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森森,雲霧繚繞。


    孔影白嘴裏銜了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但千萬別小看這根小草,它叫蘭香草,有涼味,可治感冒咳嗽。


    至於爺叫她來找的草藥則是仙人果。再過半個月就是新年了,按照往例,總是會有因暴飲暴食而腹漲肚痛的村人來找爺,隻要吃一顆仙人果,便立刻能消除難受;但她已找了一個上午,仙人果全都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現在她真希望能有個仙人出現,指點迷津。


    昨晚落了一陣雨,地變得又濕又軟,很不好走。但影白個性固執,沒完成使命絕不退縮;她強打起精神,往深處走去,突然一個踩空,腳步不穩,身體往下滑落,幸虧有一崖石突出,正好承接住她的身體,但驚嚇使她昏厥過去……


    許久,從穀底竄出銀白色的冷煙,像個白魔鬼似地包住影白的身軀。


    不停的顫抖使她驚醒,她伸手試著想攀住石頭爬上去,但濕滑的石頭不好抓,而且她的足踝又扭傷,根本無法站立。


    她失望地坐在崖石上哀聲歎氣,隻能等待爺爺派人來救她了。夜深,狼嚎聲清晰入耳,她好想哭,可是她堅持男兒有淚不輕彈。


    迢迢黑夜過去,北風瑟瑟,夾帶著漫天舞雪,仿佛針紮在臉上,這樣冰寒的天氣,就算爺爺耗盡積蓄(事實上爺爺的積蓄從未超過十兩銀子),也絕不會有人為了區區十兩冒死上山,感歎之餘,聽到窸窣的腳步聲……


    影白趕緊大叫,以為是爺派來的村人。“我在這裏!”


    一頂青絨暖帽從山邊探出,長辮懸垂空中。“你在那裏幹麽?”


    是女真人,影白心裏雖有些不悅,但不得不說:“我不小心摔跤了。”


    “我把馬鞭放下去,你抓得到嗎?”清兵隨即垂下馬鞭。


    影白沒好氣地說:“我腳扭到了,站不起來。”


    “我下去救他好了。”這聲音好熟,影白想不起在哪聽過。


    “稟貝勒爺,雪地濕滑,穀深又不見底,恐有危險。”清兵急聲阻止。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一聽到貝勒爺三個字,影白的心兒又亂了。


    這是他第二次救她,受到爺爺的諄諄教誨,她對女真人一向懷有敵意,但對他卻不然,反而有種糾纏不清的感覺;對她來說,他不僅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光是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就能帶給她某種她搞不懂的莫名情愫……


    她還沒分辨清楚心情,修長的身影已經從天而降,她抬眼,隻看見他胸前有一條巨蟒,張著大口,活靈活現地朝她襲來,仿佛要吞噬她,她嚇一跳,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此時她的肩膀卻像是被巨蟒纏住,整個人騰空飛起,然後安然無恙地落到地上。


    該不該開口道謝?她猶豫著,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臉上,霎時不知所措。


    同樣是美男子,他的眉毛如箭,她的眉毛卻似柳葉;他的眼睛如深潭,她的眼睛是清水;他的鼻梁挺而有力,她的鼻梁細致秀氣;他的嘴形似兩片薄刀,她的嘴形如菱角。跟他一比,她簡直像繡花枕頭,他則是雄赳赳的男子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膚色跟她一樣白皙如雪;仔細一瞧,他的白似乎帶了病態,不像她是健康的白裏透紅。


    她無端地替他暗藏隱疾而擔憂,她的心弦仿佛被人用力一撥,顫抖起來。


    在女真貝勒爺中,體型英挺的男子不少,因為他們長年騎馬射箭,驍勇善戰,練就了一副毫無贅肉的結實身材。但曝曬在豔陽之下,肌膚卻依舊白淨的貝勒爺,隻有薩爾滸──女真第一美男子。


    “你還好吧?”他彎身蹲在她麵前,還把自己的紫狐披風蓋在她背後。


    “還好,隻是扭傷足踝。”她趕緊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腳。“讓我看看。”


    “你要看什麽?”她驚恐地抬睫,瞪大眼睛。


    “看你的骨頭有沒有折斷?”對她的五官比女人還細致,薩爾滸微微一怔。


    如拍蒼蠅般,影白不禮貌地揮開他的手。“不用看,我知道沒斷。”


    “如果隻是扭傷,我會治。”薩爾滸感到意外,但沒生氣。


    影白不識好歹地說:“我也會治,謝謝你的雞婆。”


    “你在生什麽氣?我做錯了什麽?”薩爾滸眉毛擰結在一塊兒。


    “我隻是不喜歡別人碰我。”影白別過臉,這男人連皺眉都好看。


    “我剛才救你時,你並沒拒絕。”薩爾滸眼裏閃過一絲挑釁意味的促狹。


    雖然她長相和心眼都像女孩,可是她的身材……他的目光從她的臉蛋移到她的胸部,他感到有些驚訝,她看起來瘦巴巴的,沒想到胸膛如此厚實寬敞。不過,她終歸是個小毛頭,嘴上連胡子還都沒冒出來。


    隨著他的目光移轉,她感到胸口有一陣熱火在燃燒,她知道自己不對勁,卻找不出原因。她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爺除外),雖然村裏有幾個女孩對她示意,但她視若無睹,對男孩也一樣,獨獨對他,她迷惑了。


    她不是容易發脾氣的人,事實上,她的個性比兔子還溫馴,但一見他就變了個人似地,意念流轉。她想,也許因為他是女真人的關係吧!爺說過,女真人都是壞人,但他救了她兩次……糟糕,她居然忘了向他道謝。“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你打算怎麽治腳?”薩爾滸嘴角牽動地一笑。


    “用這個。”影白隨意拔起一把綠草,用石頭砸成汁。


    薩爾滸饒富興趣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你在幹什麽?”


    “陽草可以迅速減輕疼痛。”影白褪下襪子,將汁液抹在足踝上。


    “你會醫理?”薩爾滸眼中流露出喜悅。


    影白高傲地昂起下巴。“當然,我爺是名醫。”


    “你爺是不是叫孔陀?”薩爾滸臉上的笑容加深,迷人極了。


    “你怎麽知道?”影白驚訝,分不出是驚訝他的話?還是笑容?


    “我是來請他去王府為我家人治病。”薩爾滸的確見過神醫,不過神醫卻拒絕了。


    影白露出潑冷水的表情。“我爺從不下山,你白來了。”


    “他一定得去,因為這是命令。”薩爾滸板著臉,神情顯得嚴肅。


    “你好無禮,居然強人所難。”影白頂撞,她根本不知道大官是什麽玩意兒。


    沒人敢像她這樣對他說話,他是堂堂貝勒爺,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訓斥,這是不可原諒的,但他奇怪自己竟然毫不生氣。不過,他沒有時間思索這個問題。“隻要治好我家人,你和你爺爺這輩子都不愁吃穿。”


    “我們不稀罕。”影白吃力地站起身,她立刻明白她的足踝還是痛的。


    薩爾滸語氣溫和地懇求。“算是報答救命之恩,這樣總可以吧!”


    “是我欠你人情,不是我爺。”影白不買帳的撇嘴。


    “這樣好了,我送你回家,看你爺爺會不會回心轉意?”


    “你必須先答應我,不可以不擇手段。”


    “我盡量。”薩爾滸眼中掠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悲傷。


    “你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影白心一窒,有些動容。


    “我有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妹妹,大夫說她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春天。”


    “好吧,我帶你去見爺。”影白話一說完,毫無預警地,他突然把她抱起來放在馬上,她感覺到他的手臂強而有力,她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而真正讓她難以掙脫的是他的體貼,他早看出她的足踝仍不適,所以才會這麽做。


    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使她感到不寒而栗,她知道不是北風,不是飛雪,不是天氣,而是她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顫抖起來,為什麽?為什麽她會對他如此異常?心好亂,心如麻,誰能告訴她為什麽?


    孔陀手拄著拐杖,站在門前引頸張望。


    遠遠見到影白騎著白馬逼近,孔陀臉上的皺紋不減反增;那匹白馬,他昨天才見過,是貝勒爺的坐騎,這教他怎麽不煩惱!


    影白昨晚一夜未歸,孔陀並沒央人去找她,他深知影白向來走路隻看天、不看地,這是她生在皇室,與生俱來的傲氣,所以他相信她一定是摔跤了,甚至有可能摔斷腿,寸步難行,以至於無法返家。但他一點也不焦急,因為影白有能力自救。


    昨天他以老眼昏花,恐負所托為由婉拒了貝勒爺的命令,原以為他會就此打消念頭,沒想到他並未死心。


    今早還聽村長說,貝勒爺上山打獵去了,孔陀心中暗呼不妙,天意真是弄人,他越不希望他們見麵,沒想到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名叫薩爾滸的貝勒爺,連孔陀見了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揚他是美男子。


    影白雖自以為是男兒身,可是她畢竟是窈窕女,“異性相吸”是萬物的原始本能;一想到這,孔陀緊緊握著拐杖,往地上重重地跺了跺,歎口氣,沒待影白走近,一步一個顛躓,踉踉蹌蹌地走回屋裏,跌坐在老舊的竹椅上。竹椅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叫,正如他此刻的心情,痛苦萬分。


    “我回來了。”影白像隻跛腳兔子般跳進屋裏。


    “快進房裏去休息。”孔陀急聲命令,無心關心她的腳傷。


    影白逕自找了張竹椅坐下。“爺,我腳受傷了,你沒看見嗎?”


    “你活該,誰教你走路不長眼!”孔陀怒火中燒,拐杖在地上跺了幾聲。


    “爺!你幹麽發這麽大的火?”影白一臉怔愕,搞不清自己做錯了什麽?


    孔陀拉高嗓子。“我叫你進房,你不聽話,我當然生氣。”


    “我會受傷,還不是因為爺叫我去采草藥。”影白大聲地頂撞回去。


    “你到底要不要回房?”孔陀握著拐杖的手青筋暴現,一副要揍人的模樣。


    “我差點死在山上,爺,你知不知道?”影白一臉的委屈和可憐。


    孔陀毫不同情地說:“我隻知道你現在人好端端的。”


    “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搞不好已經凍死了。”影白看著門口。


    孔陀心知“他”指的是誰,顯然他的魅力已使影白潛藏的女性本能蘇醒了。


    從影白的眼裏,孔陀看見一簇火苗,但她自己卻沒感覺到,一陣寒意竄到孔陀的胸口,這樣的眼神代表影白已懵懵懂懂地情竇初開了。孔陀為此發現感到驚慌無比,他絕不能讓貝勒爺接近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影白不僅是窈窕女,更重要的是,她胸前有鳳凰烙印,這個秘密尤其不能讓他身後的貝勒爺知道。


    從這個貝勒爺此行的任務,要男孩脫褲檢查,孔陀猜想他扮演的是誅殺前朝餘孽的角色;雖然他不清楚山下的局勢,但他相信一定有太子死在他手上。


    這個手上沾滿鮮血的貝勒爺,和影白算起來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雖然不大情願,但孔陀還是起身,以小百姓見到大官的禮節,轉向門口,對著薩爾滸跪拜。“貝勒爺大駕光臨,小人未能迎接,請貝勒爺恕罪。”


    “神醫免禮。”薩爾滸十分友善地扶起孔陀坐到椅上。


    “爺,你幹麽向他下跪?”影白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孔陀戒慎恐懼地說:“小人的孫子無知,若有冒犯,還請貝勒爺原諒。”


    “我無知?”影白不服氣地噘著嘴。“爺,你不是說過,我聰明絕頂。”


    孔陀使眼色地說:“貝勒爺是皇族,你還不快向貝勒爺下跪!”


    “我腿痛,我不跪。”影白唱反調地別過臉。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孔陀心裏有數,這是情竇初開的現象。


    “爺,你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影白理直氣壯地狡辯。


    孔陀一時啞口無言,當初告訴影白這句話,是因為影白的身分是明朝公主,當然不能隨便向人下跪;但國已亡,公主比平民百姓還不如,下跪是不可避免的自保之道。但是真正讓孔陀無言的原因,是影白今天異常地不聽話,讓他憂心。


    薩爾滸搖了搖手,不拘小節地說:“不用行禮,咱們大家坐著說話。”


    “瞧小人真失禮,影白,快去燒水泡茶,招待貴客。”孔陀急於支開影白。


    “人家腿痛……”影白不經意地說出女孩子家的用語。


    “影白,你是不是嫌爺命太長了!”孔陀大為光火和緊張。


    “爺,別生氣,我去就是了。”影白跛著腳,順勢將廚房門用力一關。


    孔陀發出幹澀的苦笑。“小人教孫無方,讓貝勒爺見笑。”


    “無妨,令孫很可愛,我很喜歡他。”薩爾滸說這話時並沒特殊涵義。


    但聽在孔陀耳中,可是不得了的神經緊繃,他甚至清楚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的聲音;郎有情妹有意是他最害怕的狀況,若不趕快想辦法阻止,後果不堪設想,事到如今他隻好犧牲小我。


    “貝勒爺救了小人孫子一命,小人理當知恩圖報,貝勒爺要小人去府中醫病一事,小人責無旁貸,但小人有一不情之求。”


    “神醫請說。”薩爾滸十分高興。


    孔陀直截了當地說:“小人一人去貝勒府。”


    “為何不讓令孫與你作伴,你們祖孫不是一向相依為命嗎?”


    “影白毛躁,小人擔憂他在貝勒府會闖下大禍。”孔陀小心翼翼地回答。


    雖然人在廚房,但孔影白的耳朵一直貼在門板上偷聽。爺叫她泡茶,她居然連火都還沒生,深怕遺漏門外的對話。


    當她一聽到爺要下山,她的心就像脫韁野馬,恨不得立刻衝下山;可是又聽到爺不讓她去,她好生氣、好憤怒,爺太自私了。顧不得什麽禮貌,影白推開門。“爺,我想下山見識。”


    “大人說話,沒你置喙的餘地。”孔陀用木杖重重地敲地。


    “爺,求求你,讓我去。”影白撲到孔陀腳下哀求。


    “你留在山上,替來求診的病人診療。”孔陀毫不心軟。


    影白倔強地搖頭。“我的醫術淺薄,擔不起如此重責大任。”


    孔陀堅持到底地說:“這是你磨練醫術的大好機會。”


    “我不要,萬一我醫死病人,有辱爺的英名。”


    “小病難不倒你,如果遇到疑難雜症,你可以請他們另覓良醫。”


    “會來山上找爺治病的,哪個不是疑難雜症!”影白毫不留情的戳破。


    孔陀一臉難堪和狼狽,影白說的沒錯,會千裏上山來求診的,的確都是山下群醫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但他不能承認,隻好惱羞成怒地厲叱。“你真是太不像話了,我說一句,你頂一句,你是想把我活活氣死,是不是?”


    孔影白咬著嘴唇,臉上浮著倔強和叛逆,她還想說話,可是眼角竟滑落一滴淚珠;她終究是窈窕女,在這種時候流淚是常態,可是看在薩爾滸眼中,心中不免生起憐憫之意,他以極溫柔的口吻求情。“神醫,你就答應讓他一起來吧!”


    “既然貝勒爺這麽說,那她去貝勒府好了,我留在山上。”


    “這……”薩爾滸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般地講不出話。


    “不去就不去!”影白跛著腳衝回房裏。


    爺為什麽不讓她跟?她想不透,但她知道爺所說的理由都不是真的。


    真正的原因會是什麽呢?她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坐在床上拚命地想,擠破腦袋地想,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


    爺好奇怪,原本是向來疼愛她,今天卻對她冷漠到了極點,連吃飯也不叫她,當然她也不會想吃。但究竟是什麽原因讓爺反常?仔細一想,似乎跟貝勒爺有關……


    一大清早,屋外就鬧哄哄的。


    孔影白慵懶地伸展手臂,緩緩地睜開眼皮。


    昨晚睡得非常甜,不過她曾感覺到有人走進她房間,隻是她累得睜不開眼。


    她這個人一向喜歡湊熱鬧,外麵這麽吵,想必是有好戲可看。她急急地下床,完全忘了足踝扭傷一事;腳才一觸地,她忽然發現不大對勁,昨晚她明明是脫了鞋倒頭就睡,衣服還是昨晚穿的那件沒錯,可是襪子卻不在腳上。


    還有,她的足踝也不痛了,一定是爺昨晚進來過,替她針灸了痛處。爺想要以這個小恩小惠撫平她不能下山的遺憾,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她嘴巴嘟了起來,她寧可用跛腳交換下山。這時,腳邊一陣濕滑,原來是“小黑”撒嬌地在舔她的腳。


    匆匆用冷毛巾往臉上一抹,穿上鞋襪,抱著「小黑“,打開門。她發現爺不在屋裏,隨即迅速地溜到屋外,看到好幾個女真士兵在劈柴挑水;她懂了,他們在為她準備過冬所需,爺想以此討好她,她才不稀罕。她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下山見識世麵。


    她突然想到什麽似地“啊”了一聲,她真笨,她不會自己偷溜下山,死皮賴臉地跟著爺進城?這真是個好方法,事不宜遲,她趕緊出發。


    走了一上午,肚子餓得發出怪聲,昨晚到現在都沒吃,如今餓得兩眼昏花、四肢無力,她看了看路旁的野草,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草;這就是她的毛病,做事光憑一股衝動,顧前不顧後,如今隻能倒在路邊休息,還連累“小黑”跟她一起挨餓。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她轉著脖子望去,看到白馬上那挺拔的身軀,是貝勒爺!她的心無緣無故地發抖,手心還冒出熱汗,好奇怪的症狀啊!


    在白馬的後頭,還有兩匹不如白馬般健壯的馬,其中一匹馬在薩爾滸的交代之下,掉轉過身,往山上而去,應是去通知孔陀,找到影白的消息。


    “你果然是想偷偷私自下山!”薩爾滸勒住馬頭。


    影白沒好氣地說:“我哪有偷,下山的路誰都可以走。”


    薩爾滸以命令的口吻對她說:“快上馬,你爺爺急得快瘋了。”


    “不要,我不要回家。”影白雖然有些心疼爺,可是她不肯就此屈服。


    “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薩爾滸責怪道,眼神顯得很不諒解。


    “你管不著!”影白大叫,但肚子卻緊接著發出一陣哀嚎。


    薩爾滸嘴角往上一勾。“你肚子很餓了,是不是?”


    “廢話,肚子不餓就不會叫。”影白不知死活地反諷。


    薩爾滸想了一下說:“我們來談個買賣。”


    影白有氣無力地問:“什麽買賣?”


    “我請你到山下吃頓大餐,然後你就乖乖地回家。”


    “為什麽你不請我到你家住,然後由我乖乖地做飯請你吃?”


    “不成,我不能違背跟神醫的約定。”薩爾滸對她的機靈莞爾一笑。


    “你們都好差勁。”影白忿忿地拔起地上一根小草,發泄心中的怒氣。


    她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踢到一隻小兔子,心裏充滿愧疚。


    這個叫影白的孩子,不僅長相酷似女孩子,有時連動作也像女孩子,這讓薩爾滸想起自己的妹妹,兩人有某種神似的氣質;那種氣質不同於一般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而是皇室才有的獨特韻味。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眼前的孩子隻是個出身貧困的男孩,他想他應該是太掛念妹妹,才會有此錯覺。


    不過,他對他似乎有一種難以割舍的奇怪感覺,說得更明白點,是憐香惜玉的感覺,這點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對一個男孩子產生對女孩子才有的心情,實在不是好現象,他歎了口氣。“你隻是想到大城市看看,我帶你去見識不好嗎?”


    影白考慮了幾秒,站起身,一手抱著「小黑“,一手伸向他,任他將她拉上馬;她坐前,他坐後,他的腳往馬肚上一蹬,白馬立刻像箭一樣射了出去,以飛馳而穩定的步伐,快速地往山下奔去。


    她的臀部抵著他強壯的小腹,薩爾滸眉頭皺起來。他的身體往後移動,對他柔軟而渾圓的臀部感到不可思議。男孩子的臀部都該是小而結實的,不是嗎?但他厭惡自己想法似地緊繃著下巴,他到底怎麽了?老是對他產生不當的聯想……


    來到山下,不遠處有個小鎮,影白一副土包子似地打量路邊的建築和行人。她第一次看到兩層樓的房子、第一次看到賣著奇怪東西的攤販、第一次看到打扮奇特的女子,整張臉因新奇而洋溢著快樂。


    兜了一圈小鎮,薩爾滸將馬停在鎮上最大的酒樓前麵,下了馬以後,他伸出手握住影白的手,協助她下馬;相握的一刻,一股暖流從彼此相觸的手心竄進心裏,兩人的心同時顫了起來。不過,他們很快地放開手,心虛得誰也不敢看誰。


    站在門口的夥計,趕緊迎上前,將馬牽到後方的馬廄;另外一名夥計,引領著他們到空桌坐下。酒樓裏一片詭異的安靜,客人們的目光幾乎全部集中在薩爾滸身上。他頭戴三眼翎,身著蟒袍,一看就知道他身分不凡。


    站在薩爾滸身後的侍衛說:“夥計,把最好的酒菜全拿來。”


    “你為什麽不坐下來?”影白不明白侍衛不能跟貝勒同桌吃飯。


    “我要保護貝勒爺的安全。”侍衛戒慎地看著店裏不尋常的氣氛。


    影白看了四周一眼,視線最後落在薩爾滸臉上。“有人要殺你嗎?”


    “諒他們也不敢。”薩爾滸手指一勾,示意侍衛坐下來吃飯。


    “上菜了。”數個夥計殷勤地服侍他們這一桌。


    “砰”地一聲巨響,聲音來自鄰桌的四個客人。他們四個人都頭戴鬥笠,笠簷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長相。其中一位粗聲粗氣地拍桌大喝。“他媽的!夥計,你是怎麽做生意的?我們先來的,為什麽他們的酒菜先上,我們的卻還沒上?”


    “對不起,馬上來。”夥計趕緊轉向鄰桌,陪著笑臉道歉。


    惡客刁難道:“住口!他們那桌酒菜應該是我們的。”


    “你們叫的菜不一樣。”夥計態度委婉的解釋。


    “哼!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們沒錢嗎?”惡客分明是故意找碴。


    夥計不停地彎腰鞠躬。“客官,小人沒這個意思。”


    “還不快把酒菜端過來!”惡客挑釁意味濃厚。


    影白最討厭欺人太甚的事,她迅速將筷子含在口中,然後惡作劇地往每道菜裏插一插、攪一攪,滿意地說:“夥計,就把我的口水端去給他們吃吧!”


    “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惡客亮出刀子,走向影白。


    “你想幹什麽?”薩爾滸筷子一扔,正中惡客的手。


    “殺了你!”惡客忍住手痛,將刀砍向薩爾滸。


    “放肆!”薩爾滸用劍鞘輕輕一揮,隻見鋼刀飛了出去。


    從鄰桌迅速飛來一道素袍,落到薩爾滸身後。“你的武功不弱嘛!”


    “我說誰敢那麽猖狂,原來是你。”薩爾滸一個翻身,躍到桌上。


    “清狗!納命來!”女尼手中的拂塵用力一拍,桌子立時裂成兩半。


    “你果然有兩下子。”薩爾滸避開攻擊,飛身到女尼身後。


    “拜托!尼姑打架很難看的!”影白撇著嘴諷刺。


    女尼轉向影白,殺氣的眼神略帶驚訝。“你是什麽人?”


    影白毫不畏懼,她沒見過世麵,嗅不出危險,她單純的以為自己隻要行得正、坐得穩,老天爺就不會取她的小命。“你管我是誰,倒是你,隻有一隻手臂,是不是因殺氣太重,被佛懲罰的?”


    “住口!”女尼抬起手,拂塵攻向仍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不動的影白。


    “不許傷害他!”薩爾滸用利劍撥開拂塵,意外地發現拂塵並沒殺傷力。


    “清狗,你跟她有什麽關係?”女尼刺探地問,臉上的神情高深莫測。


    影白從薩爾滸身後探出頭,還扮鬼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廢話少說,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薩爾滸一劍刺向女尼。


    “我今天饒你不死。”女尼翩然地往後一躍,跟同伴們退出酒樓。


    影白放馬後炮地叫道:“喂!你們怎麽像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走了!”


    “該死的笨蛋!”女尼回過身,拂塵往地上一揮。


    “小心!”薩爾滸趕緊將劍橫在影白臉前,發出清脆的響聲。


    隻見一個小石頭落到地上,影白整張臉嚇得像雪一樣白,更顯得窈窕女的嬌弱,但薩爾滸並沒注意到。


    由於此地不宜久留,他吩咐著夥計準備一壺酒和十數個包子,不問價錢,手往腰帶裏一摸,拿出一錠黃橙橙的金元寶放在櫃台上,然後就拉著影白,保護似地往後方的馬廄走去,侍衛拿著包子和酒壺,隨後跟上。


    這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交戰,在薩爾滸心中形成很大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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