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卻又見他從容自在地跟人排著隊買豆汁兒,瞧來就像個住在京城十幾年的老北京一樣,很正常、很市井。這平凡的身影,連她也會忘記他是個花妖哩!


    這梅崗啊……到底算不算是個厲害的花妖?慶蒔想,他看起來很溫和,很護著她,那認真的神情,讓他好像很可靠的樣子。這份可靠,可不可以幫她逃脫和那藥罐子的婚約呢?


    慶蒔想起了昨晚發生的種種,仍是一身顫栗,心情也灰了,兀自出神著……


    等夥計把長壺添滿了豆汁兒後,梅崗提著大壺小罐,搖晃晃地走到了原本慶蒔候著他的地方。


    他正想笑著臉,跟她說方才碰到李大嬸的事時,卻嚇了一跳——


    人不見了?


    「慶蒔?」找不到人,他焦急地東張西望,拉長聲音大喚:「慶蒔?慶蒔?慶蒔——」繞著圈,尋著人,又喚又叫,搞得好像她王慶蒔被歹人給綁走似的,胡同裏的人都在瞧他。


    慶蒔驚醒,看梅崗像個傻子在轉圈圈。她紅了臉,覺得沒麵子,又見他那模樣怪可憐舶,好像一個找不到娘、快要哭出來的孩子,她趕緊跳出來喚他。


    「我在這兒啦!」


    「啊!慶蒔——慶蒔——」看見慶蒔好端端的,梅崗不顧滿身東西,衝過來就要抱她。慶蒔趕緊退了一步,才不要在大庭廣眾不讓他抱咧!這沒腦筋的男人,她不過在他眼皮下消失一會兒,就急成這樣。


    可從沒人這麽在乎過她……所以,她有點不知道要怎麽應對這在乎、這熱情。


    她隻好跺跺腳,佯裝生氣,挑剔道:「慢吞吞的,遲了娘又要罵人了!還不快走!」說完,她趕緊跑了,不想留在那兒羞人。


    「等等我,慶蒔、慶蒔……」全身滿滿都是東西的梅崗,趕緊揣起了那把小短凳,拔腿去追那跑掉的小人兒。


    「哇嗚……」


    後頭的哀叫聲,讓走在前頭的慶蒔頓了頓,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原來,即使是花妖,滿身都掛了東西,走路也沒法優雅。瞧他右半邊的套褲都濕了,想是這身笨東西讓他走得東倒西歪,長壺的熱豆汁兒灑出來,被燙到了吧?


    梅崗見她回頭看他,想笑得讓她安心。「沒事!慶蒔繼續走啊!走在前邊,我才看得到你。」


    慶蒔抿了抿唇,往他走去。「我不是三歲娃娃!」她朝梅崗伸手。「拿來。」


    梅崗愣了下,啊了一聲,說:「好,你等等。」他把身上的東西都卸下,開始往自個兒的身上摸,好像想摸出個東西。


    「你幹嘛啊?」慶蒔瞧糊塗了。


    「你不是想吃東西嗎?」梅崗一邊摸一邊回答:「再等等,我記得……應該有黃米黏糕啊,是那有名的桂興齋的,你等等,我拿出來給你……」


    「啊?」慶蒔不耐煩地說:「不是吃的,是長壺!拿來!我拿!」而且真不可思議,先是糖火燒,現在又是那桂興齋著名的黃米黏糕,這家夥竟都把她喜歡吃的東西給摸透了。


    梅崗停下手,看了看慶蒔,忙說:「不!不!我來就成了。」


    慶蒔看著他被豆汁兒燙到的腿,凶他:「你技術不好,等回到了喜雀胡同,豆汁兒也沒了,才不給你拿!」說完,她就把長壺提走了。


    她的嘴不討喜,其實,她隻是想起了之前,自己也這麽狼狽過,她不想看到梅崗這麽狼狽,他隻是來報恩的,不是來受苦。


    梅崗趕緊掛上東西,緊跟著慶蒔。他看了看慶蒔被凍紅的麵頰,見那眉眼、嘴唇還是裝得那麽倔強,他笑了下,了解這小家夥在不好意思。


    他想告訴她不要客氣,為她做任何事,他都心甘情願,不過說這種話,慶蒔隻會紅著臉念他一頓。他想了想,幹脆跟她輕鬆地聊聊天。


    「說到豆汁兒,我是被慶蒔用豆汁兒喂大的。」梅崗笑說。


    慶蒔看了他一下,嗯了一聲。


    「這豆汁兒真營養,所以我才能再生得這麽壯。」他獻寶似的再說。


    慶蒔冷他一眼,她不懂梅崗為什麽時常要把她做的小事,誇張美化得很偉大。


    她說:「我隻是因為冷掉的豆汁兒難喝,所以才把剩下的倒給你。」


    「不是!」梅崗難得反駁她的話。「盡管你自己餓扁了,你還是會把那唯一的豆汁兒讓給我,我真是被你養壯的!」說著,他挺起他豐壯的胸膛,想證明什麽。


    「你可以摸摸看我的胸部,就知道你讓給我的豆汁兒就像海一樣多。」


    慶蒔紅著臉,推他一把,「不要每次都胡說八道。」


    「這是慶蒔的功勞,當然要讓你知道。」他說得理所當然。


    「這些事,根本沒這麽好。」慶蒔回嘴,雖然在外人麵前,她裝得很驕傲,不過她隻是做個樣子,給那些慣常欺負她的人看,證明她王慶蒔出有人疼,這是種虛榮心作祟。


    其實,梅崗對她太好,會讓她不安。


    但這家夥也固執得很。「不,真的很好。」他堅持。「你願意跟我分享任何東西,甚至以身相許。」


    「咦?」慶蒔瞠大眼,什麽以身相許?


    「呃……」梅崗以為自己用錯話了。「這不是你們入的說法嗎?以身相許,不是一種承諾?」


    「晤,是這樣沒錯啦!」不過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感覺真怪。


    「那就對了!」梅崗得到肯定,語氣更認真,為了做出穩重的承諾,他收斂了笑容,說:「既然我要對慶蒔以身相許,那我更不容許那些人,這著慶蒔出嫁!」


    慶蒔一怔,看著梅崗不笑的表情,心裏一動。這家夥,關於她的事真的什麽都知道。她記得這一整天,她都還不曾同他細說關於跟那藥罐子的婚事。


    梅崗看著她,嚴肅地說:「否則,我的妻子就不見了。」


    「妻、妻子?」慶蒔又是一愕。


    「沒錯!」梅崗還是凝著臉說:「不是說過我要以身相許了嗎?」


    「別亂說!走啦!我們快回去!」慶蒔槌了他一拳,梅崗身子一偏重心都被背後的煤簍給拉了去,險些狼狽地趴在地上。可慶蒔羞極了,才不理他,逕自快步走人。


    「啊啊!別跑啊!慶蒔。」梅崗一邊撿著掉下來的煤,一邊喊著:「別跑,地滑,不要滑跤了!慶蒔、慶蒔——」


    回到家,放妥了那些日用雜物,慶蒔與梅崗又來到了前院的店鋪,為油鋪的掌櫃先生與帳房先生開門、滾茶、燒炭盆,然後將店鋪裏裏外外都清掃個一回。


    這也是以往慶蒔例行要幹的苦差事。


    當然,今天梅崗全替她擔了下來。梅崗同樣為她端了把凳子安在煤爐旁邊,讓她坐在那兒取暖,一邊吃著桂興齋的黃米黏糕。這位置視線廣,慶蒔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著他做事,如果他做不對了,她馬上糾正他。


    但不論是卸門板、灑掃積雪、擦油甕,還是招呼兩位先生用茶,梅崗都做得很上手,好像他是個早已在這兒待了三年的學徒。


    兩位先生偎在炭盆旁烘手,看著慶蒔悠悠哉哉地坐在他們旁邊吃著黏糕,又看了看忙進忙出的梅崗,兩人都覺得這畫麵真是怪異得很。


    尤其是掌櫃先生,他已從趙嬤嬤那裏得知昨夜的事,不明白這慶蒔怎麽會表現得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於是,他咳了一聲,問:「慶蒔,那人是?」


    就知道你們會問!


    慶蒔馬上轉過頭解釋。「他是我雇的長工,叫梅崗。」她笑了笑,驕傲地說:「你們覺得他手腳如何?如果做得不合你們的意,沒關係,盡管跟他說,他一定會改進。」


    帳房先生沒什麽心眼,便順著慶蒔的話應和道:「嗬!真不錯,這下慶蒔就真的像個大少奶奶一樣,坐在這兒啃黏糕了。」


    可掌櫃先生卻說;「你哪來的錢雇長工?」


    這掌櫃先生相後娘處得好、處得長,將後娘鄙夷人的嘴臉學得很好。


    慶蒔冷了臉。「掌櫃先生不信?」她拿出她逼著梅崗蓋手印的合同,攤給他們看,說:「瞧清楚了!這是聘雇合同。」


    掌櫃先生哼了一聲,正要拿起來細瞧,後娘尖銳的罵聲就傳了過來。


    一夥人往後院瞧,隻見後娘碎著快步從垂花門裏走來。


    趙嬤嬤,還有慶蒔的妹妹慶珠,則一臉看好戲地跟在後頭。


    「王慶蒔!」後娘叫道:「她回來了沒?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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