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與師兄賭約是我年幼衝動,考慮不周。但賭約一下,我唯有全力以赴,好在不負眾望,學生在鄉試中成績斐然。然而師兄也非庸人,學堂同樣有人斬獲童生榮譽,這賭約廢還是不廢實乃難題。隻是,師弟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師兄聽上一聽。」


    「這院子本是先父、先母心血所建,一草一木皆是情。一年多前先父、先母意外離世,為了聘師兄接手先父學堂,村中之人欲驅逐我姐弟出村。後念我姐弟年幼,方才將這院子隔了一半出來讓我們姐弟有片瓦遮身,如此深明大義,嵐州在此謝過村中長輩。」


    田嵐州對村長方向行了個大禮,囧的羅大牛幾乎找個地洞鑽下去。好在田嵐州禮畢後又接著對盧鄭說話,倒是免了羅大牛被外村村民鄙視的眼神給繼續盯著。


    「還請師兄念在我姐弟二人思念父母心切,將這西院作價百兩賣與師弟我。至於村中學堂,師弟我才疏學淺,斷不敢與師兄相爭。趁著村長和各位長輩在此,我可以白紙黑字重新立下字據。」


    田嵐州說完,又對盧鄭行了個大禮。盧鄭麵色變幻莫測,一時忘記躲開,倒顯得既傲然又不近人情。


    「一百兩!你說的一百兩,你們大家夥可都聽到了。田家這小崽子說的要花一百兩買下這邊院子,而且以後他也不和我們家鄭兒爭學堂了。鄭兒,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答應下來。我去給你拿紙筆,趕緊地寫下來讓那小子畫押。」


    鄭娘子聽到「一百兩」的時候激動得跳了起來,如今這世道想重新起個幾間青磚大瓦房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這田嵐州當真是個傻子,居然舍得花那麽多銀錢買半個院子,她不答應才怪。


    看到鄭娘子滿場跳,盧鄭心裏是有苦說不出。田嵐州的姿態擺得太低,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他盧鄭不仁不義,占了別人家的房子還試圖把別人兒女給趕出去,而且這「別人」不是旁人,是他授業恩師。現在若是收了田嵐州一百兩銀子,那可真是坐實了「忘恩負義」的名頭。可那是一百兩銀子啊,不是十兩二十兩,是一百兩!他下個月要去府城考秀才,少不得要和同年有些交際應酬,若是考中了還得撒喜錢,給保師送禮品,樁樁件件都是銀錢。


    正在盧鄭腦海中兩種念頭激烈拉鋸之時,就聽得門口又有聲音傳來:「本縣倒是要看看是何等高屋大廈,半個院子居然賣出百兩紋銀!」


    孫澤成貧窮出身,好不容易考上了進士卻因為不擅逢迎、不願結黨,本來該進翰林院那等清貴地方的,結果卻被貶到這偏僻的平安縣做縣令,一做就是一二十年。眼見著回京希望渺茫,經曆了最初的不平和憤恨後,孫澤成對貧寒學子就多了一絲包容和期望。


    去年見過田嵐州後印象就不錯,今年瞧見杏花村田家私塾的時候多問了句,這才知曉竟然是田嵐州這十二三歲的孩童開辦的私塾,比此前田秀才創辦的三村學堂考得好了太多。後來又接到知府大人修書,讓他將田家私塾的狀況打探個清楚,當即便決定親自來一趟。


    孫澤成從來就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進村子前便下了馬車輕車簡從,有報喜的衙役帶頭也沒驚動村裏的人迎接。再加上村裏的大多數人都到田家來看熱鬧了,縣太爺一行人走到了院子外麵也沒人知曉。


    就是這麽巧,孫澤成到的時候正是田嵐州示弱之時,聽著那個他看好的孩子字字血淚,步步後退,他這心裏一點都不好受。


    要是盧鄭仁義些立刻拒絕田嵐州還好,偏偏他被那「一百兩」銀子攪得心緒不寧,便讓院外的孫澤成覺得他這人實在是有失仁義善良,這才沒忍住厲言詢問了一聲。


    因著院門本就狹窄,孫澤成又走在前頭,院內的人便隻能見著一馬當先的他。


    盧鄭心裏正窩著火,又有人來維護田嵐州,心裏想的不由就脫口而出:「你是何人?可知這是擅闖民宅!」


    「大膽!」盧鄭話音才剛剛落下,走在孫澤成身後的帶路衙役就搶上前厲喝一聲。


    見到衙役後,盧鄭身子一顫。可還沒等他說話呢,身邊就掠過一個人,「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大……大……大人,您怎麽來杏花村了!」


    作為村中權利最大的人,偶爾要和鎮上裏長去縣城辦點事情,從來沒有正麵見過縣令大人,但還是遠遠看到過孫大人真容。所以羅大牛就猶豫了片刻,便上前拜見。


    田嵐州看到孫澤成的時候眼神閃了閃,也是趕緊行禮問好:「縣尊大人安好。」


    這兩個都行禮問安了,在場的村民們哪裏還敢筆直站著,齊刷刷跪了一片,就連盧鄭也不例外。想到縣令大人說的那句話,盧鄭此時隻覺冷汗涔涔。


    幸好,在這些跪下去的人中有個例外,靠牆邊上的楊維方依然站得筆直,頓時就成了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田小先生好。」孫澤成往前走了兩步,親手攙扶著田嵐州起身,目光在楊維方身上掃了一遍,眼睛突然瞪得溜圓,張嘴正要說話,田嵐州卻是輕輕捏了他手腕一下,「縣尊大人可否先準許村裏大伯、大娘們起身說話!」


    楊維方也給孫澤成擺了擺手。孫澤成哪還有不明白的,但並未如田嵐州說的那樣讓眾人起身,反倒是麵上又添了幾分怒色:


    「好好好,好得很呢!本縣倒是不知道治下居然已是寸土寸金,這樣半間小院也能賣出百兩紋銀天價。羅村長是吧,不如本縣在你們村買兩塊荒地建幾間屋子,你幫忙百兩,不,五十兩一個院子賣出去吧。」


    跪在地上的羅大牛頭都快埋到地裏去了,瑟瑟發抖;鄭娘子哪裏見過這種場麵,讓她擼起袖子和村民吵架可以,到縣令大人麵前可就和鵪鶉似的。盧鄭是打算去考秀才的,如果在這緊要關頭被縣令大人厭棄的話,就算是把前程給堵死了。


    成敗利弊飛快在盧鄭腦海中衡量,等孫澤成終於讓院裏的人都起身說話時,他依然跪伏在地上,恭敬辯解道:「請縣尊大人容稟,小生並未打算收嵐州師弟的銀錢。隻是方才人多口雜,小生根本來不及說話。小生與師弟同出一門,若是沒有田先生教導,又豈會有小生的今日。田先生對小生的恩情小生一刻也不敢遺忘,接手三村學堂便是小生承繼田先生遺願,讓鄰近三個村子的孩童都能念書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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