有的人都召來,還有嘟 嘟也來了,在宋展鵬的默許下,大家交換記憶中內陸各地的風俗民情,卻沒有人提到芸 芸,和這個家的年輕時代。


    已經兩個月了,尚宇文很訝異外孫女這一次離家的決心,這麽有骨氣地自立更生, 心裏雖然很想讚賞芸芸的勇氣,但腦袋裏裝的智慧卻告訴他:山雨欲來風滿樓。今年的 冬天會非常冷,在芸芸回家後。


    這一段時間裏,宋展鵬和程瑤過著快樂而規律的生活。充實的日子,使他們不太想 到現實的合約,和虛如幻夢的愛情,他們有意避免觸及這些煩心的事,隻在乎眼前握得 住的生命,與家人的笑容。


    星期天,壁爐一早添了些新木材,暖暖的火光喚起屋子初春的感覺,連牆壁也趕走 了寄居在磚縫裏的寒風,回應一室的春意。


    可是,午飯前氣氛全變了,宋芸芸把屋外的寒冷帶進來,冷得人牙齒咯咯作響,胸 口被壓迫得難受,呼吸幾乎停頓,簡直就在剩下最後一口氣時,才發現是氣壞了。


    “外公,大哥,他就是我先生,左威豪。”宋芸芸熱絡地宣布。


    一屋子的人,統統冷淡地離去,隻剩下三個冰凍的雪人,專注地對著爐火,像耳朵 被烤融了,什麽也聽不見似的。


    “外公,大舅子,還有嫂子。”左威豪禮多人不怪。


    尚宇文冷颼颼地說:“你回來做什麽?”


    “我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婚姻,和已經四個月的小生命。”宋芸芸不勝嬌羞。


    “你不是不在乎我們嗎?你不是有本事獨立?”


    “外公,我又沒有做什麽讓您丟臉的事,您為何非要攆我走?”


    尚宇文指正道:“是你自己要走出這個家門的,我隻是答應你的提議。”


    宋芸芸一副船過水無痕的甜笑,“我現在回來了。”


    “碧茵山莊不是旅館,你帶行李來幹什麽?”尚宇文拉開嗓門咆哮道。


    “這兒是我的家,我有權回來住。”宋芸芸硬碰硬地吼回去。


    “你的?!還是我的?”尚宇文眯著眼逼問。


    “外公,千錯萬錯也請您看在您曾外孫的麵子上,讓我們回來住。”左威豪扮起潤 滑劑的角色。


    “嫁雞隨雞,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應該是由你這個做丈夫、做爸爸的人負責。” 尚宇文一點也不買帳。


    左威豪大言不慚地說:“我和芸芸想陪在外公身邊略盡孝道。”


    “不必了,我已經有了嘟嘟,雖然我才養它兩個月,它已成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夥 伴,比起我養了二十年的人,更有人性、感情。”


    “外公,芸芸年輕氣盛,難免有頂撞您的時候,您大人大量,就給她個彌補的機會 ,將來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改姓外公您的姓,算是給您賠不是。”


    “這個禮太大了,我收不下。”尚宇文劈口回絕。


    宋芸芸轉向宋展鵬求助道:“大哥,你一向最疼我了,你幫我說話嘛。”


    “你嫁的人是他,我無話可說。”宋展鵬心灰意冷。


    “外公,你當年就是這樣逼走了媽和爸,難道你還想看到悲劇重演,再收容沒父沒 母的孤兒,才……”宋芸芸瘋了似地指控。


    “芸芸,我不許你傷害外公。”宋展鵬大聲喝止。


    “你不是也很恨他嗎?為什麽現在那麽巴結他?”宋芸芸骨碌碌的眼睛一轉,嘻笑 辱罵道:“是不是看中了老家夥的遺產?隻要你對他好一點,在他麵前多戳我兩下,這 裏的一切,就都掉進你的口袋……”


    “你自己財迷心竅,別把每個人都抹黑了。”宋展鵬淒愴的語氣,好不悲傷。


    “我隻是來拿屬於我的那一份,有何不對?”宋芸芸擺明要分財產的態度。


    “今天你們都在,我就把你……們父母的婚姻真相,講給你們聽。”


    這個時候,人、空氣、火都靜了下來,彷若是間空屋般沉靜。


    尚宇文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目光落在壁爐上方愛女的相片上,淚流滿腮地說:“荷 茵嫁的男人──宋森,就像今天芸芸嫁的丈夫,是個想榨我錢的吸血鬼,我當年不讚成 荷茵的婚事,但她跟他私奔了,在他們蜜月旅行回來後,宋森找我談判,如果我不供給 他錢,他就要虐待我的女兒和她肚子裏的骨肉,我隻好答應他的勒索,他根本是個空有 一張臉皮,卻吃軟飯的男人,拿我的錢花天酒地,所幸維持住對我的承諾,善待我女兒 和孩子。”


    尚宇文長籲一口氣,感傷滿懷地接著說:“你們真以為他是去巴西掏金?他是去參 加巴西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狂歡去了,為了兩麵做人,這邊帶著荷茵同行,那邊要他 宋家親戚跟我要超額奶粉錢,不幸飛機發生意外,我悲慟欲絕時,宋家的人來和我談條 件賣孩子,還威脅說如果我不買,他們是不會讓我的外孫有好日子過的。當時我幾乎是 用了傾家蕩產的錢,買回荷茵的骨肉,以七家公司的代價,賣得隻剩下一間賣南北貨的店,也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百貨公司。”


    尚宇文碎心地說:“我一直很傷心荷茵怎麽會瞎了眼去嫁那種男人?孩子,我後來 才知道是因為懷了展鵬,在那個民風仍淳樸的時代,荷茵是為了未婚懷孕的孩子而不得 已犧牲了。”


    宋芸芸含糊地說:“威豪不會是那種人。”


    “是,或不是,我們用時間來證明。”尚宇文有了前車之鑒,現已懂得處理之道。 “他如果是個男人,自然會負起養家的責任,不需靠裙帶關係。”


    左威豪利用親情的弱點,搶白道:“我現在職位這麽低,薪水又微薄,芸芸會吃苦 的,而她又有身孕,我怕苦日子會對她們母子有不好的影響。”


    宋展鵬讓出一條路。“我恢複你原來的職務,要想升級,靠你的表現。”


    “可是,我們連住……”左威豪還有話說。


    尚宇文再退一步。“我給芸芸一棟房子當嫁妝,不過房契、地契是我的名字。”


    左威豪厚顏地問:“那麽,孩子出世後,外公有何打算?”心裏想知道:曾外孫能 繼承多少遺產?


    “你做父親的人,有什麽想法?”尚宇文反問。


    “沒有。”左威豪憋住氣。


    尚宇文不勝欷籲,“很好,我也希望芸芸嫁的是個好丈夫,不要和荷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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