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畢業,學校的活動就越多,樂壞了學弟學妹,卻苦了他們這群身陷聯考地獄的三年級學生,除了拚死讀書,有事沒事就被老師們抓去做白工,等顧明希好不容易從無止盡的手工地獄中解脫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天啦!這麽晚了!”


    她腳步匆匆,穿過公園。


    公園很大,螢光色路燈下功夫,一男一女正在交談。


    “……喂,要不要?”


    “多少錢?”


    “看是做全套還是半套囉!”


    顧明希知道,多管閑事不好,不要多管閑事。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喂!”顧明希一把抓住正準備接過鈔票的女學生手腕。


    女學生吊起眼睛。“哪來的賤貨?給我放手!想搶我生意啊!”


    不同於女方的反應,男人色眯眯的盯著她。


    “唷,長得挺不賴的!怎麽?你也想加入嗎?我不介意玩3p!”


    “不好意思,我介意。”


    憑空冒出來的人聲很熟悉,顧明希抬頭一看,發現夏大德正帶著一臉戲謔的表情,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她劈頭就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夏大德指指身後的獨棟豪宅。


    “因為外麵有點吵,出來看看而已,別在意!”


    糟糕,她忘了夏大德就住附近。


    占地百坪的獨棟豪宅就在公園正對麵,市區土地寸土寸金,唯獨他家占盡地利之便,豪宅外觀神秘低調,其實內建泳池spa,大片公園綠地,早起深呼吸,享受著森林芬多精,誰說黑社會就不能樂活養生?


    男人似乎把夏大德當成和她一夥的。


    “你是誰?警察嗎?”


    “我是這個……該怎麽說呢?”夏大德絞盡腦汁想了半天。


    “朋友吧?”


    “你他媽唬誰啊?”


    夏大德很無辜。


    “我沒有唬你啊!”


    男人怒不可遏,看這情形,擺明就是他們串通好了,想來個仙人跳!


    “告訴你,我大哥是惡夜幫的老大,最好不要——啊!”


    自以為聰明的男人,原本想抓顧明希當作人質,沒想到顧明希一個側身,瞄準他的肘關節,反手一頂,男人慘叫,抱著脫臼的手臂,跪在地上哀號。


    女學生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一溜煙沒了蹤影。


    “不好意思,這個笨妞不混幫派……”夏大德的發言當場招來報應,被那個不混幫派的笨妞私下喂了他一拐子。


    “你、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男人拖著手臂,費了好大的勁才能喊出聲來。


    “你是淫蟲。”顧明希的消遣話總是說得很認真。


    “你——”男人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我警告你們,我跟惡夜幫的老大是結拜兄弟,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惡夜幫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請便,我的名字是顧明——”


    “你白癡啊!別老是向敵人自報姓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原來是夏大德,他搶著捂住顧明希的嘴,省得她又惹禍上身。


    夏大德把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你剛說,你混哪裏?”


    “黑社會!”


    “這麽巧,我也是黑社會。”夏大德咧嘴一笑,兩頰的酒窩有些稚氣,在他身後,早有一票貌似凶惡的黑衣人排排站好,聽他號令。


    不妙,光人數就輸很多!


    “等等,大家有話好說!”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不過就是援助交際,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大動幹戈,傷了和氣,大家說對不對?”


    小事?


    顧明希杏眼圓瞪,聽了冒火。


    “你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麽寫?在路邊勾搭女孩上床,很光榮嗎?”


    夏大德一胳膊鎖著她,就怕她亂來。


    “你冷靜點!”


    顧明希隻有外表看似纖細,其實手腳快得嚇人,她要真幹,幾頭牛都拴不住,夏大德見她情緒這麽激動,不得不用上全力,將她抱個滿懷。


    軟馥的身子落在懷裏,比花瓣還輕,稍微用力都怕捏碎了她。


    掙不脫他的鐵臂,顧明希氣得跳腳。


    “放開我——”


    “你別扭來扭去的……唔哇,痛!”


    他的手臂被顧明希倒抓一把。


    “壞事不分大小,不對的事就是不對!”


    顧家無男丁,就她一個獨生女,父親教她練武自強,別家小孩學鋼琴,她在院子裏頭練彈腿,練到抽筋。她聽父親教誨,把正義當成唯一信條,沒有模糊不清的地帶。


    “槍打出頭鳥,象你這樣蠻幹,總有一天會吃虧!”夏大德知道她的脾氣,算不得好,也稱不上壞,就是正義感比人強。


    “你想叫我幹脆眼不見為淨?”顧明希瞪他。


    “不是,我爸說,人要不露鋒芒,要會藏,藏鋒藏鋒;獠牙越鋒,越要藏,被打了要笑,打人了更要笑,等到其他人都笑不出來的時候,就是贏家。”


    夏大德很不情願的承認,死老頭雖然看了討厭,但偶而也會說出一些正經話。


    顧明希咬咬銀牙。


    “好吧,你想怎麽做?”


    “黑社會的問題當然用黑社會的方法解決!”夏大德勾勾手指,黑衣人馬上就備戰位置。“早曉得你這小子有種幹嗩種擔,本來你要在哪做都跟我們無關,但你偏偏選在義聯堂的地盤幹這種肮髒事,我可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就這樣算了!”


    男人聽了嚇一跳。


    “……”


    夜路走多遲早見鬼,隻怪他平時沒燒好香,這回踢到鐵板,真是衰到家了,一時色心也會引來無妄之災,他就是膽子再大、再囂張,也萬萬不敢在義聯堂的地盤上造次。


    “我錯了、我錯了!拜托大哥手下留情,放過我吧!”


    夏大德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我是想放過你啦,可是那位小姐不好說話啊!”


    男人別的不會,見風轉舵的功夫一流,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再多黃金,也比不上他的小命重要。


    “我下流、我無恥,我保證不會再犯了!”男人象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眾目睽睽之下,竟一把抱住顧明希短裙下的美腿不放。“小姐,就請你替我美言幾句吧!”


    多不智啊!


    雖然一點也不同情他,但是敢動大哥的女人——至少從其他人眼中看來是這樣的,就隻是早死跟晚死的差別噦!


    “啊啊啊!”夏大德側身擋住顧明希,把她拎到身後擺好。夏大德很不爽,他就是不喜歡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用髒手碰她一根寒毛!“叫你懺悔,誰準你動手動腳?分明討打!兄弟們,不用客氣,趕快打完,收工吃飯了!”


    分明是個人私怨。


    “知道了!”


    在義聯堂麵前,沒有打不倒的敵人,兄弟們奮勇向前!


    “等一下!”一隻小手偷拉他袖口。


    “想上廁所的話,前麵大門右轉。”


    誰想上廁所了?


    顧明希一把拽住他的脖子,夏大德在慌亂之中睜開眼睛,隻見那張俊美如少年的臉孔就在咫尺,水汪汪的眼睛微微抬高視線盯著他。


    “夏大德……”


    “幹、幹嘛?”


    夏大德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心跳冷不防漏了一拍,腦海中頓時響起“心串串、心碰碰,臉兒紅”的歌聲,原來都是為了她。


    “你……”


    “我?”


    夏大德沒話找話,本想化解尷尬,畢竟僵在這裏也不是辦法,身為堂堂大哥,他並不想讓人看笑話。但是,顧明希還不打算放過他,一雙冰涼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一時之間,花前月下——啪!


    莫名其妙慘遭痛擊額頭之刑,夏大德頭頂冒煙,蹲在地上靠天。


    色字頭上一把刀,而顧明希的頭是鐵頭,夏大德這回不隻嚐到苦頭,還咬到舌頭,腦袋裏活像有幾百隻蜜蜂飛來飛去,耳鳴聲嗡嗡作響,害他走路東倒西歪。


    “醒了嗎?”顧明希雙手插腰。“還是要再來一次?”


    “鬼才要再來一次!”夏大德捂著額頭怒吼。“你有毛病啊?”


    “有毛病的是你吧?”顧明希火氣不小,卯起來訓話。“那個男人的確做了不應該的事,但像你們這樣,人多欺負人少,這是暴力,是不對的事!”


    “一對一pk就可以?”


    問題不在這裏吧!


    “如果對他動手的話,你們不也變成壞人了嗎?”


    “可是我們本來就是壞人啊。”


    他們是黑社會,打群架是家常便飯,象現在這樣教訓人更是稀鬆平常,對他們來說,勝負才是關鍵,實力決定一切。結或不對,一點都無關緊要,這個世界很殘酷,既然選擇這條路,就要甘願背負。


    善惡原本就無定論,黑白的界線從開始即是模糊。


    顧明希愣了一下。


    對呀,她在說什麽傻話?


    他們是“黑社會”,黑社會本來就是“壞人”啊!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這是常識,是她不該太靠近,一腳踩進對方的世界,才會模糊了彼此的界線,但為什麽……顧明希垂下眼睛,難道感覺悲哀的人隻有她嗎?


    “哎呀呀,沒辦法,還是輸給小姐了!”


    “虎爺!”黑衣人見到來人,紛紛恭敬行禮。


    夏虎揮揮手。


    “好了,大半夜的吵吵鬧鬧,我要是裝聾作啞也說不過去,你們快去報警,把那個男人交給警察,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虎爺,可是他……”


    “我知道,快去吧!”


    麥坤一聲不響站在他身後。“你這樣做,以後會很麻煩的。”


    “沒辦法,小姐都開口了,我們也隻好暫時做一回好人囉!”


    “那好,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自己負責。”麥坤撂下話,轉身收拾殘局。


    夏虎大大歎了口氣。


    雖然麥坤嘴上不說,可心裏還是忌諱,忌諱顧家哪天會突然反咬他們一口,人心打了一個結,該怎麽解,也是個難題。


    “那個……夏伯伯?”顧明希一見著他就臉紅紅,好害羞。“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嗎?麥坤步好象很生氣的樣子。”


    夏虎笑眯眯的點點頭。


    “嗯,很大的麻煩唷!”


    死老頭,少說一句是會死喔?


    顧明希這個人,對凡事都太認真,老愛把責任往身上攬,夏大德唯恐她打擊太大,連忙緩頰。


    “喂,你別放在心上,死老頭嚇你而已,啊,你、你……別哭啊!”


    她一哭,夏大德就慌了手腳。


    “我才沒哭。”顧明希抬起頭讓他看清楚。


    “眼睛都紅了,還說沒哭。”夏大德看她這樣,有說不出的心疼,他不知道該拿這個看起來很堅強、其實很脆弱的大女生怎麽辦?


    “你說沒哭,那象水龍頭沒鎖好,一滴滴落下來的東西,又是什麽?”


    “鼻涕。”


    “唉,你……”幹嘛非要這麽逞強?


    夏大德伸手想要為她拂去傷痛,隻是一片好心,卻與她擦肩而過,手心空蕩蕩的,有說不出的寂寞,看她轉向夏虎,他心裏湧上一股酸澀。


    沒有察覺夏大德的異樣,顧明希追問夏虎。“夏伯伯,我太天真了嗎?”


    見她沮喪,夏虎笑臉慈藹,摸摸她的頭。


    “你是太天真了沒錯,不過呢,我並不討厭你的天真。”


    顧明希搖搖頭,不明白。


    “黑社會不是好人,這是事實,但黑社會也不全是壞人,對吧?”


    顧明希想了下,好象有點懂,又好象不懂,她的思考模式隻有二分法,不是好就是壞,不是黑就是白,從來沒有模糊地帶,夏虎的一番話,她聽了矛盾,卻又覺得沒什麽不對。


    “可能吧?”


    “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在那之前,你隻要記住這點就夠了。”夏虎伸手輕拍她的臉頰。“還有,這是懲罰,下次別再做那麽危險的事,知道嗎?”


    說是懲罰,其實下手很輕,顧明希知道,夏虎的目的隻是要她好好反省,記取教訓,並不是真的要把她抓起來打一頓屁股。


    顧明希怯怯點頭。“知道了。”


    “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放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回家太危險了,夏伯伯不放心,等一會兒,我讓人送你回去。”


    “咦,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就在附近……”


    “不是說好,不再讓我們擔心嗎?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忘了,夏伯伯好傷心!”


    顧明希被罪惡感掐住脖子,說不出話,理智在掙紮,內疚在發酵,都怪帥大叔的苦情攻勢太有效,害她隻好乖乖投降。


    “那就……麻煩你了。”


    全年open的便利商店,開在路口,吸引晚歸的人們停留駐足,鍋上滾沸的茶葉蛋飄散誘人香味,架上琳琅滿目的微波食品菜色豐富,任君挑選的……吧?


    “呃,客人……”收銀櫃台後的店員怯生生的呼喚。


    造成騷動的兩個人渾然不覺得已成為眾人的焦點,還在旁若無人的吵鬧不休。


    顧明希有一顆沒一顆的撈著鐵鍋裏的茶葉蛋,望向身旁宛如門神的同伴,頗為感慨。


    “為什麽是你啊?”


    夏大德一臉凶惡的反嗆。“很抱歉啦!送你回家的不是我老爸。”他又不是自願當她的護花使者,要不是迫於死老頭的淫威之下,誰管她死活!


    “啥?”


    “我說,讓你失望了,很抱歉!”


    牛頭不對馬嘴。


    他的回答讓顧明希百思不得其解,這跟他老爸又有什麽關係了?


    “你這家夥在鬧什麽脾氣啊?從剛才開始就陰陽怪氣,擺張臭臉也不知道給準看,我會怕耶!”


    幹脆把話說開算了。


    “你對我老爸有意思吧?”


    別跟他說沒有喔!


    她跟死老頭之間眉來眼去的曖昧氣氛,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知道死老頭外麵有多少女人啦,不過死老頭在這方麵幾乎可以說是無往不利,誰教當紅趨勢是帥大叔,象他這種小鬼也隻好乖乖閃到一邊涼快去。


    顧明希差點一頭栽進茶葉蛋鍋裏。


    “他是你爸耶!”


    夏大德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所以呢?是我爸又怎樣?”


    顧明希嫌惡的眯起眼睛,現在輪到她想把夏大德的豬腦袋塞進茶葉蛋鍋子裏,哼哼,不知道會洗耳恭聽出什麽東西來,真是讓人期待。


    “夏伯伯是很有魅力沒錯,遺憾的是,我一點也不想當你媽!”


    搞了半天,夏大德居然在跟他老爸吃醋,顧明希很頭墒,很頭痛又很想笑,這家夥有毛病嗎?


    她才不要年紀輕輕就有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兒子!


    “呃,客人……”


    “吱吱歪歪,吱吱歪歪!沒看見我們在說話嗎?”夏大德惡狠狠的吼回去,他最討厭說話的時候有蒼蠅在耳邊飛來飛去,沒禮貌!


    年輕的店員眼淚差點嘖出來。“你,你到底要不要結賬啊?”


    要吵架拜托等結了賬再吵,後麵都快交通打結了啦!


    夏大德還想繼續耍無賴,顧明希猛踩他一腳,趕煞車。


    “對不起,對不起,打擾大家了,不好意思!”顧明希換上甜甜笑臉,把夏大德擠到一旁,對著店員親切微笑。“嚇到你了,很抱歉,請問一共多少?”


    年輕的男店員傻呼呼的望著顧明希。


    “你……”


    顧明希伸出手。


    “你的臉色好差喔!沒事吧?”


    可憐的店員慘遭男人野獸般粗魯對待的小小心靈,此刻正被美麗的馴獸師輕輕撫慰著。


    顧明希清爽的微笑,充滿溫暖的力量,她不是一般人認定的標準美女,那張過分俊俏的出色臉蛋,以及修長勻稱的柔軟比例,讓她渾身上不滿溢著健康澄澈的鮮活魅力。


    男店員露出被救贖的表情。


    “我可以跟你要電話嗎?”


    “不可以!”夏大德露出“別太超過”的表情,齜牙咧嘴宣示主權。


    顧明希從他背後探頭。


    “喂,我還沒付錢耶!”


    “不是都說了我請客,你到後麵去乖乖站好等我,我要被拐跑了!”


    被誰拐跑啊?


    顧明希對他的發言大翻白眼,但還是不改好奇。


    “我問你,為什麽突然要請我?”


    事實上,這才是她一開始的疑問,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被扭曲了?


    “因為我口渴。”夏大德的回答簡單又明了。


    不滿意他的答案,顧明希垂下肩膀。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


    夏大德瞪她一眼,順手抽走櫃台上的礦泉水。


    “不喝拉倒。”


    “我哪有說我不喝!”


    雖說無功不受祿,但她才是既得利益者,媽媽有說過,別人的好意要心懷感激的接受,為了避免他再反悔,顧明希很聽話,不敢造次。


    顧明希細細咀嚼湧上心頭的情感。


    她很早以前就發現,夏大德乍看之下很粗魯,不夠體貼,但是,他不經意的小動作,卻讓顧明希感覺貼心,備受嗬護。她喜歡他的關心很自然,不刻意,總是傾聽並回應她的需求,盡管不夠細致,卻很窩心。


    一直以來,顧明希都處於保護人的立場,第一次變成了被保護人,她覺得有點開心,但是,又很困惑。


    結完賬,夏大德呼喚她。“走了唷。”


    顧明希眨眨眼,表情又恢複原有的活力。


    兩人並肩走出便利店,顧明希的乖巧讓她賺到一瓶飲料,還順便外帶了一顆茶葉蛋。


    顧明希沿著路數著電線杆,腳步輕快的往回家的路上走,遠遠看去,燈火猶在彼岸,或許因為夏大德的緣故,四周的風景都變得不太一樣,月亮在微笑,星星在發光,她很安心。


    “感覺、好奇妙……”


    夏大德聽見她的喃喃自語,不解的問:“什麽好奇妙?”


    “跟你一起回家的感覺好奇妙。”


    “反正我跟我爸一點都不像……”


    夏大德扭開飲料瓶蓋,灌了一口。嗯,有點酸。


    顧明希拚命忍住大笑的衝動。


    把自己的老爸當作假想敵,到底該說他不服輸呢?還是根本搞錯對象了?


    “如果是夏伯伯送我回家的話,我會馬上落荒而逃喔!”


    “為什麽?”夏大德以為自己聽錯了,加快腳步與她並肩。


    “大概是因為……我比較喜歡跟你一起回家。”


    “喜、喜歡?”夏大德差點被自己的呼吸嗆到,殘留在舌尖的飲料味道一下子變得好甜,可是,他並不討厭。“你不是喜歡年紀大一點的?”


    “是呀!”


    顧明希邁開愉快的腳步。


    “那又是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我發現年紀不大的也很可愛吧!”


    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夏大德還想再問,沒料到春晚風寒,體態單薄的少女一陣哆嗦,禁不住打了個噴嚏,連累他也慘遭池魚這殃。


    顧明希擰擰鼻子,自言自語。“……難道是感冒了?”


    重點不在這裏吧?


    “在確認你是不是真的感冒以前,應該先跟我道歉吧?”


    “為什麽?”


    噴了他一臉口水,居然還有臉問為什麽?


    “你這女人有沒有衛生?”夏大德發現,顧明希總有辦法惹他生氣,不過,這次他身為被害者,難得有機會好好教訓她。“打噴嚏的時候把嘴巴捂起來,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吧!”


    依她的個性不可能乖乖挨罵,既然有膽挑釁就要有所覺悟,夏大德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不成功便成仁!


    顧明希皺起眉頭,沒辦法了,她歎口氣。“對不起。”


    夏大德倒退三步。莫非這是新的招數,先讓他放鬆警戒,再一口氣擊潰?


    太詭異了,他所認識的顧明希,是個倔強、固執又不服輸的女生,老是莽莽撞撞,動不動就發脾氣,挺直的背脊鐵打不斷,要她道歉,門都沒有!


    夏大德肯定她是被附身了。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顧明希給他白眼。


    “道歉有什麽不對嗎?”


    “道歉是沒有什麽不對,可是你道歉就很不對。”


    什麽鬼邏輯?


    “做錯事,道歉是理所當然的啊!”


    夏大德頓了一下,象是想到什麽,話題一轉。“那個……今天發生的事,一般人不是都會當作視而不見就算了嗎?”


    顧明希一時間還沒交易會過來,不過她大概可以猜到是什麽事。


    “援助交際是壞事吧?壞事就在眼前發生,怎麽可能視而不見呢?”


    “你不怕嗎?”一個人的話另當別論,如果今天是一大群人,就算她再厲害,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


    “我沒想過耶!”


    夏大德似乎有點明白了,顧明希這個人的行為準則。


    “自己如果做錯事,一定會好好道歉,要是有人做了壞事,一定會出手糾正,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都絕不寬貸。”


    “你怎麽知道?”


    “你這種個性還能活到這麽大,真是不容易。”


    稍微站在她的角度模擬了一下,善惡兩分,過於純粹的思考方式,對夏大德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她自己肯定沒發現,她的。身邊到處都是無意樹立的敵人,而朋友什麽的,大概一個也沒有吧?


    “沒禮貌!”顧明希並非真的如夏大德所說的沒神經,她的眼睛黯淡下來,把冰涼的飲料貼在臉頰上,試圖從微涼的溫度裏,尋找到堅強外殼不能夠讓自己安眠的小小軟弱。“我隻是不想讓他失望……”


    看到她的舉動,夏大德擔心的問。“你的臉……還痛嗎?”


    發現夏大德正以擔憂的視線望著她,顧明希藏起一瞬間感覺沉痛的那個自己,換上燦爛笑臉。


    “放心放心,夏伯伯隻是打給你們看的,我早就不痛啦!更何況,這種程度跟我爸比起來隻是小cass!”


    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夏大德想起她那位跟雕像沒兩樣的爸爸。


    “顧爸會打小孩?”不象啊!


    “當然打,打得可凶的哩!”顧明希手裏拿著茶葉蛋,正在剝殼,有些心不在焉。“不過也沒辦法,文集事情我爸這輩子,注定沒有兒子……”


    “啊?”


    “哈哈,有空隙!正好!”正好讓她把半顆茶葉蛋塞進他嘴裏。


    夏大德嘴裏塞著半顆茶葉蛋,有口難言,氣呼呼的瞪著她。


    顧明希咬著自己那一半。“眼睛瞪那麽大幹什麽?噎死了我可不管你喔!”看她多好心,剝好的茶葉蛋分他一半。


    現在哪是吃茶葉蛋的時候!


    夏大德顧不得燙,把塞在嘴裏的茶葉蛋大口一咬,囫圇吞下。


    “為什麽顧爸沒有兒子?”他吃得太急,差點噎死。


    “醫生說我媽的身體太虛弱不適合受孕,我能生下來已經是個奇跡,想再生一個,恐怕我媽的身體會撐不住,所以我爸這輩子都抱不到兒子。”


    她說得好輕鬆,夏大德卻聽得好心痛。


    夏大德知道,重男輕女的觀健康情況不曾消失在這個社會男孩是寶,女孩是草,有多少家庭因為子嗣的問題而變得支離破碎,他不由得好奇,在顧爸盼子無望的失落背後,顧明希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跟他說這些話?


    “那你……”


    不讓他有機會感傷,顧明希靈巧的阻止夏大德沉溺在她的感覺裏,她的悲傷不需要和別人分享。


    “你知道我爸為什麽幫我取名明希嗎?”


    “為什麽?”


    “顧明希,一個能為顧家帶來明亮希望的人,你不覺得很棒嗎?”


    顧明希的眼睛綻放光彩,唇邊的微笑更深了,提到自己名字時的喜悅不是刻意勉強出的,她是真的以自己的名字為傲。


    “不覺得……”夏大德在嘴裏嘟囔。


    “能為顧家帶來明亮希望的人”,表示她並不是被期待的那一個,不是嗎?想抱兒子的顧爸,把自己的願望埋藏在她的名字裏,她隻是被期待能夠“帶來”那個“明亮希望”的人罷了。


    一想到這裏,夏大德突然有點痛恨顧爸的自私。


    “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


    “有必要努力嗎?”


    “因為我要連那個沒出生的弟弟的分都一起加油,不能讓給我取了那麽棒的名字的我爸失望!”


    夏大德愣了一下,為自己的擔憂感到好笑。


    原來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想法就可以有那麽大的差異,真是敗給她了!


    看著她的笑臉,夏大德覺得很安心,同時又隱隱約約察覺到,她不接受任何同情。悲傷是有必要的,但日子還是要笑著過,顧明希以“顧明希”的方式,堅定目光,挺直背脊,筆直向前。


    “好吧!那你努力吧!”


    “你也是,別再那麽幼稚了,老是跟夏伯伯吃醋!”


    “囉嗦!”


    顧明希大笑著跑到門前,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揮揮手道別。


    夏大德站在稍遠的燈柱下,凝望著翩然的身影如夢之幻影,消失在溫暖的橘黃色燈光下。


    回到家之後,她一定會活力十足的大喊“我回來了”,然後顧爸會從客廳衝出來,一邊罵著“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一邊把她抓進廚房。廚房裏,顧媽會露出溫柔微笑說“餓了吧”,接著端出一大鍋熱湯,熱呼呼的冒著白煙……想象也會過於真實。


    夏大德抬頭仰望天上明月。


    “我也、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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