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來,雖然胡仲念疾病纏身,但是他尚有一絲力氣在,便仍會手持書卷,讀上一會兒。隻是近半年來,他深惡隻能纏綿病榻的自己,也覺察出自己的病症不會再康複,轉而自暴自棄,才扔掉了書籍。


    「少爺還看書?是個讀書人?」


    「你沒聽說過胡家二少爺天資聰穎,四歲百家姓,五歲背唐詩,十歲上下熟讀四書五經,十三歲就考中了秀才嗎?」胡仲念斜眼看著有些發懵的董秀湘,忍不住想要抬手給她一個暴栗。就算真的不了解胡二少在湖廣省的年少成名,動動腦子的人也都知道,這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們又有幾個沒讀過書不識字的?


    「哦,怪小女子我孤落寡聞了,誰讓我們湘江邊兒上的窮苦人家,終日隻想著賺錢謀生不餓肚子呢,自然是不像少爺見多識廣了。」


    胡仲念瞧著這丫頭是身子爽利了,反正是又存著力氣來頂撞自己了。雖然言語上自己沒占著便宜,可心裏頭還是隱隱愉悅。


    「貧,這跟謀不謀生沒關係,你現在就不用想著做活謀生,可是你依然沒想著有時間去讀書習字,可見這是態度問題,你沒有做學問的態度。就算我給你腰纏萬貫的家產,你的心思也不在上頭。」


    董秀湘聽了這話,心裏頗有不滿,「少爺這話說得糊塗啊,我哪裏不用謀生?我的營生不就是照顧你吃藥喝藥外加讓你趕緊好起來?你瞧瞧夫人,連每日的晨昏定省都給我免了,說是隻叫我做好照顧你這一件事而已,我哪裏得閑?」


    董秀湘:說白了,我就是一個高級丫鬟。


    「這麽說,還是我的不是?」


    「少爺哪裏會錯?你康健了,我才得空忙別的。」


    胡仲念自知理虧,他原本的半放棄式養病,基本上是破罐子破摔,身體不繼續每況愈下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而在麵對董秀湘的「照顧」下,他還常常三推四推地不吃苦藥,不飲參湯的,全是在給照顧他的人添麻煩。


    「少爺若是覺得理虧,好好兒吃藥便是了。」


    董秀湘本輪稍勝一籌。


    立夏端著湯藥和白粥進了內間,先將白粥遞給了二少奶奶,又將湯藥端在手中,默不作聲。


    「少爺,那我就不客氣了啊,現在肚子裏沒東西真是渾身酸軟都使不上力氣呢。」董秀湘舀一勺白粥,輕輕吹了幾下才將其送入口中,米糯香甜,唇齒留香。她還不忘一邊兒吹著勺子裏的熱粥,一邊兒給胡仲念遞了遞眼神兒,示意他趕緊照顧自己,讓自己的差事鬆快些,讓他在喝藥這個問題上妥協一番。


    胡仲念內心orz:不能慫,不能輸給女人。


    隻見胡二少痛快地一把奪過立夏手中托盤上的藥湯,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連氣都沒喘一下。


    喝完還故意將藥碗倒過來,手上抖一抖,沒有抖下一點兒湯汁,以表現自己喝得十分幹淨。然後衝董秀湘眨了眨眼睛,意在詢問她自己表現得如何?


    董秀湘自然是裝傻,蹙著眉毛,好像完全沒明白胡仲念的意思一般,雙肩一聳,「少爺何故?」


    立夏站在倆人中間,感受到她們二人異乎尋常的表現,自覺十分尷尬,「那個,二少爺,你喝的是小廚房給少奶奶熬好的藥,您的藥才熬上。」


    最怕,就是空氣突然停滯。


    胡仲念臉色大窘,實在是沒想到他難得主動喝一次藥,還喝錯了?喝成別人的配額也就算了,那到底原本屬於自己那份兒還要不要喝了?


    「呀,那少爺就權當抵抗風寒吧,立夏,麻煩你們再幫我煎一碗,就說,少爺口渴,嘴急,把我的先喝了,我還得再要一碗。」


    「是。」


    結果,這天晚上,胡仲念平白無故喝了兩碗湯藥,還有一碗是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


    這話也沒過第二天就通過夥房的粗使下人們傳遍了整個胡宅。


    胡夫人鄭氏剛剛求神拜佛還緣歸來,自然是念著佛法,在心裏好好兒給這小兩口求了一番祝禱,希望這大師算出來的喜娘能夠好好兒把她家老二的晦氣給衝走,早日完全康複,再抱個大胖小子。


    大房夫婦對董秀湘極盡誇讚,「要是沒有咱這個弟妹,估計二弟弟的精神相貌也不會重新找回來罷。」


    也就是三房的燕雲夢,瞧見闔府上下都在誇讚老二媳婦兒,自己悶悶地吃了半晌的醋。不就是喂藥伺候人嗎?她們三房裏,哪個丫頭還幹不了這差事?不過就是送進來衝喜的而已。


    自打二少奶奶董秀湘發了風寒睡在了二房正屋的裏間,她就沒再有尋機會搬出去。


    胡二少爺說裏間的熱氣足一些,少些陰冷,也免得病上加病,她自然就照此托辭不出去,等到她病好痊愈的時候,還依然是借此做托辭,堅決不出去,免得身子孱弱吹吹風也病倒了。


    胡仲念也並不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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