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站在懸崖邊看了好久,愈發覺得,這個亡者世界的存在,可能並不是生靈們想的那樣,是一個歸宿。


    更可能是無休止的折磨,這些家夥,去承受這種折磨,恐怕就是為了,這些痛苦和折磨裏,存在的那麽一丁點的渺茫的希望。


    秦陽不覺得嬴帝是在裝傻,他的執念,化作了三十六座歹毒山,這一點是偽裝不了的。


    事實上,嬴帝是不是在裝傻,已經不重要,他剛才的表現,已經算是表達態度了。


    秦陽也不想再跟他結怨了,人死債消,人死了,被超度了,那麽以往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從此煙消雲散。


    隻要嬴帝的執念不是要宰了自己,那麽,他裝不裝傻,都不重要。


    剛才著實反應有點大了,實在是嬴帝算是他遇到的最強的一個對手,基本完全不可敵。


    尤其是嬴帝死的時候,到底有多強,秦陽自己其實也沒感覺到。


    反正當時一個全圖沉默,嬴帝就是個靶子,他爆種之後,付出了自己的命,才在最後一劍捅死了嬴帝。


    這也隻能從側麵反應一下。


    真要是沒有全圖沉默的限製,再遇到嬴帝,秦陽覺得,自己被對方單手捏死的概率會非常高。


    如今感覺到,嬴帝再次從割雞山開始,再次走一邊,再次去承受那折磨,隻是為了保留一絲希望。


    秦陽唏噓不已,沒想到啊,這個冷酷無情的家夥,最大的執念,竟然是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的太子妃。


    還肉麻到弄出來三十六座他媳婦曾經最喜歡去的地方。


    可惜啊,這些美輪美奐的地方,如今都變成了既歹毒又痛苦的折磨。


    秦陽一點都不擔心嬴帝哪天會走出來。


    執念之所以是執念,就是求不得,放不下。


    能這麽容易放下,就不是執念了。


    唏噓完,秦陽想到他立的那些牌子,不由的有點尷尬。


    萬一嬴帝看到他媳婦最喜歡的地方,都變成了割雞山,毀容山之類的名字。


    會不會怒火直衝腦門,過來錘爆他的狗頭。


    若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又結新怨了。


    他的本意可不是如此,純粹是為了立下個警示牌,警示後來者而已。


    秦陽覺得,自己還是先等等。


    一方麵,先確認一下,萬一不行了,趕緊跑路,反正嬴帝被執念所困,這裏便是他的囚籠,他走不出去的。


    另一方麵嘛,當然是因為道門那群鬼才幹出來的事。


    秦陽覺得,既然當初尚在演化中的永恒煉獄,被他誤打誤撞的引出來了演化玄奧,牌子化作了可以參悟的玄機。


    那麽這些歹毒山,也都是他立下牌子之後,才被故事書認定為既定設定的。


    牌子應該也已經融入到了演化之中,化作了歹毒山的一部分。


    既然道門的鬼才,能從中參悟出法門,那麽他不求能參悟出什麽經典,能隨便參悟出來點百分之百契合亡者之界的秘法神通也行。


    當然最重要的,歹毒山的束縛性遠不如永恒煉獄,隻要能扛過痛苦,就能隨便過。


    有一說一,過程雖然痛苦了點,但這三十六座歹毒山,的確跟生者世界沒什麽區別,他在裏麵跟活過來了一樣,活著的時候,能感受到的一切,在那裏都能感受到。


    這一點很重要,對於很多死靈來說都很重要。


    秦陽蹲在懸崖邊,吹著冷風,感受著勁風吹麵,他的皮膚開始皴裂,臉蛋上都多了兩坨高原紅。


    等了很久之後,才見嬴帝再次走了一遍歹毒山。


    他滿身傷痕,近乎不成人形,等到步入最後一座懸崖山的時候,他便瞬間恢複了原狀,繼續坐在懸崖邊,遙望著遠方發呆。


    這次連理都不理秦陽了,仿若根本沒看到秦陽似的。


    等到嬴帝再次化作石雕,被風化成齏粉,秦陽果斷轉頭,往回走一遍,完了再去重走一遍歹毒山。


    往回走,秦陽便發現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歹毒山裏的歹毒東西,竟然都消失不見了,仿若真的變成了美輪美奐的人間美景,他也好似活過來了,可以感受到這裏的一切。


    隻是,當他回過頭,想要繼續向前看的時候,那美景,便會再次便會他熟悉的歹毒山。


    向前看,向前走,永遠是痛苦的。


    沉溺過去的美好,沉淪其中,卻太容易了。


    秦陽慢慢的向回走,仔細感受這裏的一切,感受著陽光撫麵,感受著細雨綿綿,感受著風雪之中,萬籟俱寂,心也會跟著安靜下來。


    這便是嬴帝心中,最美好的回憶。


    秦陽都開始忍不住要沉溺其中,在這裏,他感覺他還活著。


    要是這裏再有各種麵食,有充滿煙火氣的烤肉,有水嫩多汁的靈果,有……


    他估計就真的忍不住,會沉淪此地,再也不想離開。


    可惜,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沒有吃喝,美景有個錘子用。


    就算是油鍋山上,都是隻能聞,吃不到嘴裏,喪心病狂。


    一路重新走到了割雞山,秦陽正好看到,一陣微風吹來,漫天齏粉,飛速的凝聚,化作一身布衣的嬴帝,他一步一步走過割雞山的每一寸草地。


    他的雙腿,已經血肉模糊,他卻恍若未覺,依然保持著那一絲希望,不斷的打量所有地方,希望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人。


    包括山頂加了特效的牌子,他都沒有多看一眼。


    等到嬴帝走後,割雞山重新恢複了原狀,秦陽沉下心,再次重走割雞山。


    先感受美好,再重新翻手割雞山的歹毒,這種痛苦和折磨,簡直是翻倍。


    秦陽現在多少能感同身受一點了,但這不重要,他要的是參悟那個已經開始冒神光的牌子。


    環繞著割雞山,不停的走,目光卻一直放在牌子上。


    那一手自成風格的字裏,竟然真的有玄奧浮現,隻是盯著看了一會,便心有所悟。


    秦陽卡著青草觸及要害的邊緣,一步一步的圍著割雞山打轉。


    學著嬴帝,一步一步的走完割雞山每一寸角落之後,心頭的感悟,也差不多到極限了,但是不知道為何,這種感悟,根本無法化成一個秘法神通。


    開了思字訣一瞬,重新捋了一遍,才發現,參悟的東西,想要化成神通,明顯不夠。


    繼續向前走,一座又一座的,重新走過去,感受的痛苦也越來越強,到了後麵,秦陽都不得不開了狂暴,再不時的開一下思字訣,加速參悟。


    重新走到了最後的懸崖邊,再次重新參悟完之後。


    開啟思字訣三息的時間,將所有感悟融合,一門神通的雛形,開始在心頭孕育出來。


    秦陽回頭望去,嬴帝還在不知疲倦,不知痛苦,永無休止的走過一遍又一遍。


    秦陽歎了口氣,他倒是想向前看,一次倒著走都沒走過,可惜,他的前,不是忘卻,不是接受事實,而是找到青衿。


    確認神通開始孕育之後,秦陽從懸崖邊,一躍而下。


    想象中的墜落沒有出現,他躍出的瞬間,便已經站在了平地上。


    身後便是綿延不知道多遠的歹毒群山。


    這次走出來似乎很容易,參悟神通也不難。


    不過,秦陽卻知道,嬴帝肯定是永遠學不會了。


    其他人再來,恐怕也參悟不出來什麽。


    想要參悟出牌子裏的東西,必須要走兩遍歹毒山的,第一遍走過去之後,必須回頭,倒著走一邊,去感受那裏純粹的美好,然後再立刻重走,讓痛苦加倍,感同身受了,才能真正的參悟出來東西。


    所以,嬴帝不倒著走,哪怕這些東西是因為他所化,他真的放下正事,去參悟也未必能參悟出來什麽。


    而其他人,第一次走過去歹毒群山,誰瘋了,還倒著走一遍。


    這就是機緣,牌子他已經立了,沒道理還得手把手教怎麽獲取機緣。


    有毅力有決心的死靈,發現了牌子,自然會去做,能不能參悟出來,那就看他們自己了。


    現在秦陽有點理解,為什麽大佬留給後人的機緣,總愛不說人話,不說清楚,搞的玄之又玄,非得讓後人去猜去碰運氣。


    現在就是大佬給後人留機緣的現場。


    出了歹毒山,秦陽沒急著走,他重新梳理,準備將新神通徹底搞出來。


    三十六座歹毒山,每一座山都是一部分,全部參悟完了,才能化作一個神通。


    幾天之後,秦陽睜開眼睛。


    這個新神通,也並沒有什麽出乎他意料,沒有名字,卻是能讓死靈如同活過來一樣,感受美好的同時,再感受數十倍的痛苦折磨反差。


    簡直歹毒。


    琢磨了一會之後,秦陽靈機一動,開了思字訣,重新參悟,重新衍生。


    他把這個神通,還有之前的感受,全部加進去,再衍生出倆神通。


    一個能讓死靈如同活過來了一樣,能感受世間的一切美好。


    一個能讓其感受世間的無窮痛苦折磨。


    “完美,參悟了一個,附送了兩個。”


    他一向是個好人,當然不能隻讓世界感受痛苦,一定要盡力讓世界感受美好。


    拿到了神通,秦陽遙望著前方,心裏開始瞎琢磨。


    要是他曾經超度的人,若是執念太深,生前也足夠強的話,是不是也會跟其他人一樣,空降到這裏,演化出一個個絕地。


    嬴帝還好說,這貨雖然強吧,但他要做什麽的時候,對比其他黑心怪,其實還挺堂堂正正的,他的執念,挺無害的,也能理解。


    但另外倆狗東西,可就未必了。


    紫霄道君和葬海道君。


    秦陽敢保證,這倆死了都要死扛著幾千年的狗東西,肯定是執念深重,以他們的實力,絕對可以空降到這裏。


    而且這倆狗東西的執念,也肯定不會像嬴帝那般無害。


    倆堂堂封號道君,最後栽在一個小修士手中,要說最大的執念變成了要弄死他,秦陽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尤其是紫霄,還有臉說人家葬海是奸佞小人,秦陽倒是覺得葬海起碼大氣點,紫霄反而是個內裏陰險毒辣,表麵上謙謙君子的貨色。


    除了被他超度的強者之外,秦陽現在更擔心另外一件事。


    若空降到絕地裏的人,就是絕地誕生的緣由,那麽會不會有人,在記憶複蘇之後,以大毅力大智慧,化去了自身的執念?


    若是這樣的話,他們就能走出來了。


    雖說執念沒那麽好化解,但每個人的執念也是不同的。


    就像永恒煉獄的那個倒黴蛋,他自己已經察覺到他陷入了無限套娃,他想解脫,但是他卻陷入了死循環,越是想改變,卻越是深陷其中,這本身就是他的執念。


    再比如說,嬴帝的執念,就是找到青衿,在那裏找不到,便無法化解,青衿出現在那裏的可能,可以忽略不計,嬴帝自己開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亦可以忽略不計。


    每個執念都不同的話,出現一些,可以有其他辦法化解的執念,也並不是不可能。


    畢竟,若是每個空降的,都會被困死在自身執念所化的絕地裏,僅此一點,就不符合世界的演化,畢竟,沒有什麽事是絕對的。


    絕對就意味著沒有變化。


    沒有變化,所謂的演化,就進行不下去了。


    等等……


    想到這,秦陽忽然停止了思考,他抬起頭,看著天空,想了想,不對,生者望天,亡者應該是望地,他又看向大地陷入了沉思。


    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知道的,世界就會知道,那麽,他想到的,是不是本身就是在幫助世界演化。


    他想到了這個對世界演化更完善有好處的東西,是不是世界轉眼,就會給他整出來一些,可以跳出絕地的死靈?


    秦陽一臉糾結,不用想,肯定會有了!


    家眾籌寫出來的狗世界,不抄他對世界演化有利的點子才怪。


    ……


    一處大地上,血雨飄搖,滿是腥氣,各種顏色的鮮血,混入雨中,墜落到地麵,血雨匯聚成流,流入窪地,慢慢的匯聚出一方湖泊。


    血水中,慢慢的凝聚出一個一身破爛道袍的道人,道人手握殘破的拂塵,身後背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


    他孤立血湖之中,片刻之後,血湖之中的血水,凝聚出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有人有獸,有大有小。


    道人收起拂塵,取下背上背著的鏽劍,雙目血紅一片,開始不斷的將這些家夥,全部再殺一遍。


    殺完之後,血水再次重新凝聚出來,道人不知疲倦的繼續大殺特殺。


    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的,道人的記憶開始複蘇,他眼中的殺機慢慢淡去,多了一點理智。


    但他沒法停下來,停下來就會被反殺,他隻能永無休止的殺戮下去。


    慢慢的,他認出來了,這些人都是他殺掉的人。


    他的眼中,理智越來越強,意識恢複的越來越多,他開始思考,怎麽破局。


    他嚐試了除了殺戮之外其他的法門,都沒法用。


    他開始思索,如何去做。


    入靜,以靜入道,以無極化太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默念靜心咒,沒有效果。


    不過不重要,他要的隻是靜心。


    無法停止的殺戮,讓他難以靜心,他不驕不躁,繼續默念沒有了玄奧的靜心咒。


    不知多久之後,他的一顆心開始沉靜了下來,殺戮已經無法讓他的心中出現漣漪。


    入靜,反照自身,從無到有的開始。


    他明白了,他死了,這裏是亡者的世界,腳下的血湖,是他的執念所化。


    等到再殺了一遍之後,道人心境攀升,他於殺戮中,取到了靜,他也終於開悟。


    既然這些都是他生前斬過的敵人,那麽在這裏殺有什麽作用,既然這裏是亡者之界,那麽他的敵人,是不是也會落入這裏。


    走出去,將他們再斬了即可。


    一念之後,所有血水演化出來的敵人,全部消散,可是他卻還是無法走出血湖的範圍。


    “執念難解,果真如此。”


    道人也不意外,他盤膝而坐,靜靜的坐在湖麵上,繼續入靜,繼續思索。


    良久之後,道人睜開眼睛,他的記憶不斷的複蘇,這個時候,他想起來,早很久很久之前,他還沒修行的時候,快要餓死的時候。


    吃到了一碗油潑麵,麵是偏粗的棍棍麵,很勁道,辣子很辣,也很香。


    他現在很想再吃一次。


    道人的思緒,慢慢的開始被這碗油潑麵占據。


    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他雙目無神,嘴巴微張,站起身之後,一步一步的順著血湖走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血湖的邊緣,停頓了許久之後,一步邁出,跨出了血湖的範圍。


    上了岸之後,道人的氣質,立刻大變,滿身殺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瞬間,便仿若化作了一個道袍破舊,身形消瘦的窮道人。


    他邁步走向血湖不遠的地方,蓋出來一間土屋,隨手將鏽劍插在地上,丟棄在一旁,再也不管不問。


    他選了塊地,用雙手刨土耕地,等到耕更好地之後,張口一吐,一顆顆種子落入到土中,取了血水澆地,之後便蹲在田邊,靜靜的等候著。


    道人化解不掉己身的執念,但是他入靜之後,開悟了卻也不是沒收獲的。


    他明白,血湖是他最大的執念,困住他的也是最大的執念,這是心牢。


    想要走出來,要麽徹底化解血湖所代表的執念。


    要麽,就讓血湖變得不是最大的執念。


    最後入靜,靜候,直到他想要吃一碗油潑麵,慢慢的演化,變成他最大的執念,他便走出了血湖。


    可如今,他走出了血湖,卻也化解不掉油潑麵的執念了,他可以自由活動,但他最大的執念,會讓他去想辦法吃到一碗油潑麵。


    相比血湖的執念,吃一碗油潑麵這種執念,起碼沒有實質化的牢籠將他困在裏麵。


    隻可惜,這個世界,永遠不可能長出來麥穗了。


    ……


    秦陽結束了修行,順著荒野繼續前進。


    不知道多久之後,他察覺到了遠方有異樣。


    他來到一片血湖旁邊,神目一開,立刻看到了遠處岸邊,有一座極為眨眼的土屋。


    他來到土屋旁邊,看到一個道袍破爛,身形消瘦,卻很麵善的道人,正在兢兢業業的種田,哪怕田裏連個綠苗都看不到。


    秦陽看了看那座瞎子都能看到危險氣息的血湖,又看了看道人,看著道人,很隨意的在血湖裏取水。


    秦陽砸吧了下嘴,暗罵一聲,這狗世界不會真的這麽玩吧?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真的出現了個走出自身執念絕地的大佬麽?


    思來想去,秦陽遠遠的拱了拱手。


    “在下秦陽,見過前輩,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道人抬起頭,一臉和善。


    “啥前輩不前輩的,貧道俗家姓蕭,名字忘了,道號忘了,你是哪來的娃子,快走快走,這地方怪怪的,很不安全。”


    “噢,原來是蕭真人,失敬失敬。”秦陽客氣了一聲,準備先問問再說:“不知蕭真人,這是在幹什麽?”


    “種麥子,種好了,磨成麵,做油潑麵吃,麩子還能去喂雞……”道人絮絮叨叨,似乎什麽都安排好了,哪怕現在連麥苗都沒。


    “噢,你沒蔥沒油啊,怎麽做油潑麵?”


    “……”道人呆立當場,喃喃自語:“是啊,沒有蔥啊。”


    秦陽翻了翻庫存,翻了好半晌之後,翻出來一根蔫了吧唧的大蔥,遞給道人。


    “不太新鮮了,留著湊合能吃。”


    “這多不好意思。”道人在道袍上擦了擦手,想要又不太好意思,思來想去,他跑到院中,拔出那把鏽劍:“貧道這啥都沒,這把破劍,你找個鐵匠鋪賣了,也算是……”


    道人說到這,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秦陽眼睛一亮,他向來是不以貌取人,更不以貌取物的,這個鬼地方,能出現一把鏽劍,肯定不是這個世界演化孕育的。


    死了都能被這位大佬帶過來,肯定是什麽了不得的異寶,而且十有八九是對方性命交修之物。


    想了想,秦陽還是沒伸手,這種東西,他拿到手了也未必有用,有用了不太合適,在對方記憶沒有複蘇的時候,用一根蔫了吧唧的大蔥換走,基本可以算是結怨了。


    相比之下,遇到個看起來挺好說話,執念也如此奇怪,挺無害的大佬,還是結交一下比較好。


    哪怕秦陽總覺得,旁邊凶氣滔滔,看起來極度危險的血湖,就是因為這位道人才演化出來的。


    可惜這點沒啥現成的證據支撐,總不能人家在湖邊,執念是想吃碗油潑麵,就說人家是從裏麵走出來的。


    怎麽看,油潑麵都跟這座血湖扯不上一點關係。


    謹慎起見,秦陽開始悄悄的翻了翻故事書。


    在文字已經不再變化,可是還在閃爍的設定裏,找到一條跟血湖相關的。


    上次看還沒有,應該是才出現的。


    “無數生靈死後的怨念、真靈、鮮血所化,血湖之中,孕生血靈,血湖不幹,血靈不死,擅入者,不死不休,直到闖入者,融入其中,化作血靈。”


    很顯然,不管這座血湖,是誰的執念所化,對方生前都是一個狠人。


    再看看,身形枯瘦,人也很實在的道人,怎麽都沒法把道人跟這座血湖扯上關係。


    不過,秦陽還是覺得,謹慎一點的好。


    這位大佬,能從血湖取水,又在血湖邊安家,權當血湖就是因為他而出現的好了,小心無大錯。


    就算最後確認不是,跟一個執念是油潑麵的無害大佬交個朋友,也是極好的。


    “前輩太客氣了,一根蔥而已,不值當,前輩快點收回去吧。”


    “這不行,吾輩修道之人,不能憑白受人好處。”蕭真人很執拗,非要把那把鏽劍塞給秦陽。


    秦陽沒轍,隻能先接過來,等下再說。


    繼續翻了翻庫存,翻出來些靈麥,遞給蕭真人。


    “前輩,我這有些靈麥,你試試?”


    “不行,貧道要自己種。”蕭真人依然很執拗。


    “我說實話,前輩別不高興,這個鬼地方,種不出來的,沒有靈田,沒有陽光,你澆地的水,怨念殺氣太重,用不成的。”


    “貧道也沒辦法,隻能先試試,貧道必須自己種麥子。”蕭真人似乎也知道,這樣不太靠譜。


    秦陽想了想,想到了嬴帝的歹毒山。


    那個鬼地方,雖然歹毒了點,但有一點,絕對算是這個世界的另類。


    所有進入其中的修士,都會變得如同活過來了一般,歹毒山裏也跟生者世界沒什麽兩樣,陽光雨露,一應俱全。


    要說有什麽地方有可能,似乎也隻有那裏,可以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去試一試。


    “前輩,你順著我來的路,往回走,你要是能看到群山,你去那裏可以試一試,那裏雖然有點危險,可那裏有陽光,有雨露,有風雪,有不知道算不算植被的植株。”


    “噢,那貧道去試試。”蕭真人一聽,連忙從土裏刨出來一堆種子。


    秦陽眼睛微微一眯,看著那些種子,心裏忽然有些明白了。


    那些種子,就是油潑麵的執念。


    現在秦陽越來越相信,這座血湖,就是蕭真人的執念所化。


    若是以這個為先決條件的話,逆推回去,補全細節。


    秦陽就得出一個結論,蕭真人是用一個更大更強的執念,去化解了另外一個執念。


    當血湖不再是他最大的執念時,血湖自然困不住他了。


    可是走出了血湖,卻會陷入到另外一個更大更強的執念之中,這個執念比前者更難化解。


    乍一看,就是飲鴆止渴的做法。


    但如今,看著那些種子,秦陽覺得,若推測是真的,蕭真人怕是從一開始就有了明確而完整的計劃了。


    在亡者的世界裏,吃到一碗油潑麵,成了困住他的執念。


    他再順勢將這個執念化作了小麥種子,然後將其當做正常的小麥來種。


    隻要最後正常成熟,他收割了之後,磨麵做麵,再吃到嘴裏,就成了將自己的執念再次吃了回去。


    用他油潑麵的執念,去化解了油潑麵的執念。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依然是用執念化解執念的路子,可這樣的話,似乎還真的行。


    所以,最後所有的難點,就隻剩下一個,在生者世界裏,隨便找個人都能完成的問題。


    怎麽種出來小麥。


    這個不難,難的是在亡者世界裏,種出小麥。


    而秦陽現在給了他一個以目前的情況,算是最靠譜的方法。


    蕭真人收拾了東西,一抖拂塵,很是真誠的對秦陽作揖。


    “指引之恩,不敢相忘,貧道身無長物,貧寒如洗,如今,隻剩下此拂塵……”


    “別,真人這是打我臉啊,真人什麽時候吃到了油潑麵,到時候,你要是還看我順眼,再遇到的時候,順手提攜我一二就行。


    這東西,我是真不能要,我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絕對不能要。”


    說著,秦陽趕緊趁機將鏽劍也還回去。


    他看了,這鏽劍在他手裏,真的隻是一把鏽劍,什麽威能都沒有,拿著也是浪費。


    蕭真人很不好意思,想了想,伸出一隻手,點向秦陽的眉心。


    秦陽能看到對方的手指點來,對方的動作也不快,似乎很隨意,可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卻給他一種避無可避,渾然天成的感覺。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一指點在他的眉心,一些信息,也自然而然,半點突兀都沒有的,直接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貧道思來想去,你這娃子,送我蔥,又給我指引了路,這破銅爛鐵,的確有些拿不出手,貧道身無長物,所會的東西,現在也隻有一門最普通的靜心咒。


    最後還是隻能欠著你了,哎……”


    蕭真人有些遺憾,可是很顯然,現在他隻想吃到一碗油潑麵,不可能因為不想欠人情,就放棄了。


    “哈,真人太客氣了,什麽欠不欠的,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這些你一定要收下。”


    秦陽翻箱倒櫃,從落灰的垃圾裏,到處翻騰。


    翻騰出一口都生鏽的鐵鍋,一隻大碗,再狠下心,用庫存的其他東西裏,榨出來二兩植物油,幹辣椒鹽什麽的自然也不會缺,最後再摸出來一截神木當柴火。


    反正除了麵之外,其他的東西,都盡量給備齊了。


    欠一點是欠,兩點也是欠,這次蕭真人倒是沒太客氣。


    秦陽想了想,總覺得還缺點啥。


    “真人稍等,我再找找。”


    繼續翻騰,從最早的時候的儲物袋庫存裏,翻出來一頭發了芽,又幹枯的陳年老蒜。


    “吃麵不吃蒜,滋味少一半,條件有限,真人就湊合一下吧,也算是湊個味兒。”


    蕭真人眼睛一亮,小心的接過這頭打算,還用力量,將這頭大蒜不跟外麵的力量接觸。


    畢竟,這頭大蒜,都幾百年了……


    幸好後來用的儲物戒指比較高級,這蒜才沒徹底腐朽化為飛灰。


    也就是秦陽念舊,什麽都不舍得扔,反正有地方就放著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


    整個亡者之界裏,怕是再也沒法從其他人那找到這種東西了。


    論稀缺程度來算,秦陽現在的身家,絕對算是亡者之界首富。


    蕭真人拿了一堆東西,跟秦陽告別,前往嬴帝的歹毒山。


    等到蕭真人遠去,秦陽蹲在血湖邊看了看,再次立下一個警示牌。


    做完這些,秦陽順手看了一下蕭真人給的靜心咒。


    靜心咒這種爛大街的東西,養氣期的小修士,都是人手一本。


    不過考慮到是大佬給的,秦陽還是仔細的看了看。


    靜心咒跟他手裏的不太一樣,但本質上卻沒太大區別。


    秦陽略有些失望,按理說,大佬特意給的,覺得有價值的東西,肯定不應該如此了。


    看完靜心咒的全文之後,秦陽忽然來了精神。


    沒想到後麵才是真正的大收獲:靜心咒附帶的講解。


    這講解其實沒什麽,不過卻給出了一條路子。


    應該就是蕭真人的修行之路,修行理念。


    而這種方法,特別適合,沒有修行法門的,由無到有的時候。


    沒有法門,便修道,修境界,不修法力。


    入靜,以靜入道,直接悟道,以無極為始,由無到有,修的是純粹的境界,純粹的感悟,純粹的道。


    等到悟道之後,法力自來,諸多秘法,隻要是低於悟道境界的,便可信手拈來。


    因為先悟的,便是諸多秘法的本質,而後再去將其化作可以展現的法門。


    這一切,便都是以一個“靜”字,為根基的。


    看似連法門都算不上的靜心咒,此刻卻成了開啟一扇大門的鑰匙。


    秦陽睜開眼睛,唏噓不已。


    他當時要是臉皮再厚點,收了鏽劍和破拂塵,恐怕就不會見到這門靜心咒,也見不到附帶的講解了。


    這事,說到底,還是好人有好報。


    他給蕭真人說那麽多,其實還真沒想撈好處,真的隻是想交個朋友,混個臉熟。


    這種能想出來連環計,去化解自身執念的大佬,能混個正麵交情,都是好的。


    不過,秦陽覺得,這位大佬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去想到這些。


    而是他在被執念心牢困住的時候,還能去參透執念,能去想著怎麽化解執念。


    這第一步,才是最難的。


    比想到方法,要難得多。


    比如,之前見到的死靈,壓根就邁不出這個第一步。


    ……


    蕭真人來到了歹毒山,他進入群山,不理會這裏的歹毒,順著歹毒山走了一圈,這裏果真跟秦陽說的一樣,他想要的一切都有。


    而且,這裏似乎更像是活人的世界,半點死氣都沒有。


    稍稍弱點的死靈,怕是進入這裏,都會被憋死。


    蕭真人來到了割雞山,發現這裏最適合,可是這裏沒法種,雜草生長的太快了。


    他重新參悟,順著歹毒山,來來回回走了一趟,參悟秦陽立下的牌子,明悟這裏的本質,參悟出一個神通。


    豁免歹毒山一切的神通。


    於是乎,這裏對於他來說,就真成了一個活人世界。


    他在割雞山,拔掉了一分地的青草,取雨露澆灌大地,燒青草柴木,落入田地,養了許久的地之後,他才小心翼翼的,種下了種子。


    嬴帝還在一遍又一遍的感受痛苦,看到了蕭真人,也隻是在最開始問了一句,見沒見過青衿,之後便相安無事,誰也不理誰。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小麥種子,長出了麥苗,蕭真人以自身法力,籠罩這一分地,直接模擬出正常的自然環境,又在毀容山,取了大雪,蓋在麥苗上。


    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在他的模擬下,冬去春來,冬雪融化,滋潤麥苗,春去秋來,長勢算很差的麥穗,慢慢的變黃。


    收割,磨麵,取出各種工具,蕭真人挽著袖子,和麵揉麵餳麵,煮麵切蔥花放辣子麵,最後熱油一潑,香味出來了。


    蕭真人端著大碗,蹲在田邊,吃著大蒜就麵,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


    雖然材料都不太好,但就是這個味道,就是他記憶裏的味道,材料和做法都不怎麽好,卻就是忘不掉的味道。


    他大口大口的吸完一碗麵,身上的氣息,也開始在不斷的變化。


    從那破廟苦道士的氣質,慢慢的化作一個得道高人,身上破爛的道袍,破損處都在慢慢的恢複,枯瘦的身形,也慢慢的恢複了正常。


    當他咽下最後一口麵,他的眼神也徹底變了。


    心牢崩塌了。


    他笑了笑,沒有動,繼續端著碗,把最後幾塊蔥花扒拉到嘴裏,似是回味的站起身,收起了那些材料,包括那半根蔫啦吧唧的大蔥,最後兩瓣已經風幹的幹蒜。


    他站起身,遙望著血湖的方向,正衣冠,揖手一禮,躬身長拜。


    “化解執念之恩,貧道定當銘記於心。”


    而後,他又走出來,一揮手,將他覆蓋在天地上的力量收回,田地裏瞬間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草。


    他來到還在不斷走動的嬴帝那,揖手一禮。


    “借道友執念所化之地,化解了執念,貧道不勝感激,貧道一言,贈予道友,你要尋人,不若走出去試試,等待不若主動出擊,一家之言,供道友參考,告辭。”


    話音落下,蕭真人一步跨出,若雲卷雲舒,山風吹拂,自然而然,可他的身形,卻在幾步之後,消失在歹毒群山。


    嬴帝依然在自顧自的走,一點反應都沒有。


    ……


    秦陽蹲在血湖邊,等著牌子有反應,可惜這次很明顯不行,他都沒進去,牌子也沒插入到血湖裏,血湖徹底演化出來之後,他也毛都沒參悟到。


    等到演化完全,血湖之中,不時能看到,血水凝聚,化作一個個形態各異的血靈,他們遊走片刻之後,便重新崩散,融入到血湖裏。


    這個地方惹不起,殺氣太重,思來想去,還是別進去了。


    秦陽繞開血湖,繼續前進,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不時的翻一翻故事書。


    陸地就算大,也總不至於也是無邊無際,都是些執念所化的絕地吧。


    若是這樣的話,這個亡者世界,就真的隻是讓亡者有個落腳,不,有個繼續遭受折磨和危險的地方麽?


    那苦海上的苦海擺渡人,為什麽會存在?


    除了空降過來的死靈之外,那些渡海過來的,他們來到這邊能幹什麽?


    上古地府費了那麽大勁,一個謊言,讓整個世界所有的生靈,都陪著一起起舞。


    總不至於隻有一個擺渡人的角色存在吧。


    還是,因為他來的太早了,現在隻演化到,那些絕地出現的地步,剩下的還都沒有出現呢。


    大地的邊際在哪?隻是演化出絕地,目的是什麽?


    想著想著,秦陽開始默念靜心咒,靜心靜思,不去再想。


    省的狗世界又抄他的點子。


    默念了一會兒之後,秦陽低頭看著大地,暗歎一聲,蕭真人的入靜,比他想的要難得多,越是不想,就越是去想。


    現在,他又忍不住去想其他東西。


    當年上古地府崩滅,諸多大佬都隕落了。


    有些死了還死扛著,有些則是徹底死了,那些沒有希望複活的,想來都會出現在亡者之界裏。


    那麽,那個擁有跟他的拾取技能很相似神通的府君,是不是也會出現在這裏?


    他倒是挺想見見這位府君的。


    一直因為這個技能被人誤會,他是府君的往生之身,秦陽的確很想看看,對方的神通,到底是什麽。


    要說往生,那是不可能的,這貨再牛,也不至於先往生到自己的前世,再往生回來,然後自己半點記憶都沒有,什麽都沒有繼承,反而自己前世的記憶還保留著。


    但這個沒法跟別人解釋,解釋了,別人反而會更加覺得你就是府君。


    哎呀你看,你還不承認,你都往生過不止一次了。


    ……


    大地上,一座座絕地,不斷的出現,有強有弱,空降到陸地的死靈越來越多。


    隨著時間流逝,變化也開始出現。


    有的絕地,已經沒有出現在故事書上了。


    而有的死靈,他們的執念,沒有化作絕地,可是執念卻會讓他們去做這件事,比困住身體,還要可怕的心牢,執念左右了他們的意識和思想,哪怕有些已經記憶複蘇了。


    而這種死靈,更不會出現在故事書上。


    除了絕地之外,自然的演化,也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東西。


    秦陽開始碰到的,也已經越來越多。


    ……


    銀河邊,轟轟烈烈的造橋大業,已經進行了不短的時間,無法勘探河中環境,他們隻能不斷的試探。


    一座從河邊延伸到海麵上的石橋,已經修建了近百丈了。


    這是那群鬼才第三十八次嚐試,也是目前為止,修成的最長的一座尚未垮塌的石橋。


    ps:一萬一千多字的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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