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劍尊的師尊是誰?整個修真界近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路銘心每次開口向別人道出自己名號,必然要說:“在下明心,師從寒林真人。”


    隻是她成名之時,這位寒林真人就已隕落,眾人隻當她是懷念敬重故去先師。


    在場的這些修士,也多是三大宗門和世家的後輩,當年並沒有機緣,親眼見過這位寒林真人。


    現在這麽一喊,眾人頓時就將目光,都聚在了莫祁身後那個黑衣人身上。


    夜間行走,顧清嵐不僅帶了黑色麵紗,連一頭白發也用障眼法化成了昔日的黑色。


    眾人看過去,隻覺得他修為倒是高深,但透過麵紗,容貌看起來甚是年輕,至多也就是凡人二十多歲的樣子,竟然就是成名多年的明心劍尊的師尊?


    而且寒林真人不是早就隕落了?難道明心劍尊還有另外的師尊?


    路銘心緊緊抱著身前那人的大腿,還又喜悅無比地說著:“師尊,心兒本以為此生此世再也不能見到您,卻沒想到您得以複生!師尊,您醒來後為何不找心兒?心兒本以為有賊人毀去了您的遺體,這些天來日夜憂思,五內俱焚,幾次練功差點走火入魔……”


    她還在絮絮說著,顧清嵐卻突然一震衣袖,帶著凜冽寒氣的法力,一下將她震退幾步,離開自己的身體。


    緊接著指間又是毫不容情的幾道寒冰咒,打向她胸前。


    路銘心不避不閃,更不運法力相抗,就這麽硬生生受了幾道咒符,頓時就身子一軟委頓在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一身白衣上血跡斑斑,菱形的朱唇邊也血跡宛然,卻連擦一下都不擦,麵色慘白,泫然欲泣地看著他,聲音更是顫抖:“師尊……您是怪心兒當年沒能救您嗎?師尊……若是當年能救下您,心兒不怕粉身碎骨,可心兒實在是無能,讓您受苦……”


    路銘心成名一戰,就是在二十九年前,斬殺了魔修七尊之一藥尊懷汲生,懷汲生也正是她指認,當年下毒殺害她師尊寒林真人的凶手。


    其時修真界讚歎她年少結丹,劍術了得,更讚她六年臥薪嚐膽,終報師門大仇,一時間雲澤山路銘心,人人傳頌,許多同輩後輩,也皆以她為榜樣。


    再加上女修本就少,她相貌又極美,並且還尚未有道侶,更是不少青年才俊,對她仰慕非常。


    所以哪怕她日後恃才傲物,行事頗張揚不羈,也沒什麽人敢當麵說她些什麽。


    打她,又打不過,拿大道理壓她,她又是民心所向,放眼修真界,能說她幾句的,恐怕隻有她師尊,但她師尊偏偏也已經仙去。


    在場這些修士,頗有一些就是她的愛慕者,特別衛稟,對她更是心馳神往,萬般討好逢迎。


    他平日裏隻見過路銘心眼高於頂,高傲無比的樣子,哪裏見過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當下心痛不已,捏緊了劍柄,隻待美人一句話,就替她赴湯蹈火。


    其他修士也看她一個纖弱女子,又是吐血又是垂淚,這般傷心欲絕,不由紛紛忘了她昔日在論劍大會上把別人揍得滿頭是包的英姿,心生憐惜,暗道原來這位傳說中的寒林真人,是這般心胸狹隘之人,竟因自己的事,遷怒徒弟。


    他們這般想著,看過來的目光中,自然也帶了三分輕視鄙夷。


    顧清嵐卻目光冷然,不再看地上的路銘心一眼,轉過身就走。


    莫祁當然看到了那些修士的神色,他自己被冤枉私通魔修時還沒怎麽樣,現在卻氣得夠嗆,差點就要拔劍衝上去,直接把路銘心這個滿嘴謊話的害人精剁了。


    他卻又不敢讓顧清嵐獨自離開,隻能甩下一句:“路銘心,當年的事究竟怎樣,你不要以為就可以這樣瞞天過海!”


    路銘心倒還在他們身後又悲切地喚了聲:“師尊……”


    那聲音還真哀婉悲慟、情真意切,若是不明就裏,還真以為她隻是個被師尊無辜錯怪又拋下的可憐徒弟。


    莫祁原本以為路銘心隻是個橫行無忌的匪徒,卻不想她還如此狡猾無恥,看她隨口胡說構陷顧清嵐,更是氣得幾乎七竅生煙,跟在顧清嵐身後走著,還猶自憤憤不平。


    那些修士包括雲澤山門人,還都沒過來追他們,走了沒多遠,他們就隔絕了那些人的視線。


    一直在麵前緩步而行的顧清嵐,身子突然微晃了一下,竟是像要跌倒。


    莫祁想也不想忙上前一步扶住,卻看到顧清嵐一頭以障眼法染黑的頭發,瞬間變回原本的雪色,身子更是不住顫抖,連勉強站立的力氣都不再有。


    莫祁雖然曾幾次見過顧清嵐吐血,但他十分堅忍,從沒露過什麽虛弱之態,此刻額上卻不斷滲出冷汗,艱難地抬手拉下麵上的薄紗,側頭連噴了兩口血出來。


    莫祁托住他的身子,也嚇得出了一頭冷汗,連聲問:“真人可是受了傷?那裏不妥?”


    顧清嵐咳了幾聲,攢了些力氣,才輕聲說:“無事……隻是險些中了禁神咒……”


    方才近他身的,除了莫祁自己,就隻有路銘心。


    莫祁想起來,才覺出路銘心一上來就滑跪過來,抱住顧清嵐的腿,必沒有安什麽好心,一定是一邊胡亂說著,一邊伺機給顧清嵐下咒。


    那時顧清嵐突然發作,揮手將她擊退,就是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


    禁神咒是頗為厲害的禁咒,咒語必須近身由丹田打入,中咒者法力盡失,隻能任人魚肉。


    道修中早已明令禁止修士私下修煉此咒,唯有各山門戒律堂首座才可研習,用於懲罰犯錯需要封印法力的弟子。


    路銘心不知從哪裏學來了這手法,此刻竟然狠心用在自己師尊身上。


    要知道禁神咒被設為禁咒,是因此咒陰毒,中咒者不僅法力受損,中咒時間稍長,連元神魂魄也會一道損傷。施咒者若心存惡念,用來害人,則會遺禍無窮。


    修真一途,肉身得自父母,修行法力卻皆由師門傳授,師尊等同再生父母,弟子必當悉心侍奉,恭敬順從。


    哪怕莫祁這般被逐出門牆的弟子,和同門師弟爭鋒相對,也從來不敢對師尊和師門稍有微詞。


    莫祁雖然猜到路銘心當年曾對顧清嵐做過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卻沒想到她竟狠毒無良至此,眾目睽睽之下尚且敢對自己師尊下禁神咒,私下裏更不知道會怎麽對待。


    他氣急到極致,反倒清醒了不少,看顧清嵐仍是不住輕咳,唇邊也斷斷續續滲出鮮血,就輕吸口氣,將他的身子抱起,道一聲:“得罪。”


    腳下運起輕身步法,幾個起落見,他們已經回到了客棧,莫祁怕遇到返回的路銘心,還特地從後院翻牆而入。


    回到客房中,將顧清嵐的身體輕放在榻上,他才退開了一步,憂心忡忡地開口:“真人情況如何?需不需要閉關療傷?”


    顧清嵐仍是麵色慘白,連打坐的力氣也沒有,隻能斜依在榻上,微搖了搖頭:“隻怪我一時大意,讓她趁虛而入……那咒符隻進來了一半,還可化解,十二個時辰後就會好。”


    那道禁神咒,其實還是有一半入了他丹田,他擊退路銘心,打出那幾道咒符,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強弩之末。


    若不是如此,依路銘心的性子,隻怕還是會強行擊退莫祁,將無法施展法力的他帶走。


    隻是他丹田中的金丹,本就是強行凝出,平日裏動用法力,還會引發內傷吐血,中了咒符強自運功,更是反噬頗重,腹中猶如當初凝丹時一般,痛如刀絞,片刻不停。


    莫祁聽他這麽說,略鬆了口氣:“那真人這十二個時辰內不要再有動作,我為真人護法,全力療傷為上。”


    顧清嵐微勾了下唇,笑意苦澀:“隻怕她不會讓我有這個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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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手將路銘心養大,對她行事風格果然估算極準。


    莫祁守了他一夜,看他一夜都隻能靠在榻上不住輕咳,唇邊也零星咳出血沫,極為煎熬。


    第二日一早,就有客棧管事前來敲門,莫祁前去應門,看到門外除了一臉尷尬之色的管事之外,還跪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路銘心還穿著昨夜那件白色紗衣,胸前的血跡也沒清理,衣服上更是沾了不少塵土露水,就那麽直挺挺跪在門口,看起來也像是早就跪了一夜,很有幾分可憐。


    莫祁想起她會吐血,不過是昨天下咒不成,刻意假惺惺地做戲博同情,又想起來這時正躺在房中,真正備受折磨的顧清嵐,頓時隻想飛起一腳,踹到她那張絕色的臉上,沒好氣地開口:“路劍尊怎麽一大早就來尋人晦氣?”


    路銘心抬頭看了看他,唇邊囁嚅,還沒說出一個字,兩行清淚就從那雙明麗的杏眼中流了下來。


    那管事尷尬地在旁說:“小人自知不該插手幾位仙人的事務,隻是方才燕大公子差人來小店送了請帖,請幾位仙人過府一敘,小人來送帖,在竹院尋不到這位路劍尊,卻不想在貴客的蘭院門前見著了……”


    後麵套院裏住的都是宗門世家的人,路銘心跪在這裏,雖然周圍沒站什麽人,但另外三座院子裏的人,隻怕都在盯著這裏看。


    莫祁說:“哦?路劍尊喜歡跪在這裏,我們有什麽辦法,為何來敲我們的門?燕大公子的拜帖可請我們了?”


    那管事立刻恭敬遞來一張黑紅錦緞封皮的拜帖,莫祁打開一看,上麵具了名,請的貴客赫然是“寒林真人”。


    這倒真是有趣,在昨夜路銘心那驚天一跪之前,寒林真人還是位早就仙逝的前輩,結果在那一跪後,不過幾個時辰過去,今早燕大公子的請帖,就送到了門前。


    莫祁嗬嗬冷笑一聲,正想幹脆推掉,院中卻傳來顧清嵐淡漠的聲音:“燕氏相請,不敢推卻,請容貧道沐浴更衣,一個時辰後必當應約到訪。”


    他用了法力,聲音雖不大,卻傳得十分清晰,門外三人也都聽得清。


    路銘心聽到他說話,眼睛更是突地就亮了起來,莫祁離她近,看到她那目光,與其說是欣喜,倒不如說是餓狼撲食一般的狂熱,頓時就忍不住打了個莫名的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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