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領路小太監功成身退,福公公麵無表情地請他入內。


    郭伯言目光在福公公臉上轉了一圈,隱約猜到,這次壽王見他,多半不是好事。


    「微臣拜見王爺。」進了書房,郭伯言不卑不亢地朝站在書桌前的那道修長身影行禮。


    趙恒手持畫筆,側頭看了郭伯言一眼,淡漠道:「起。」


    郭伯言站直了,主動道:「今日之事,全怪微臣當年思慮不周,連累王爺,還望王爺恕罪。」


    「小事,無礙。」趙恒繼續作畫。


    福公公拾起桌麵上的兩封密信,恭敬地送到郭伯言麵前,垂眸道:「王爺要說的話,都在這兩封信中,國公爺看了便知。」


    主仆倆打啞謎,郭伯言壓下心頭疑惑,接過信紙,先展開第一封,就見上麵寫著:有人以十文、燒雞,慫恿石頭推兩位姑娘落水。


    郭伯言心頭一驚,兩位姑娘落水,莫非是指侄女女兒?石頭是那個船夫兒子?事發之後,郭伯言曾經懷疑是魯鎮動了什麽手腳,但長子說船夫之子年幼,乃無意撞到的,郭伯言相信長子的判斷,並未多想。現在看來,果然還是魯家的手段嗎?


    郭伯言再展開第二封:譚香玉進宮之前,世子曾攜禮至譚家。


    郭伯言看著這兩行字,再聯想上一封,腦海裏忽地一片空白。


    兩件事,受委屈的都是女兒,魯家或許攙和了落水之事,但兩件事都攪合進來的,隻有……


    他的長子,郭驍。


    書房一片沉寂, 郭伯言低頭看信,福公公審視地盯著他,隻有臨窗的書桌前,壽王爺的畫筆接觸宣紙, 發出的細微聲響。男人一襲茶白長袍, 雲淡風輕, 如幽居深山老林的方外之人,但那袖口、衣擺處用金線繡著的蟒紋,卻又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尊貴, 不容輕看。


    郭伯言的目光自那金蟒上掃過,重新折起信,恭聲朝壽王行禮, 沉聲道:「微臣定會徹查這兩件事, 給王爺一個交代。」


    趙恒隻垂眸作畫,淡黃的宣紙上,一幅鬆石盆景漸漸成形。


    福公公替主子解釋道:「國公爺,您的家事王爺無心過問,但既然皇上將四姑娘賜婚給王爺,那四姑娘身上發生任何事便都是王爺的事。小事不必細究, 去年九月,四姑娘在安國寺落水,外麵不少流言蜚語,選秀期間,四姑娘臉上突然長了疹子, 致使有人造謠詆毀四姑娘容貌有損,這全是大事,王爺自然要查一查吧?」


    郭伯言默認。


    福公公繼續道:「這一查,就查出了這兩封信。王爺覺得,咱們王府能查到的,國公爺肯定也心知肚明,並早已解決幹淨除了後患,故王爺沒有問責國公爺,隻派劉喜到四姑娘身邊伺候,圖的隻是以防萬一。可萬萬沒想到,距離王爺大婚隻剩一個來月,四姑娘又遇到了這麽一樁麻煩,那宋家登聞鼓一敲,天下盡知,壞的可不僅僅是國公爺與四姑娘的名聲,您說是不是?」


    太監聲音偏細,什麽話說出來都顯得平平靜靜宛若閑聊,但郭伯言卻當即朝壽王跪了下去,肅容道:「微臣無能,累王爺名望受損,請王爺降罪。」


    「下不為例。」趙恒淡淡道。


    「微臣不敢。」郭伯言低頭保證道。


    趙恒嗯了聲。


    福公公彎腰扶郭伯言起來,笑道:「國公爺掌管殿前司,每日早出晚歸,對家中之事難免顧及不到,隻是大婚將近,王爺不想再出任何差錯。就說那宋家夫妻,此次進京分明是為了訛財,但他們去年開春出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王爺大婚前進京給王爺添堵,其中必有內情。現在人在國公府,王爺不便親自審問,還望國公爺徹查,也免得四姑娘受更多非議。」


    「王爺放心,三日之內,微臣必給王爺一個答複。」郭伯言再次保證。


    趙恒頷首。


    福公公送郭伯言出門。


    郭伯言一路回了國公府,但他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負手站在影壁後,對著影壁上的鬆鶴圖沉思。從去年到今年,女兒身上一共出了三件事,每一件都影響了名聲,前麵兩件都有長子的蹤影,這第三樁,兒子有沒有插手?


    如果真是兒子所為,他圖的什麽?第一件,女兒侄女都成了百姓談資,雖然無關緊要,但也有些難聽的話。第二件,女兒容貌被毀,能被賜婚完全是意料之外,而外甥女譚香玉雖然沒有落下證據,但她用卑鄙手段陷害表妹的名聲已經人人皆知,再難嫁個好人家,當時他隻覺得是外甥女嫉妒女兒,現在想想,譚家母女哪來的那麽大的膽子,敢得罪自家?


    宋闊夫妻進京,對他的仕途不會有影響,真有幕後之人,安排這種手段,絕不是衝著他來的。假如壽王不喜女兒,皇上不滿女兒,那最終結果,隻會是女兒的王妃之位告吹,兩次婚事不成,女兒便與譚香玉一樣,婚事艱難……


    郭伯言皺眉,幕後之人,針對的是女兒?不圖財不圖命,隻要女兒身敗名裂?


    女兒身敗名裂了,對長子有什麽好處?


    還在介意他這個父親娶了繼室?這樣的話,長子應是對妻子一家三口都有不滿,但妻子占了譚氏的位子,茂哥兒可能影響兒子的世子之位,長子對這娘倆出手他都能理解,唯獨女兒,出嫁郭家也隻是出份嫁妝,長子總不至於小氣到那種地步吧?


    怕女兒嫁的太好,夫家成為茂哥兒的助力?可魯鎮隻是個勇夫,做不成高官,長子不可能不懂。


    回想長子對茂哥兒的細心照顧,郭伯言不信長子還在恨繼母一家。


    也就是說,長子針對的隻有女兒。


    女兒嬌憨可愛乖巧懂事,哪裏又招惹到長子了,還嫌惡到使出這等手段?


    郭伯言想不通。


    原地站了一盞茶的功夫,郭伯言繞過影壁,到了臨雲堂前院,看見長子坐在廳堂中,腿上坐著四歲的茂哥兒。同父異母的兄弟,模樣都隨了他,一看就是親哥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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