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府的議事廳內,陰鬱的氣息沉窒著。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齊昊旌麵無表情的一張臉,視線越過阿宗,丟在外頭的某一處。


    “我也不清楚,今天我出去街市走看時,才知道幾家較具規模的布行都有和我們同樣的花色布料。”


    “你有沒有問清楚他們布料向誰批貨的?”


    “我問了,可是大家都不肯說。少爺,怎麽會這樣,這幾套花色不是你以高價向塞外那個商人買的嗎?為什麽別人也會有?”


    齊昊旌沒有將他的問題聽進去,“他們一尺賣多少錢?”


    “足足便宜我們一兩銀。少爺,這批新布在我們的布莊根本乏人問津。”阿宗據實以告。


    這是當然的,相同的東西花少錢就可以買到,誰願意當凱子浪費金錢?齊昊旌心裏明自這個道理。


    這幾款花色是塞外合作密切的那個商人新研發出來的,十天前才帶著樣本到府裏找他談過,商人認為這些花色適合中原的婦女,猜測會引起爭相搶購,蔚為風潮,當時他心有同感,問過紅日的意見她也喜歡,於是他買下了配色技術,要布行著手開始製作,誰知道推出不過短短三天的時間而已,馬上出現這個大問題。


    到底是誰吃裏扒外,背叛了他?


    又是誰願意賠錢做生意來與他作對?


    見主子默不作聲,阿宗清清喉嚨,“少爺,我聽說是街角的卜老板最早推出的,而他前天才到府裏來找少奶奶……”


    “你想說什麽?”齊昊旌皆目欲裂的瞪視著他。“你想挑撥我和你們少奶奶的感情嗎?”


    紅日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他們新婚的這些日子來,相處得這麽愉快,他們心中又早已沒有心結了,且她打哪兒弄來那些本錢做這些事?


    “阿宗不敢,請少爺息怒。”阿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緊張得快跳出來了。


    “那你就給我住口,少奶奶對你們這群下人那麽好,如果她知道你這麽懷疑她,她肯定心痛死了!”


    “可是少爺,有一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也是有關少奶奶的,但是我親眼看到的。”


    “如果你有證據,就說吧,我洗耳恭聽。”齊昊旌有些心不在焉,他思緒卻困擾於那個卜老板到府裏找紅日做什麽?


    阿宗覷視著主子的反應,才緩口說道:“剛才我也經過花街了,結果居然看到日月樓已經拆除了,成了一片廢墟,我好奇的問了醉心樓的鴇母,她說日月樓裏的姑娘全回家裏了,她們欠的錢都不用繼續賣身償還了,而傭仆則投靠各行各業幫忙,連管事的劉嬤嬤也不知去向。”


    “有這回事?”齊昊旌覺得這件事比布料配色方法遭剽竊還嚴重。


    前些日子日月樓上上下下的成員才到齊天府來吃過喜宴,因為沒有他的從中作梗,他們的生意已恢複往常,能和醉心樓較量了,照道理說應該會繼續經營下去才對,怎麽會不吭一聲就結束掉呢?


    而如此重大的事情紅日不知道嗎?若是她知道了,他們同枕而眠,他是她最親近的丈夫,她怎會沒告訴他?


    “少爺,我還聽說一刖天。老板找過日月樓的劉嬤嬤,而那天卜老板也到府裏來過……”


    “阿宗,你拚命繞圈子就是要我相信這些事情全和你們少奶奶脫離不了關係是嗎?”齊昊旌怒火熾盛,動手揪著他的衣襟。


    “要不然少爺告訴小的,為什麽以前不曾發生這種事?”阿宗大膽的接著說完他的話。


    “你……”齊昊旌啞然,他的指證曆曆全對紅日不利,他要如何為她洗脫罪嫌?


    “你下去吧,這些事情我自會調查。”


    齊昊旌怒不可遏的抓起紅日正在記帳握筆的手,掉落的墨毛筆掃了她衣裙一點一點的黑。


    “你給我起來。”


    “你在幹什麽啦,瞧你,昨兒個才送我的衣裳被你的粗手粗腳給弄髒了。”紅日嗔目睇了他一眼。


    他啐了聲,“我真後悔自己用上等的衣料請人做了這件衣服給你,你根本不值得!”


    “你說什麽?”她聽出來他話中的不屑,但是她納悶,她哪兒做錯了?


    “你還要問我說什麽嗎?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她還想和他裝瘋賣傻?


    “我做了什麽事情讓你這麽生氣?”


    “你說,日月樓的那些人到哪兒去了?”她如果還想編派謊言,沒關係,他有的是時間一一揭穿她。


    紅日撇撇嘴,不滿他這麽快就忘了自己的囑咐,“還不是你的意思,你不準我的名字成了日月樓的店名,直要劉嬤嬤再想個名字,可是這是我死去大娘的意思,她實在不敢擅自做決定,於是問過了我的意見,我們決定將日月樓給關了,還給那些賣身的姑娘自由,大娘本來就不希望靠開妓院賺錢,那麽我想自己這麽做她應該不會怪罪我們才對。”


    一切似乎都符合青兒當初的設想。她是為了守著日月樓而和齊昊旌糾纏不清,誰能想到如今她嫁給了他,而那間成為兩人脅迫堅守的日月樓,居然落得這個下場,有時想來,她不知老天爺這樣的安排,不知是否在作弄人?


    “好,這件事情我信你,那卜老板到府裏找你做什麽?”她的述說確有其事,那的確是他的主意,齊昊旌承認,但這不表示她就沒有出賣他了。


    “卜老板?”他怎麽也知道卜老板?


    “沒錯,就是那個也開布莊的卜老板,我警告你,別想說謊,我可以你的眼中看到虛實!”


    被他的口氣激得有些惱火,紅日心情也沸騰了起來,“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幹嘛一直用審問犯人的口吻同我說話,人家卜老板隻是上府來和我談玉彩過戶到他名下的事宜,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你想聽什麽?”


    “僅是這樣?你相公的事業中也賣布,為什麽你的布莊要結束營業,情願賣給外人,而不肯讓給我?”


    “因為……”


    “因為什麽?你說呀,我在聽!”齊昊旌禁錮著她在桌椅間,一臉的嘲諷,他笑自己,他居然教最親近的人給叛離了。


    “你凶什麽啦,說就說嘛!因為我們是夫妻,夫妻本同體,布莊賣給你我怎麽好意思向你收錢,日月樓的成員解散需要一筆費用供他們初始基本的生活,而這筆錢卜老板能給我,而且我兩個月前就和他談了大概了……”


    “既然夫妻本同體,為什麽你有困難不向我開口,而找外人幫忙?”


    “我不想太依賴你,有些事情我想自己解決。”就算為人妻了,她還是想保有一些獨立自主。日月樓是大娘留給她的遺物,她必須擔負起所有的責任,發落所有人的去處。


    “因此你自力救濟的方法就是將我買來的布料配色技術以廉價賣給外人?”齊昊旌終於切入主題的。


    紅日愕視著他,“我沒有!布莊怎麽了嗎?”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會關心嗎?你這個心腸狠毒的女人,根本不會顧及後果的嚴重性。”那些屯積的布料,若是沒有削價售出,肯定要放著讓蟻蟲蛀了。


    他已經幾年沒嚐過失敗了……


    “我說我沒有,你沒聽見嗎?”


    “還狡辯,卜老板都承認了,是你叫他過府談這件買賣的;而且這件事情除了布莊的人就隻有我和你知道。”


    適巧昨天塞外的商人來府裏一敘,他確認過了,那套技術他既已賣給了旗門,就不會再另賣他人,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出賣你的人就是我?”


    “難不成會是那些員工嗎?他們個個可都跟了我好幾年了。”


    “是呀,那就是我了,因為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最短了。”紅日自嘲。


    她心寒,他是這麽不信任她嗎?那麽他口口聲聲說的愛在這個時刻跑到哪兒去了?


    卜老板為什麽要這麽害她?


    “你承不承認?”齊昊旌再問一聲。


    “你不是罪證確鑿了嗎,我再否認你信嗎?”紅日問的無力。


    “你真的背叛我了?哈,我懷疑,你打一開始就是心存計謀,為的就是今天!”他放聲狂笑。


    他無情的說詞令紅日失神,雙眼沒了焦距,“你說愛我是真的嗎?我想問你,你從我眼中看到虛抑或實?”


    他不分黑白,不講虛實,就如此誤會她,定她罪了,他們的愛怎會如此脆弱的禁不起任何打擊,別人對她的落井下石,他怎能輕易的相信?


    “愛?狗屁一通,不切實際的東西,它能證明什麽,全是騙人的!你滾,給我滾……”齊昊旌陡地拿起桌上的帳本,搖著她的肩,“你說,這些帳項你有沒有移花接木,你有沒有做假帳……”


    “放手,你放手!”掙脫他的搖撼,紅日踉蹌的跑離他的視線。


    “小姐,廚娘要你將這碗安胎藥給喝了。”青兒憂心仲仲的看著小姐的憔悴,心疼得發痛。


    紅日背對著她,兩頰的淚痕是不停的一再添上。


    “小姐,你不要不和青兒說話……”她貼著小姐的後背,逕自哭了起來。


    “青兒,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紅日哽咽,帶著濃厚鼻音說道。


    “小姐,你再一個人關在房裏,遲早會悶壞,我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你不讓福伯、小翠他們進逍遙閣,大家都好想你。”


    顫抖的吸口氣,“他們有沒有聽到……什麽?”


    “如果小姐是想問他們知不知道齊昊旌為什麽生你的氣、不理你,青兒可以告訴你,府裏上下都知道了。姓齊的很過分,他甚至喧囂著他頂著不孝的罪名娶你,而你卻做出這種對不起他的事情,他說……他後悔娶了你。”


    紅日聽至此,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哭了出聲。


    “但是大家都站在小姐這一邊,沒有人相信姑爺的話,你不要擔心。”


    “青兒……”她的安慰起不了任何效用,紅日隻覺得自己的心沉到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再也回不來了。


    “小姐,你不要再哭了,你會把自己的身體給搞壞的,那個姓齊的巴不得看到你最頹喪的一麵,你千萬不要順了他的心意,振作起來呀!”


    青兒為小姐不值,她如此掏心挖肺的對待他,他怎麽可以聽從別人的片麵之詞,就否定了小姐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難道不知道天底下已經找不到像她家小姐那麽愛他、對他忠心的女人了?


    “青兒,你會不會笑我,事情全讓你給說中了,他或許真的……沒有愛過我。”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在拜堂時不惜拂逆雙親的意思,氣走兩老,執意非與她完婚不可?


    她和齊昊旌的婚姻沒有得到祝福,所以造成今日不能挽救的結局是應該的嗎?


    “小姐,你不要想太多了,齊昊旌不愛你沒關係,但是老爺和夫人終於肯承認你了,這安胎藥就是他們差人送來的。”誰對小姐好,青兒的心就偏向那方。


    “真的?”紅日回過頭來,她的雙眼終於有點光彩了。


    但,這會不會太諷刺了?難道她這個媳婦無法兩全嗎?得到丈夫的喜愛就得不到公婆的祝福,好不容易等到公婆肯定她時,丈夫卻已走遠……


    “我也覺得他們的轉變太大了,不過隻要他們是相信小姐的,我想他們一定會替你調查清楚,還你清白。現在喝了它吧!”


    一個苦澀的笑容含在唇際,紅日不敢冀望太高,但不要青兒總為自己而擔心,她接過藥碗喝光它。


    猶存口中的藥味,太苦了,令紅日不由得和先前喝過的安胎藥汁作比較,然後她雙眼緊張的大睜,抓住青兒的手腕,“這不是安胎藥!”


    “小姐……”青兒教她的突兀嚇了一跳。


    “青兒,幫我請包大夫來,快!”


    “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好狠心呀!”齊昊旌一踏人家門,積壓的怨氣就這麽朝父母發泄出來。


    齊老爺為兒子愈來愈無禮的態度氣得四肢顫抖,與他怒目相向,“我們兩老已經和你斷絕關係了,你還回來做什麽?”


    “婚禮那天,你們在眾賓客麵前給紅日屈辱受我不追究,但你們為什麽連她腹中的小孩也要逼死?”


    他不知道是誰通知了他的雙親,不過那天他們趕上了拜堂儀式卻是事實,他們惡劣的大罵批評紅日一頓還令人記憶猶新,他們對媳婦的排斥很有可能導致他們做出這種有違天理的事。


    “那個賤種死了?那不是很好嗎?聽說她串通外人背叛了你,現在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你和她之間也沒什麽好留戀的,就這麽休了她剛好。”


    齊夫人也為那個不受承認的女人搶了她與老爺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而記恨在心,她嘴巴不饒人的說著,視線卻瞄向老爺的反應。


    “我不會休了她的。”齊昊旌起誓般的口吻很肯定的說。


    齊老爺喝斥,“人家說婊子無情,現在你已經領教過了,你還留她在身邊幹什麽,再等另一次的背叛嗎?”


    “你們別管我怎麽做,我隻是回來問你們,為什麽要扼殺掉一個小生命,就算你們不承認紅日,但至少孩子是無辜的,他是我的孩子,你們的孫子呀!你們知不知道你們一包假獻好意的墮胎藥就害死了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小孩?”


    當他到慕承澤家關閉自己幾天的日子後,回到府裏馬上聽福伯說她小產了,恍若晴天霹靂的消息,狠狠的將他擊垮,教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想去看看受了委屈、虛弱的她,可是她背叛的事實還係在他心頭,他尚未忘懷,疙瘩仍在,無法放低身段。也許事實好像真的已經水落石出了,因為卜老板出麵證實了,可他總覺得事有蹊蹺,他還是不願相信她會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


    齊老爺從未見過兒子這麽痛苦的表情,他的心也被打動了,“藥草不是我們送的。”


    “可是廚娘說那個男人指名是你們派他送去的。”


    “你相信自己的親生爹娘還是別人?”齊夫人有絲動怒的問道。


    齊昊旌的腦子被這句話給點醒。沒錯,他該相信與自己最親近的人。


    最近紅日心碎的一再求去,被他生氣的駁回,他認為她是畏罪想逃。但每每她入睡後,他又捱不住思念的偷偷到她床旁看著她,那張日漸消瘦的臉龐上總鑲滿了乾掉的淚痕,她的眼淚似乎在訴說自己的無辜……


    豁然開朗,他衝了出去。


    “老爺,阿昊怎麽了?”齊夫人擔心。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唉,可憐呀!”齊老爺唐突的歎口氣。


    “你是不是心疼那個無緣疼愛的孫子?”


    其實他們後來也沒有那麽討厭、看不起媳婦的出身了。因為自他們兩老大鬧婚禮後,每天總會有一封來自益州的信,那是紅日寫來的。為了祈望他們的認同,她很有耐心的天天寫信問候,直至半個月前突然斷了。


    他們派人偷偷打聽過了,才知道媳婦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事,不過說實在的,他們兩個人竟然都不太相信她會是這樣的女人。


    齊老爺霍地白了齊夫人一眼,“都是你啦,為了麵子不承認想抱孫子,這會兒好了,孫子沒了,你可高興了吧?”


    “喲,現在錯都怪到我頭上來了,如果你不要麵子,為什麽剛才阿昊還在這裏的時候,你要說那麽多厭惡紅日的話?”齊夫人也有話說。


    他們都看得出來無論他們如何說盡媳婦的壞話,兒子對她的心意也不會更移,這點正好教他們能好好的保全自己的麵子。


    “要不然你倒說說看這下子要怎麽辦,我們一直沒有表態,紅日一定會以為我們還不接受她,所以用藥害死了她的胎兒,接連那麽多傷害,齊天府她肯定待不下去了。”


    齊夫人心生一計,“我叫丫鬟去整理一些衣物,我們到益州去幫阿昊留下紅日。”


    “有我們兩老出麵,她多少會給我們一點麵子吧。”


    “又是麵子?”她斜睨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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