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蒔摸著黑,要回後罩房。


    她回頭看到正亮著溫黃燈火的正廂堂屋,裏頭傳來了那一家三口歡樂談笑的聲音。而這談笑的聲音,是用她後半生的幸福換來的。


    即使是利用她,他們卻也不會惺惺作態一下,問她是否餓了,要不要和他們一塊用餐?在黑夜的雪地上,看著這麽溫暖的燈火,饑餓、寒冷、疲累,——襲向了慶蒔。現下,她沒法再佯裝堅強,表現得好像他們怎麽刁難她、欺辱她,她都不會屈降的樣子。


    她真的很餓、很冷、很累……


    回房前,她回頭看了眼小花園的那株梅樹。看著看著,她像著了魔似的,一步一步地往那梅樹走去,然後,就蹲窩在梅樹下,靜靜地讓饑餓、寒冷、疲累,還有絕望,侵蝕她。


    嗬!這種快要窒息的悲傷難受,她想起了。


    好熟悉嗬!


    就好像她七歲那年,母親過世,永遠離她而去一樣。


    那時,她的生活沒了母親的庇護與依靠,她很彷徨。


    現在,當她能用自己的力量來掙脫這些困境時,這些人竟然連她自己都不讓她做,要她去當一個藥罐子的俘虜……


    她哭,咬著衣袖痛哭著,怕聲音被人聽到。


    淚痕在頰上被凍成一層膜,沒多久,這膜又被熱淚給融化了……


    她就這樣哭了半個時辰。


    最後,饑餓、寒冷、疲累,讓慶蒔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而絕望,讓她昏睡的前一刻,甚至有了這麽一個念頭——


    就在這棵梅樹下死去,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


    她想去找娘了……


    嗬!這梅樹一定也是讚同她的,所以還在她的四周,落下了好多好多的梅花花瓣,讓香味包圍她,陪她安心地離開這世上……


    但是沒有,她沒有離開這個一直傷害她、貶低她的世界。


    她被救了回來。


    被眼前這個大剌剌展示自己健美裸身的男人,給救了回來。


    包著棉被,窩在炕床角落上,躲他躲得遠遠的慶蒔,戒備地瞪著這男人。


    當她哭醒之後,就馬上把他踢下炕,讓赤條條的他站在冷颼颼的房裏,不準他靠近炕床半步。


    這男人到底是誰?她努力地猜測。


    為什麽老這樣溫柔地對她笑?


    為什麽老這樣在乎地注視她?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有耐心、包容過。


    這會讓她以為,自己是他的寶貝,要用全部的生命去嗬護的珍寶……


    因為感受到他的那份珍惜,她甚至還在他懷裏哭了那麽久,真丟人!


    不!不可能的!


    他對她,一定是有什麽企圖的吧?


    「想起了嗎?慶蒔。」男人突然這麽問。


    「什麽?」


    那表情竟有種理所當然,認為她應該要知道他是誰。


    慶蒔覺得他的每句話都莫名其妙。


    「你一個人窩在外頭,差點兒被凍死。」男人憂心地說著:「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怎麽辦?」


    「你在我身邊?」慶蒔不懂他為何這麽說。


    「你想念你娘,沒關係。」男人徑自說:「但是你不可以想著死……」


    「等等!」慶蒔趕緊打住他的話。「我從沒見過你,我怎麽會窩在你身邊?別亂說話!」


    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想,竟還是堅持。「是啊!你就窩在我身邊。」


    「我是窩在那棵梅樹身邊!」慶蒔指著窗戶,大聲辯著。


    男人恍然大悟。「我就是那棵梅樹。」他笑著說。


    慶蒔瞪白了眼,嚇歪了嘴,沒了聲音。


    這男人,果然是個……瘋子。


    「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他拍了下手,跨了大步,走近慶蒔。「我是梅崗,我是花妖。我來,是要讓你幸福的。」


    他伸出手,想要握握慶蒔的小手,散發自己的真誠。


    但他的靠近,隻是讓慶蒔看得更清楚,他一絲不掛的胯下……


    「混帳!」慶蒔摀著臉尖叫。「要讓我幸福,先穿上你的衣服啦!」


    ◎注一:大柵欄街,乾隆朝時,為了加強治安管製,城內每個緊鄰大街的胡同口,都會造設柵欄門。夜晚掌燈時會關起柵欄,實施宵禁,天亮時再開,讓胡同裏的居民上街或出城活動。因為正陽門前的柵欄特大,所以門前的大街就被京人稱為「大柵欄」。這街是全城著名熱鬧的商業街。


    【第二章】


    慶蒔摀著眼,低頭麵向牆壁。等了一會兒,她揚聲問:「好了沒?」


    「好了,慶蒔。」男人溫柔地回答。


    慶蒔回過頭,看了看男人的裝束,紅了臉,再回頭麵壁,摀著眼說:「騙人!好了再叫我。」


    「好了,慶蒔。」男人很有耐心地再回答。


    慶蒔呼口氣,再回頭看,終於忍不住罵出口了。「你再敢騙我,我就把你趕出去!」


    男人有點無辜。「我真的就隻穿這些衣服,慶蒔。」


    看到男人誠實坦然的眼神,沒有任何想逗弄她、戲謔她的意圖,這下慶蒔真的不得不相信了。在冬季的北京城裏,隻需眨眼的時間,就能把水變成薄冰的寒天,真有人敢這樣打扮自己,這人若不是身強體壯,不然就是個瘋子。


    看他這樣穿,慶蒔都覺得有點冷了,她下炕到火盆邊添煤。男人想幫她,慶蒔仍有防備地嚷道:「你不要動,就站在原地,不要靠近我。」她不想再發生方才那種親密的接觸了。


    煤燒紅了,火星為室內添了些光,然後,慶蒔仔仔細細地,把眼前這男人上下全瞧了一遍。


    呃,這男人……該怎麽說?套句男人在青樓讚美花娘的形容詞,很性感、很妖豔……不過,這些詞用在一個身材精壯、皮膚黝黑的大男人身上,又好像不是很相襯。看著看著,慶蒔還是會忍不住臉紅。沒想到剛才身體感受到的那股溫暖,是來自這麽強壯而美麗的男性胴體。


    他那健美的肚腹,再配上那腰肢微彎、略帶慵懶的站姿,莫不是都在吸引著對方,去欣賞、甚至是分享他的身軀。


    他依然赤裸著上身,隻在胸前佩戴樣式華麗複雜的金玉瓔珞。大片精實、緊繃的肌肉暴露在外頭,披散及腰的發流泄其上,隨著那肌肉的波濤起伏著。下身則用薄到像蟬翼的紫紅色錦紗,包纏住他那修長的下肢。


    那肌理的線條、那半透的薄紗,是會讓人產生好奇的。


    好奇著,如果再繼續搜尋下去,會是什麽樣精彩的「風景」?瞧那低腰的紫紗褲裙穿得那麽低,把男人的性感表現得若隱若現的,或許隻要這麽輕輕地一拉,就什麽都曝了光。


    慶蒔趕緊別開臉。


    就因為會想到這些有的沒的,她才覺得他根本沒穿衣服。


    慶蒔呼口氣,調整思緒,打算進入正題。剛才這男人已把他的身世講了一回,不過因為他沒穿衣服,她聽得不是很認真,所以想再重複確認一次。


    「你叫梅崗?」慶蒔問。


    「對,梅崗。慶蒔。」聽到慶蒔喊他的名,這叫梅崗的男人感到很高興。


    「你說,你是花……花……那個花……」慶蒔不太確定地說。


    「照你們人的說法,是花妖。」梅崗好心地替她說完話。「而且你不用懷疑,我們真的很熟。因為我就住在你家小花園裏,看著你長大。看了十年呢!慶蒔。」


    「呃,好,花妖,梅崗。」慶蒔咳了一聲,心裏卻在暗罵。這家夥真誠得像個沒心機的孩子,怎麽會想出這種耍人的伎倆?


    她看著他,發現他的裸身又讓她的思緒分散,再轉開視線,不自在地說:「你冷不冷啊?再多穿些衣服吧?」


    「慶蒔,你在擔心我嗎?真高興。」梅崗眼睛一亮,臉上都是光彩,衝過來就想抱抱她。慶蒔趕緊伸直手臂,準備推他。


    梅崗隻好站在原地,繼續說完話。「不過你別擔心,人間雖然冷,但我是梅花花妖,有千年真氣支撐,這點冷還能忍。」


    嗯……有千年真氣的梅花妖?


    還是她從小照顧到大的那株梅樹,所變成的梅花妖?


    「你說,你想要……讓我幸福?也就是,所謂的『報恩』?對我?」慶蒔遲疑地問。


    梅崗猛地點點頭,上前就牽住慶蒔的小手,很誠懇地說:「慶蒔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要讓慶蒔幸福。」


    慶蒔臉紅地甩開他的手。「什麽報恩?我可沒忘記醒來時看到的東西!」哼!報恩會報到把身上唯——件衣服都脫光光,爬上人家的床嗎?「你為什麽要脫光衣服?」她質問:「你真的沒對我做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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