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陽明山上那幢紅色琉璃瓦建築,不再在陽光下閃耀,在黑夜裏絢爛了,更不再在趙君皓的心底重要了。它已顯得斑斕陳舊,它已不是昔日溫暖的後盾,它已不能讓他歸心似箭,總之,他怕回到那個靜謐時像個華麗的怨婦,被死寂的空虛包圍著的鬼屋;熱鬧時像嬉鬧的小醜,戴著哭笑不得的麵具,如置身在馬戲團裏的浮爛。


    隻有在有她的地方,即使是喧嘩的菜市場、沸騰的火車站,他都能得到想要的安穩。


    那一天,和母親弄得十分不愉快,母子關係一如油炸麻花,交錯得厲害。


    他已經一個禮拜沒回家了,窩在有她的小天地裏,甜蜜得就像新婚夫妻,隻是尚未同房,不過,隻要有她陪伴,他便心滿意足了,至於其他事,那些遲早都會發生的,他不急。


    一陣吸鼻聲傳來,打斷了兩個人並排相依在沙發上,麵對電視的幸福假象。


    柳雪恨心酸地:“你媽她討厭我。”


    趙君皓圓融地:“給她時間接受我不能沒有你的事實。”


    “要多久?你要我等多久?”


    “我沒辦法訂一個明確的時間。”


    “我老了,你還會要我嗎?”


    “傻瓜,先老的人是我,到時候,你可不能不要我這糟老頭。”


    “我和你真能挨到白發蒼蒼、齒牙動搖的時候嗎?”


    他極自然地說:“我們先同居,好不好?”


    她不悅地坐直身子,戒備森嚴地:“不好,我不想曆史重演。”


    “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你們男人哄騙女人的伎倆都一樣,隻想著先上手。”


    “我發誓……”他正經地舉起左手。


    她激動莫名地:“全家死光光嗎?在這世上,哪個人不會死呢?”


    遲疑了一會兒,他唇畔掛了個安撫的微笑:“雪恨,我用兩年的時間就服我媽,不論結果是失敗或成功,時限一到,我們就去公證。”


    她垂下眼瞼,囁嚅地:“讓你媽恨我,我於心不忍。”


    他雙眸變得璀亮,“媽要是能聽到你說的這句話,她對你的成見一定會減少。”


    “阿皓,難為你了。”她善體人意地滑向他的臂彎裏。


    “不要這樣想,我隻要你能一直像現在這樣靠著我,再苦也值得。”


    她手指穿過他的指間,用力一握,感覺像是在謝謝他,其實是在求取原諒。


    “雪恨,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過去,隻是媽一直介意那個傷害罪,而我堅信那是個意外,你能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嗎?如果不想說,我不會勉強的。”


    曾經,那是一道醜陋的疤痕,在她的心底,不容碰觸地,現在她被迫把傷疤亮在外麵,驀然發覺過去了。此時此刻,說起過去,竟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回憶、歲月,感覺是那麽地漠不相關,而且輕鬆。


    不過,她仍將表現的刻骨銘心,必要時,掬一兩滴珠淚,博取傻瓜的同情。


    “我四歲時,母親過世,七歲半父親續弦,留下十二歲的哥和我。”


    “你的日子不好過。”


    “有時候甚至想一死了之。”


    怕她痛苦,他努力衝淡感傷,“還好沒有,不然我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了。”.“十五歲那年,那個繼母逼迫我,被我拿水果刀刺中要害,繼母堅持要關我到少年觀護所。”


    從他懷裏收到顫抖的震波,趙君皓感覺到一股害怕的怯意,籠罩得她渾身不對勁,心疼地緊擁發冷瑟縮的她,肝腸寸斷地:“不要說了,我不該讓你回憶的。”


    “不,我要說下去,我要讓你明白,發生在我身上的烙印是怎麽來的。”她倔強的臉龐,竟然掛著脆弱的淚河。


    “坐牢要是這樣來的,那完全不是你的錯。”


    她飄忽地:“世人隻看結果,不問原因。”


    他握住她的胳臂,“令尊都不管嗎?”


    “我爸爸是個失敗的人,工作失敗,人生失敗,隻好在酒精裏找尋成功的幻想,對我這個女兒的成長視若無睹。”她突然放聲笑,雙手蒙住臉,淒慘的說:“被關的日子,爸爸還以為是我離家出走。”


    他很想為她做什麽,結果,隻能將她摟得更緊而已。“不到一年,我出來後,繼母笑咪咪的來接我,說了些好聽的話,我因為太了解她,所以心中感到不妙,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詐,回到家看見沉溺酒中的父親依舊,心情壞到極點,感覺簡直是活不下去了。當晚,我根本無法入睡,仿佛知道烏鴉在我的頭頂盤旋,噩運將至,果然繼母和人口販子談好了條件,要把我賣到妓女戶,就這樣,我幾乎是被五花大綁提出了家……”


    他焦躁地:“令尊當時人在哪?”


    “他在喝酒,而我卻看到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有淚光在晃動。”


    “你……你受苦了。”大丈夫有淚怎能不彈1


    “還好,我沒有真正變成皺妓,在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我被救出了紅燈戶。”


    “他是——”


    “我的國小老師,他不但救了我,還帶著我北上藏匿,並且讓我接續未完成的學業。”那段日子雖是躲躲藏藏,卻每天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沒有酒味。


    見她臉上浮現燦爛,他吞下困難的口水,心裏的疑問滴成了湖,他想問:他是真君子嗎?還是偽小人呢?他有沒有要求回報?什麽樣的……


    天底下,難道真有白吃的午餐嗎?


    他隻敢問:“那你為什麽高中還是沒畢業?”


    她黯然神傷地:“他車禍走了。”


    “在他的葬禮上,你認識了文濤?”


    “是的。”話在誠實中打上句點。


    沒有燈,就連月亮也走出窗格內,屋子裏終於全部染黑了,仿佛人的心情也褪盡顏色,唯有相偎的身軀在時間之流外得到多彩多姿的感受。


    他的心和她的心,此刻靠得好近,體溫從彼此散漫開來,又包容在一起,他們就像山難等待救援的情侶,四周都離他們遠去,兩人的世界卻有更深的甜蜜,已不在乎得不得救,因為,他們已經得到超越塵世的相惜,一生無怨無悔。


    人若是在深愛時,死在頭互枕、指交纏、心相連的情境中,臉上的表情,肯定是最美、最幸福的死相。


    電話聲,尖銳如劃破寂夜的救火車的哀鳴,攪亂的不止是寧靜,還帶來了一股不安的心悸,想問——火燒在哪裏?


    趙君皓十萬火急地趕赴醫院,趙老夫人發生顫抖性麻痹,又名巴金生氏症候群。


    “媽好端端地,手怎麽會突然……”


    牛小凡一口咬定:“醫生說是受到了刺激,又是和柳雪恨有關,對不對?”


    這是一種老年病,病發的原因往往受到感情、天氣的影響,而充分的睡眠、規律的作息能減緩病情。當然,趙老夫人這次生病,想也知道是憂勞過度所引起,罪魁禍首便是夜不歸中的孽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絕不是雪恨引起的,是我讓媽生氣的。”他一肩擔下。


    “到現在,你還在替她掩飾!”


    “我說的是真的,雪恨已經夠可憐了,不要再把罪過加諸在她身上。”


    “她就像六點半的閩南語連續劇,總是看女主角哭得淅瀝嘩啦,其實不過是賺人熱淚的戲,一場假戲罷了。”牛小凡跺腳地。


    趙君皓試圖扭轉地:“你不了解她……”


    “是你中毒太深。”


    “要是你肯聽我說,你就不會一味地排斥她,相反地,你會十分同情她的際遇。”


    牛小凡道:“我可不想做你的情敵。”


    “小凡,她已經告訴我關於傷害罪……”


    “她說一切都是假的,不知她那身的美麗,是不是也是假的?”


    “她是真的,她從頭到腳都是真的。”


    “阿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男子漢,沒想到一個小漩渦,竟然讓你暈船嘔吐!”


    “戀愛並沒使我眼盲,我看的很清楚,她自己也在掙紮……”


    “這麽說,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上景陽崗,效法武鬆打虎。”


    “我並不想打敗她,我是要感動她。”


    “你馴老虎,不帶鞭子和椅子,光靠嘴巴說教有用嗎?”


    “她會為我而改變的。”


    “你真自以為是耶酥和釋加牟尼轉世,用精神就能感召萬物?”


    “你不是我,所以不能體會我和她之間的磁場。”


    “你聽過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句話吧。”牛小凡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話不投機半句多。”趙君皓卯上了。


    “阿皓,我看錯了你。”牛小凡痛心疾首地:“原來你是屬於有了直抱的娘,忘了橫抱的娘,那一類不肖子、火山孝子。”


    “我不是。”


    兩個人互相偏過頭去,誰也不想理誰,直到醫生走出病房。


    “趙先生,令堂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你可以進去陪陪她。”


    “謝謝大夫。”


    牛小凡幽幽地:“阿皓,不要再讓伯母生氣了。”


    “我會的。”他點點頭,沒有選擇地。


    處在愛情與親情中,趙君皓就像夾心餅裏那一層軟綿綿的果醬,對他而言,兩邊都硬如鋼鐵,擊破不了,隻能被壓迫,但,他不灰心,因為柏林圍牆已成了曆史。


    病房裏留有一盞小燈,分明看到床上的人正在淌淚,水亮亮地,卻在他進來的後一秒,用手不經意地擦去。如果這是母親所要的,喬裝堅強,那麽他便當作什麽也沒看見,其實,他也怕麵對母親的心情。


    “媽——”


    趙老夫人翻身背著兒子,這時候,趙君皓才覺得母親的瘦小,那曾經肩扛趙家成敗責任的肩膀,怎麽會如此削薄!他心裏的慚愧,頓時像天網撒下,一陣暈黑。


    失眠數日,體力早已消耗殆盡,趙老夫人在藥效、疲倦和賭氣之下,漸漸昏沉過去,最後,還吐了一口長長的大氣才入睡。然而,天色尚未完全覺醒,趙老夫人便在神情慌亂中掙紮起來,因為喘氣的聲音太沉重,使得靠在床邊正閣眼的趙君皓,微愕地睜開了眼,擔憂地望著母親:


    “媽!你怎麽哭了?”


    趙老夫人發泄地:“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死老太婆嗎?”


    趙君皓戰戰兢兢地:“媽,快別這樣講,你明知道,我從小就最聽您的話。”


    “那個小皓,我已丟在過去。”


    他一焦急,反而說錯話:“我現在跟以前並沒有差別,隻是我有了思想……”


    “怎麽?你過去是我手中的傀儡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愛上了媽不愛的女人……”


    趙老夫人打斷道:“我不要聽到她的名字。”


    “媽,傷害罪的事,可以解釋……”


    “夠了,我沒有精神陪你聊她,和那肮髒事。”


    “好吧,那我閉嘴,你好好休息。”


    趙老夫人並沒有躺平,反而是墊高了枕頭,陷入長長的思考中。


    趙君皓這時像映在牆上的影子融和般,靜得感覺不出他還在屋裏,他和趙老夫人臉上有著相同的表情,想她在想什麽?他想問,但因他已不是孩子了,毫無保留而直接的問法,再也不適用於他的年齡,他隻能胡思亂想,和靜靜地等待發落。


    白日光亮使得屋裏顯得暖和多了,而趙老夫人也有了決定似的開口:


    “阿皓,媽不是有意要阻攔你戀愛。”


    有很多事,做子女的並不了解在父母的羽翼下,他們被保護得隻看到人世間美好的一麵,也因此,當他們發現世間不如印象中美麗,反而責怪父母過度的愛護,直到他們自己為人父母,重蹈覆轍之後才懂得——天下父母心。


    他問:“柳雪恨的父母是幹什麽的?”


    “她是你未婚妻,你倒反過來問我?”趙老夫人抽泣道:“我安排你們門當戶對,倒怪起我來,你不是對她情有獨鍾嗎?她的離去難.道是我的錯?”


    趙君皓擠出一絲笑容:“媽,不要難過了,過去的事忘了吧!”


    “她會不會是他的親人?妹妹?”


    他動搖地:“為了讓媽安心,我會調查清楚的。”


    趙老夫人開明地:“如果她沒企圖,又是真的愛你,媽不會再反對。”


    為什麽呢?兒孫自有兒孫福。


    “謝謝媽。”


    “如果她真是為他而來,你也不能傷害她。”


    “我了解,冤家宜解不宜結。”


    五顏六色的汽球,彩繪了一屋子繽紛。


    柳雪恨忙進忙出地,已為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佳肴,多虧了在場的朋友們鼎力協助,今天大夥兒才能歡聚一堂,享受這頓比做醮還要豐盛的山珍海味。


    夕娟窮嚷著:“完了,完了,我微凸的小腹就在今天,鐵定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小五西瓜。”


    “西瓜裏麵都是水,你那裏麵全是油。”夕娟的情人,麥可,在西餐廳吃豆腐的老外,三個稱謂的中間是等號。


    “麥可,你白來台灣讀書了!”夕娟使個眼色。


    麥可不敢造次地:“怎麽會,我還是妻管係的高材生。”


    柳雪恨讚美地:“夕娟,你可以去報名演員訓練班。”


    “我也沒想到,平常唬小孩的那張虎姑婆臉,居然也能嚇倒大人。”


    麥可問:“虎姑婆是誰!”


    紹文搶白:“小孩晚上不睡覺,就會被虎姑婆咬手指。”


    “難怪一到晚上,夕娟就喜歡拿我的手臂啃,原來是虎姑婆在磨牙。”


    夕娟皮笑肉不笑:“麥可!你回家準備重溫功課。”跪算盤是也。


    夕娟餘悸猶存地:“其實,一聽到那個經理說要報警,那時,我差一點就跪地求饒了。”


    “還好你沉住了氣,不然,你們現在要替我們送牢飯了。”


    此時,門鈴大作,紹文舉匆匆地去應門。“蛋糕來了。”


    來人是文濤,一邊脫鞋一邊說:“小娟你別瞪著我,我遲到是蛋糕師父的錯。”


    “我知道,你是永遠不會錯的聖人。”


    “葉泳怎麽沒來?”


    “那小子正逢思春期,釣馬子去了。”


    麥可好奇地:“我的登徒子,評語如何?”


    柳雪恨失笑地:“麥可,你哪裏是在和我吵架,簡直是打情罵俏。”


    文濤自誇地:“還是我的姘夫演得好。”


    夕娟噗哧一笑:“聽說你差一點讓人家變成性無能。”


    “那是意外。”


    “我看是故意的,教訓他把你的馬子。”


    柳雪恨宣布:“人都到齊了,我們準備開香檳慶祝——紹文生日快樂。”


    “齊雅呢?”


    “在廚房,為壽星煮壽麵。”


    “我也有準備禮物,瞧,是壽衣。”麥可語不驚人,死不休。


    “麥可!”大家異口同聲。


    “我又說錯了什麽?”麥可被中國話給打敗了。


    “喝壽酒吧!”


    送走了熱鬧,屋子裏已亂得不成樣子,多虧了大夥兒的童心未泯,陪著紹文玩了好幾種小孩子的遊戲,後果卻是留下滿目瘡痍的景象,由柳雪恨及齊雅兩人收拾。


    柳雪恨突地大叫:“文濤那個老年癡呆症,竟然忘了把房地契帶走。”


    齊雅含笑:“他是故意的,不信?一分鍾之內,他鐵定打電話來,要你下樓。”


    電話鈴響,柳雪恨拿起聽筒喂了一聲,就笑了起來:


    “齊雅,你可以去行天宮的地下道投攤了。”


    “文濤的心思,路人皆知。”


    是的,文濤是個通體活熱的人,從不懂得什麽叫隱藏,他總是追不及待地展現他的感情,坦坦然地,絕不忸怩作態。像愛情這樣的事,他也是如此,打從雪恨和齊雅來到戲劇社,他這個社長就在大庭廣眾下宣告他要追雪恨,當時,雪恨僵在那兒,不知到底要進或退,最後臉紅紅地說:我要報名加入戲劇社。這句話給了文濤莫大的鼓舞,他以為,事實上,大家都這麽以為,她對他有好感。


    被他追到無路可走後,她隻好傷他的心,說出她的人生、她的目標、她的計劃裏皆沒有愛情,她的心裏隻有恨、恨、恨……一連不知重複了幾個恨字,非但沒有嚇退他,反而讓他對她更傾心,甚至把自己投入她恨的計劃裏。


    愛真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愛你的人,永遠很難成為你愛的人。


    雖然,她明明白白告訴他,接受他的隻是友情,但他一點都不氣餒,有個古訓:近水樓台先得月。她的身邊,一直以來隻有他一個男人,她哭她笑都是很自然地靠著他,這將會成為一種習慣,她也終會發現,不嫁他,她還有誰可嫁呢?


    他確信她是他的,至於婚禮,很快就有眉目了。


    “拿去放好,搞丟了我要你跳淡水河。”她把資料袋交在他手心裏。.


    瞧!裏頭的房地契就等於是結婚證書,已握住了。


    “你怎麽穿這樣就跑下來!”他蹙起眉。


    她無所謂地:“我想反正隻一下子,很快就上樓……”


    “來,把它穿上。”他脫下厚外套,裹住她。


    同樣的情景,在美術館外和在這,隻是人不同,外套不同,此時,她竟然心熱不起來,一顆心好像掉在寒風裏,飄飄蕩蕩地,沒有依舊。


    “何必在外麵聊天!我們進屋去。”她不忍他在打顫,隻是朋友間的關心。


    他輕柔地:“我想和你單獨見麵。”


    她平常語氣地:“你這樣不行的,感冒著涼了,我怎麽對文媽媽交代?”


    “我媽巴不得你去看她。”


    “是啊,好久沒去你家了,文媽媽一定很想念紹文。”


    想起那一段受文濤幫助的日子,她欠他的,恐怕這一生都還不清了。


    “什麽時候去?”


    “快了,等我的計劃大功告成,也許會和紹文常去你家玩,”


    “到那個時候,你們應該住進我家了。”


    “怎麽好意思像過去那樣打擾你們!”


    知道她有紹文時,他義不容辭地仲出手,讓她免費使用他家一間房,並且文媽媽還把紹文當自己的孫子疼,把她當未來媳婦看待,現在想起來,她覺得自己很卑劣,利用文濤一家人的善良。


    他促狹地:“媳婦住公婆家,天經地義。”


    她啞聲:“文濤,說好了,革命尚未成功前,不談這個的。”


    每次一觸及敏感話題,她就像走到平原後,才發現衣服穿反了,那麽渾身不自在,臉上卻保持著若無其事的沉靜,而他是很想幫她把衣服穿正,他要她知道,這裏隻有他們兩人,當著他的麵換並不可恥。


    “趙君皓有沒有對我未來老婆非禮?”


    “我是刺蝟,碰不得。”


    他吃醋地:“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上你了。”


    “按計劃,就該有這樣的結果。”


    “你們的愛情戲演到什麽程度?牽手?親吻?”


    她難掩尷尬地:“演戲嘛,總是要有那麽一點……一點點親熱鏡頭。”


    倏地,他的手扣住她的頸子,眸光顯得有些不高興和激動,盯著她的眼睛找尋她心裏的想法,卻因為靠得太近,頭不由自主地向下俯去,吻上她的唇。


    基於哄哄他的心態,她紅唇微啟,讓他濕潤的舌無所攔阻地吸吮的芬芳,從重重的懲罰到溫柔的愛撫,她再次發揮精湛的演技,配合他的予取予求。然而,內心卻是愈來愈看輕自己——愛情的騙子。


    他滿足而霸道地:“你可不能失守。”


    “放心,我會像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一樣,在最後關頭安全撤離。”


    “雪恨,房地契已經到手了,銀行戶頭裏也有三百萬的存款,計劃到此為止,不好嗎?”他憂心忡忡。


    她十分堅持地:“不夠,還不夠。”


    “我擔心夜長會夢多。”


    “我從不作夢。”


    “千萬要小心,答應我,如果發現苗頭不對,你一定要逃。”


    “我會的。”她不相信自己。


    女孩之間的友情,若是連男友都能禮讓,那麽就能天長地久了。


    因為生命苦澀,柳雪恨便覺得一生的遭遇都是噩運,把自己變成不祥的雨女。


    但,在她認識齊雅之後,生命像是破了魔咒般獲得新生,最明顯的就是她臉頰冷峻的淩線溫柔了,過去與人相處如多刺的野玫瑰,現在變成了花店裏無刺的白玫瑰,人人都想親近她,友好地。爾後,齊雅知道了她心中的痛楚,建議她要有好的演技,必須要經過訓練和磨練,才能做到想哭就哭的完美,於是,她們認識了文濤。


    有時候,她真懷疑文濤的眼睛,是不是有千度近視?竟然舍齊雅而選擇了她,怎奈不長眼睛的是愛情,偏偏愛情又不能當禮送,如同中秋節吃不完的月餅,隻好任它發黴發臭,自生自滅。


    不過,齊雅把這段感情看做是新娘婚前的百寶盒,秘密地收藏起來,隻有在最孤絕的夜裏,洗淚思情。為了怕齊雅難堪,她即使見枕套上有昨晚殘存的淚痕,也故意當作沒看見,而齊雅也習慣了她的裝傻和貼心。


    今晚,她們像過去一樣擠在單人床上,兩顆心滿溢著重溫舊夢的喜悅,卻升華不起來,似乎是歲月給了她們太多的心事,讓她們笑……始終含蓄且有保留。


    “齊雅,最要感謝的人,就是你。”


    “怎麽會?我出力最少。”


    “要不是你幫我把牛小凡那塊絆腳石移開,我的計劃不會進行得這麽順利。”


    “舉手之勞而已。”


    “對我來說,他有如隕石,足以毀滅地球。”


    “其實,他隻是從你頭上輕輕畫過的流星雨,讓你眼睛一亮罷了。”


    雪恨動容地:“因為,我有你的庇護。”


    齊雅謙虛地:“我什麽也沒做,不過轉移他注意力。”


    “每次他的眼睛一盯著我,我總覺得渾身姐出疹子般不自在,癢得要命。”


    “他大概是你的孽障。”


    “而你是他命中注定的孽緣。”


    “法海罵白素貞的台詞,這下子,我們兩個都成了蛇精。”


    “好懷念……以前在話劇社的點點滴滴。”


    她挽住齊雅的手臂,追憶起那一段許仙和白蛇、青蛇相遇的戲,現在想起來,她才知道自己演不好素貞而被換角的風波,隻因為她實在無法含情脈脈地看著別的男人,發自心裏的排斥,使她錯失女主角的機會,直到,男主角是趙君皓,她竟然演來駕輕就熟……


    “還說呢,每次觀眾都抱怨女配角比女主角美。”齊雅生性害羞,負責幕後工作。


    她低頭,做了個反省懺悔的表情。


    “別裝了,你從來不在意演什麽,隻是想要上台麵對人群,練膽子。”


    “齊雅,你我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不,是我有超能力。”


    她說溜了嘴,“我也有,我知道你暗戀文濤……”


    齊雅不動聲色地:“文濤眼裏隻有你,從學生到現在,他一直待我如兄弟。”


    “我卻視他為姐妹。”


    “他剛才是借故約你單獨會麵吧!”


    “他知道我現在心裏隻有計劃,容不下兒女情長,所以,沒談別的,不過是討論了一下未來該怎麽做。”她欲蓋彌彰地。


    “他怕你假戲真做。”齊雅觀察入微。


    “我才擔心你被牛小凡吃豆腐,那我可就罪過了。”


    齊雅逼供地:“難道你沒被趙君皓吻過?”


    雪恨不情願地:“我本來就該付出代價的,但,在你而言就叫犧牲了。”


    齊雅的眼神迷迷茫茫地:“我……那不叫犧牲。”


    “什麽?你在說什麽?我沒聽懂。”


    齊雅抿著嘴說:“沒事,今晚的月亮很圓。”


    “胡說八道,窗外明明是上弦月,你……齊雅!你該不會為我犧牲了色相?!”


    “沒有,什麽色相那麽難聽,我又不是在賣的。”


    雪恨臉色敗壞地:“你的愛情戲尺度到哪裏?有沒有床戲?”


    “你這是新聞局在審問嗎?”


    “這是朋友的關心。”


    “我拒絕回答。”紅暈浸泡在肌膚中,齊雅透著美麗的臉龐不打自招了。


    雪恨心中一陣酸楚,哽咽地:“齊雅,我對不起你。”


    “雪恨,不關你的事,是我自願的。”


    “我不會放過牛小凡這個豬八戒的,我要他做閹夫。”


    那個曾經拋離的噩夢:慘淡的黑夜,被逼以角落的女孩,衣衫和破布貼在身上的悲哀,張牙舞爪的獸欲,求救無門的哭泣,一一浮現,憤恨、委屈、悲慟,爆發出來使她歇斯底裏起來。


    齊雅不客氣地摑醒她。“雪恨!雪恨!你冷靜點。”


    她咬牙切齒地:“天下烏鴉一般黑。”


    “我不認為他欺侮了我,說真的,我不後悔。”


    “齊雅?你該不會愛上他了?”


    齊雅點點頭,“他不會原諒我欺騙他的。”


    “噢,齊雅!”她的喚聲梗住了。


    “放心,我也不是那麽愛他,隻是一點點的喜次。”


    她平靜的說:“我是希望,我們和他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開始……”


    “沒有這個開始,我是不會和他有那個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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