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麽東西?”


    就在被少年撲倒的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一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臉在衝自己笑,就像做夢一樣,瘮得她滿頭細汗。


    “那就是你們‘觀眾’最喜歡的寵物,馬戲團裏被拔去獠牙的獅子,隻能對主人搖尾乞憐的豢獸。”少年的語氣異常冷淡,一字一句都好像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恨意明顯,沈祈靈瑟縮了一下,恍惚之間,她感覺咬牙切齒的少年下一秒就能咬斷她的脖子。


    身後又傳來了那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沈祈靈應激回頭,卻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的說不出話。


    門外是一隻多足的蜘蛛,紫黑色的肌膚上滿是斑駁醜陋的肌理,全身都生滿了像疣子一樣的東西,瘮人的剛毛包裹著它瘦長有力的跗骨。


    這隻是大蜘蛛嗎?可她剛剛明明看到了一隻醜陋可怖的人臉。


    “咕嚕咕嚕……”


    又來了,又是那陣古怪的吞咽聲,沈祈靈驚奇地發現那蜘蛛頭顱的位置並沒有生出腦袋,相反從粘稠泛著墨綠色膿液的斷口處伸出一根長長的脖子,那脖子一直延伸,一直延伸,直到與那顆嵌進凹槽鋼板牆壁中的腦袋相連。


    沈祈靈一開始就感覺有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隻是一直找不到,到現在她才發現那道視線的源頭。


    它來自一顆蓬頭垢麵的頭顱,長長的黑發海藻般虯結,臉上滿是令人作嘔的硬質剛毛,密密麻麻叢生著,難辨雌雄。一雙眼珠子黑得徹底,張嘴時像是蟾蜍一樣,發紫的舌頭射得老遠。


    它的脖子很長,明明頭顱已經飛入艙房,可身體卻還留在外麵。脖頸處的褶皺層層疊疊,像極了老人衰老後鬆弛的皮膚,一層一層堆疊在蜘蛛頭斷口處。


    看到頭顱的一刹那,沈祈靈五內翻騰,差點沒忍住吐出穢物。她的記憶在這一刻被無聲地喚醒,回想起當初那隻來狩獵她與少年的怪物,回想起那陣極富彈性的皮球震動聲,她沉默了。


    隻是對視的一刹那,沈祈靈感覺那顆頭顱正在掙紮著朝她翻眼珠,隔著盤結油膩的黑色長發囚首垢麵地盯著她。一雙全黑的眼睛裏透出莫名的精光,濃密的剛毛中嘴巴如裂口般撕扯擴張,露出皮膚裏早已紫黑糜爛的血肉,發紫的長舌猛地朝她射來,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砰!”


    怪物紫色的長舌上掛著倒勾刺,密密麻麻的刺齒剌過她麵門的前一秒,槍響了。


    槍聲來自門外,又來人了……


    地上的怪物長舌中了一槍,痛苦地抽搐起來,它痙攣般扭動著脖頸,試圖將自己的頭顱從牆壁的凹槽中拔出來。直到它拔下腦袋衝向電子門外時,沈祈靈才看清,原來它脖頸處的那層皮根本就軟的跟層紙一樣,它沒有脊骨。


    “砰——”


    又是一槍。


    這一次子彈正中怪物腦門,那顆頭顱在半空中被慣性一衝,再次彈向牆麵,隻是這一次它沒有直接卡進去,而是順著牆麵滑落到地麵,皮球般咚咚咚地彈個不停。


    沈祈靈錯愕抬頭,她看到自門口緩步走進一個身姿頎長的男人,他身上的黑製服看起來更像是軍中才有的製式製服,黑色長靴敲擊在地板上留下沉穩有力的響聲。跟在他身後的是兩名黑西服保鏢打扮的健壯男人。


    不知為什麽,看到領頭男人的那一刻,沈祈靈的心頭突然莫名其妙浮現出一個名字——黑曼巴。


    黑色的披風大氅隨著他的動作揚起輕微的弧度,在他左手中,幾顆子彈懸浮在空氣中,他手指微動,像是在把玩著某種玩具。


    沈祈靈靜默了,淩空懸浮,違背牛頓力學!


    她又看向一旁地麵上的那顆微微抽搐的怪物腦袋,心底慢慢畫出一個巨大的問號——沒有槍支,他難不成是空手射擊的?


    這個時代物理學崩塌了吧?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領頭的男人沒去管沈祈靈此刻臉上精彩的表情,他麵無表情地上前幾步,停在沈祈靈五步之外,目光幽幽望過來,一雙漆黑的眸子在沈祈靈轉眸的那一刻準確無誤地對上。


    那是一雙極為深邃的眼睛,猶如深不見底的潭水,寒意淩冽,滿是冰冷。有那麽一瞬間沈祈靈甚至產生了一種他會下一秒抬手一顆子彈崩了自己的錯覺。


    “沈博士?”他以冷漠的口吻提問,冷峻的麵容不曾有一絲鬆動。


    沈祈靈愣了一下,他不認識自己?


    她心底狐疑。


    “您好……先生。”沈祈靈目前猜測自己操控的角色和麵前的男人沒什麽交集,可信息空白的弊端又出現了,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其他人都是怎麽稱呼他的,最後她隻能折中一個取巧的方法,以一句“先生”概稱。


    男人的目光依舊冷淡,他的眉頭有一瞬蹙起,沈祈靈在他的黑眸恢複冷峻與平靜前居然驚訝地捕捉到了一絲鄙夷。


    “工作時間不務正業,你們紫幽靈的人就是這麽追求卓越的?”這一次他的神色不再掩飾厭惡,沈祈靈明確地察覺出了對方突變的臉色,可還沒等她做出任何解釋,那人已經拂袖轉身。


    他身後一直噤若寒蟬的保鏢依舊頷首低眉,男人回身的那一秒,他們左右各分出一個人,從兩邊開工,一個架起沈祈靈,另一個卻押解著少年,不由分說就要將他們帶走。


    瘦弱的研究員哪能擰得過眼前人高馬大、肌肉健碩的壯漢,更何況她身上還有傷。


    “你們……要做什麽?”放棄無謂抵抗的同時,沈祈靈一臉倔強地望向那個領頭的男人。


    男人轉身的動作一頓,冰冷銳利的目光刀子般剜向她,沈祈靈擔心是自己方才的那句話說的不對,引起了對方的懷疑,靈機一動立馬改口。“他是我看上的,你們要帶他去哪?”


    沈祈靈故意表現出凶狠,從外人的角度看來,她那副齜牙咧嘴的模樣,簡直就像是隻護食的狼崽子。


    就像是看穿某種可笑、拙劣的謊言,那男人身體微微一側,語氣寒潭般冷澈,“是嗎?他現在屬於我了。”


    言簡意賅的兩句話,不僅解釋了沈祈靈所有的疑惑,還朝著她的臉上不留情麵地呼了兩巴掌。


    沈祈靈有些震驚地翕動了兩下唇,他剛剛說少年屬於他……也就是說他從遊戲策劃者手上買下了少年,十億金幣啊,這人到底什麽來頭啊?


    “帶他去三樓最裏麵的房間。”男人先冷冷瞥了少年一眼,而後又拿滿眼寒光射她,“至於她,送給奧幕。”剛一說完,他便動作迅捷、步伐穩健地出了門,中途連頭都沒回。


    兩個保鏢跟在男人身後出門,但當他們出門時,男人已經走出去老遠。沈祈靈玩偶般被其中一個保安架著,因為不用自己走路,就開始四下打量,借著走廊裏冷白色的光芒,這才看清楚走廊裏的一片狼藉。


    鮮血如不要錢的油彩般隨意潑灑在四周的牆壁與地板上,其中間點綴著碎肉與白骨。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血肉上那片啃咬撕扯的痕跡乍一看就像細針般刺眼。濃鬱的血腥味之中夾雜著另一股異味,臭氣熏天,攪得人腸胃裏翻江倒海。


    路過二樓走廊拐角處時,一群身穿防護服、背上背著機械金屬罐的人動作有序地跑下了樓梯,瞧他們的方向貌似是奔著一樓去的,沈祈靈記得那隻怪物現在正半死不活地趴在一樓最裏麵的那間艙房中,難不成是奔著它去的?


    “真麻煩,你們去幫忙,你們把二樓樓梯口守好。”那個架著沈祈靈的保鏢似乎權限比較高,對二樓樓梯口值守的其餘幾名保安一陣安排,他們也隻能垂眉頷首應承。


    沈祈靈看到兩列人之中分出了兩組共四人走下了二樓,估計同那群穿防護服的是一個去向。而剩餘的兩組人則負責把手在二樓樓梯口。


    沈祈靈被架著繼續走上了三樓的階梯,在踏上階梯的前一秒,她聽到樓底響起一陣槍聲,乍一聽像是放鞭炮,隔著一層艙房的距離,顯得很沉悶,不過還是叫她分辨出來了。


    緊接著樓梯走道間緩緩湧現出一陣古怪詭異的咕嚕聲,像是發自堵塞喉管的嗚咽與呻吟。樓層銜接處冰冷的鐵板遮擋了她的視線,她隻能憑借空氣中愈發濃重的腥臭味判斷事情的走向。


    “按照頭的命令行事,帶他去三樓最裏麵的房間,記得綁緊實了。”那個架著沈祈靈的男保鏢在上到三樓走廊後對身旁那個押著少年的男人再次發號施令道,貌似是要分頭行動。


    “等等!”察覺出一絲不對勁的沈祈靈連忙發聲阻止,“你們要帶他去哪?為什麽要綁他?”


    這一刻,她其實挺期望少年掙紮的,因為就她目前對於“觀眾”的了解,他們絕非善類,如果“演員”落到了他們手裏,隻怕會比直麵怪物還要恐怖。


    可是少年卻對沈祈靈的目光毫無反應,他耷拉著腦袋,無聲無息,不知道是在裝死還是被嚇暈了。


    “沈博士,我想你剛剛已經聽得很清楚了,黑曼巴先生已經徹底買斷了t444的歸屬權。現在t444是黑曼巴先生的所有物,怎麽處置他說了算。”說著,那保鏢忽一揚聲,“帶走!”


    黑曼巴,他果然是黑曼巴!


    沈祈靈體內的骨血霎那間沸騰灼熱起來,她的心髒跳動速度逐漸加快,一股莫名的心慌令她心神有些渙散。


    黑曼巴高價購買了少年的歸屬權,為什麽?


    冷漠、桀驁是沈祈靈對黑曼巴的初印象,她不覺得對方是個沉湎淫逸的好色之徒,那麽他買走少年的歸屬權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呢?難不成他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不單純,想要通過少年進一步確定坐實她的某種罪行嗎?


    有那麽一瞬間,某種恐懼占據了她的心。


    她承認這種想法黑暗又邪惡,但仿生人在這艘船上的處境她有目共睹,為了擺脫演員的身份少年能夠拚上自己的性命賭一場,那麽為了更大的自由,他難免不會選擇獻祭了她。


    出於對自己新主人的討好,少年很可能會突然反水,將她的秘密告訴給黑曼巴!


    一想到這,沈祈靈的腦海中突然有一秒劃過黑曼巴那如覆堅冰的眉眼,以及犀利鄙夷的眼神。


    要涼!


    “沈博士,別留戀了,一個仿生人而已,想要多少沒有,你現在得先去醫治。”保鏢沒再給沈祈靈任何反抗的機會,她在一路三回首中被那名保鏢架上了四樓。


    必須要想辦法解決少年這個不確定因素,雖然這種行為多少有點翻臉無情,但……憑著仿生人對人類的忌恨以及少年的城府,她賭不起。


    她必須在風浪翻起之前,將它扼殺在繈褓裏。


    架著沈祈靈的保安在一間走廊靠裏的艙房外停下了腳步,放下她後異常禮貌地按響了門鈴。


    懸空的腳終於落地了,沈祈靈腿上無力,有些虛浮地勉強站定,以一副盡量不暴露自己的輕鬆姿態默默打量起四周。


    四樓比三樓更奢華,與一、二層的嵌入式金屬門不同,四樓搭配的是複古雕花的木製大門,門上的圖案沈祈靈很熟悉,是文藝複興時期的風格,刻畫的貌似是聖經裏的故事。


    抬起頭,她從四周的裝潢中收回目光,卻在半開的大門口猝不及防撞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中。


    不知何時,艙房裏的人已經出來了。


    “抱歉,剛剛有事耽擱了。這位就是沈博士嗎?您好,我是愚人號上的船醫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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