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然就是燕亦行,修士結丹後樣貌變化極慢,他如今看起來,倒還跟三十多年前沒什麽差別。


    楚婉在幻境中說,給他下了斷情絕愛的寒心蠱,他昔日雖然持重沉穩,但整個人卻並不冰,如今看起來,眉宇間確實不剩什麽人情意味,冰冷了許多。


    隻是他一眼看到顧清嵐,那目光中燃起的激動之色,可沒有絲毫冷淡疏遠。


    他甚至不管妻兒,直接上前幾步,到顧清嵐身前,將他的雙手牢牢握住,還晃了兩晃,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楚婉在旁看著,目光中的怨毒陰狠,刹間幾乎遮掩不住,直欲撲上去將顧清嵐撕咬成碎片。


    路銘心對旁人看顧清嵐的目光都分外警惕,立刻擋在她跟顧清嵐之間,微微眯眼,暗含警告。


    燕亦行緊握著顧清嵐雙手,遲遲不願鬆開,看著他殷切開口:“顧師弟,沒想到你竟能複生,哈哈,你竟複生,天下間竟有這等美妙之事!老天真乃厚待與我!”


    他現在說的這幾句話,再加上把顧清嵐畫像懸掛在書房,沒事流連的舊事,還有那個跟顧清嵐神似的如夫人……哪怕燕夕鴻再三解釋,好像都顯得蒼白無力。


    燕夕鴻還是恭敬站著,臉上神色看起來好似沒什麽變化,其實卻已經快要崩潰。


    燕亦行說完,看著顧清嵐的目光還又亮了亮,緊接著又說:“顧師弟,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想如何破解你的那一招寒林疏影……數年前我偶得一招,或許可行,隻是想到世間再尋不到你,當真猶如身臨絕淵,上下求索無門,還以為就此抱憾終身。”


    燕亦行一貫不是多言的人,這時對著顧清嵐,卻滔滔不絕:“可惜你那徒兒不中用,偏要是火靈根,萬萬發揮不出寒林疏影的精妙處!我已找她試過招,她不過也就是仗著靈根法力的厲害,才能克敵製勝,劍術上比起顧師弟來,粗鄙得看都不能看!”


    本來這一屋子人,不管是否情願,是不是崩潰,都準備看他們怎麽天雷勾地火,如何續上前緣,卻沒想到,燕亦行越說眼睛越亮,連寒暄也顧不上,就開始拉著顧清嵐探討武學。


    旁人或許還沒明白過來,顧清嵐卻知燕亦行一直醉心武學。


    他金丹晚成,卻極為要強,結丹之前勤練劍法和術法,以補修為不足,結丹之後更因身負燕氏之望,時時肩負維護偌大世家的重任,更加勤練不輟,久而久之,已成了個武癡。


    顧清嵐和他結交之時,就知道他在情愛一事上甚為冷漠,若不是要延續燕氏嫡係香火,或許都不會娶妻。


    所以哪怕柳姨娘和他形貌相似,楚婉在幻境中也對他頗為嫉妒,認為他就是燕亦行念念不忘的情人,他也隻覺啼笑皆非。


    隻因他早就知道,以燕亦行的性子,若對他有什麽癡迷,也絕不在什麽私情小愛上,而在武學一道中。


    隻是燕亦行先前雖癡愛武學,卻也知自己身為燕氏家主,還有妻兒,不可太過放任。


    結果楚婉為了和柳姨娘爭寵,竟給他下了寒心蠱。


    寒心蠱原本就是金陵楚氏的一個前輩,為了斷絕自己多年苦戀,專心修煉法術而研製,雖會壓抑中蠱者□□愛意,卻將那些狂熱癡戀,全化進了對武學的執念中。


    中蠱後的燕亦行,自然連先前那點壓抑克製都再也沒有,一心撲在了心愛的武道上。


    顧清嵐看著他灼灼的目光,心中不由微微苦笑:“多謝燕師兄厚愛,可惜我如今負傷在身,連拔劍也尚且不能,怕是不能即刻陪燕師兄盡興。”


    燕亦行想了幾十年的劍招,又乍見他死而複生,簡直驚喜異常,恨不得馬上就拉他去練武場好好較量印證一番,聽到他這麽說,猶如兜頭一盆數九嚴寒的冰水,心都涼了。


    他狂喜之下沒顧得上查探顧清嵐的法力,現在定神一看,發覺他果然法力消耗殆盡,經脈也受了傷,頓時怒不可遏,恨聲道:“究竟是誰敢在燕丹城傷了顧師弟!到底還把不把燕氏放在眼裏!”


    身為罪魁禍首的路銘心,這時卻在旁邊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開口嫁禍:“燕代家主怕是閉關久了不知道吧?這幾日燕丹城都給幻魔折騰得滿城風雨了,師尊是前來除魔,才會受傷。”


    燕亦行雖結丹甚晚,但數十年勤修不輟,如今的法力修為,當然比他兩個剛結丹的兒子要高深許多,甚至連莫祁和路銘心這樣出類拔萃的後輩,也還都及不上他。


    他初入水閣,就已感到這裏隱約的魔氣,隻因急於和顧清嵐敘舊邀戰,才沒去顧及,如今冷冷一掃,已落在了楚婉身上。


    察覺出魔氣來源,竟是相伴多年的妻子,他微愣片刻,這才開口:“婉兒?是你做了什麽?”


    楚婉身上有魔氣,是這房中幾人都知道的事。


    但燕夕鴻和燕夕鶴不敢隨便懷疑指責母親,莫祁礙於燕氏客卿的身份,也不便跳出來。


    顧清嵐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路銘心則是壓根不在乎誰是幻魔使主,楚婉對自己師尊出言不遜,才是她最在意的要緊之事。


    是以耽擱了這一會兒,才在這時,被燕亦行一口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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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燕亦行對顧清嵐親熱關切,甚至在說這句話時,還沒有放開顧清嵐的手,楚婉眼中的嫉恨之色早就遮也遮不住,冷冷笑了笑:“是我又如何?夫君的眼中不是早沒有我這個人了?又管我做了些什麽?”


    燕亦行愕然一下,才說:“婉兒,你何出此言?”


    楚婉原本或許還想要遮掩,現在看了夫君在自己麵前跟“舊情人”執手相看,早就被衝昏了頭腦。


    至於燕亦行握著顧清嵐的手說了些什麽,她根本聽不進去,隻恨不得將這兩個“奸夫淫夫”就地大卸八塊。


    她聽著就冷笑了幾聲,抬手拔出頭上的金釵,那金釵隨法力變化成一柄長劍,金光中夾帶黑氣,向著顧清嵐一劍刺來。


    她是金陵楚氏出身,也是個修士,卻並未能結丹,婚後這些年更是疏於修煉,法力沒有精進不說,連當年巔峰時都不到,這一劍看起來氣勢洶洶,卻並不能讓房中幾個人放在眼裏。


    燕亦行就在一旁,豈容她隨意刺傷自己的道友貴客,當下伸指一彈,將她手中長劍震開,他法力高深,那長劍承受不住這一彈之力,竟“哢嚓”一聲,硬生生從中斷成兩截。


    楚婉法力不濟,這把釵劍卻是父母所賜的佩劍,自小不離身到如今,卻被夫君一彈,就劍斷而毀。


    在她看來,夫君為了維護“舊情人”,竟然出手就震斷了自己的法寶。


    燕亦行一指震斷她的佩劍,也有些暗暗懊悔,隻是他閉關數月,法力又高深了一層,加上他從未對楚婉出過手,不知道她這般弱,這才失了分寸。


    可楚婉已經雙目赤紅,緊盯著擋在自己麵前的燕亦行,嘶喊出聲:“為何你要這般對我?若你真愛這人,為何又要娶我?要這麽折磨於我?”


    她看著燕亦行,雙目中緩緩流出兩道淚來:“你當年送我那朵玉蘭花的時候,不是說過,若能娶妻如此,夫複何求?那都是騙我的?”


    多年夫妻,她如今這樣,燕亦行也是錯愕不忍,隔了半響才開口:“當年我確是那般想的,與你成親後,也並未虧待與你……”


    楚婉嗬嗬笑了起來,她本來就夠偏執,成為幻魔使主後被侵蝕心智,更瘋癲了一層,絲毫不顧兩個業已成年的兒子就在跟前,就要開始清算舊賬:“你並未虧待我?你為何這麽多年還掛著那人的畫像?為何還要娶柳冰兒?”


    燕亦行又愕然了一陣,才澀澀說:“你是說顧師弟?那時他已仙去,我追思昔日情誼,憾他劍法絕倫、英年早逝,才掛了他畫像。至於冰兒,我看她淪落風塵,卻頗有幾分孤高風姿,才納她進府,更何況世家子弟都多有妻妾……你若不許,為何不同我說……你是我夫人,你若不喜,我自然不會納妾……”


    他話未說完,就被楚婉激烈打斷:“燕亦行!你還想狡辯!若柳冰兒不是長得有幾分像你的顧師弟,你又怎麽會看上她?”


    燕亦行還是一愣,轉頭去看顧清嵐,臉上神情驚愕無比,好似連他本人,這也才第一次覺察到自己的小妾,竟有幾分像顧清嵐。


    燕亦行像突然摸著炭火一樣,飛快放開顧清嵐的手,還漲紅了臉:“冰兒是弱質女子,不通法術,顧師弟……顧師弟是男子,又是修士,這如何相像?”


    他們在這裏對質了幾個來回,簡直驢唇不對馬嘴,一個悲切憤恨,另一個全不知其然。


    這也是楚婉狹隘偏執之處,她覺得夫君愛她不夠至深,卻想來想去,隻能想到夫君定是心中有著別人,所以不但怪罪柳姨娘,還怪罪於顧清嵐的畫像。


    在她心中,也許夫妻恩愛,已是她全部祈願追求,但在燕亦行心中,夫妻之情,卻顯然並沒有那麽重要。


    燕亦行也許不該再娶柳姨娘,但卻沒有柳姨娘,他也不可能如楚婉愛他一般,去愛楚婉。


    他在遇到楚婉,送她了那一支玉蘭花之前,就已經是這麽一個武癡,在娶了楚婉之後,也還是如此。


    在他心中,也許連燕氏產業,都還沒有心中追求的那一劍風采來得重要,更何況其他?


    他們正說著,身旁突然傳來“噗嗤”一聲淺笑,是路銘心實在忍不住了,笑著開口:“我說燕夫人,你不覺得是你想得太多,自作聰明,惹出這麽多事端,徒增笑料?”


    她不說也就罷了,這一開口,莫祁也在旁尷尬地扭過了臉,以示自己壓根沒想看。


    顧清嵐本來無端被卷入爭風吃醋裏,就覺無奈,現在他徒弟又赫然出來攪局,隻能輕歎了聲:“心兒,多說無益。”


    路銘心嘿嘿一笑,手指一抬,捏了個劍訣,背後業魂出鞘,飛插在她麵前的地上,蓬勃真氣帶著火靈之威,將周遭青磚俱都烤成紅碳。


    她微勾了勾唇角:“燕代城主,我不管你內宅那些齷齪之事,但今日楚婉一則信口雌黃,汙我師尊清譽,二則勾結魔物,為禍一方。無論哪一條,都足夠我路某人出劍斬之!”


    她說著,還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紅唇,笑得張揚:“燕代城主不是說我劍法稀鬆粗鄙,隻仗著法力高深?這次燕代城主倒可以試試,究竟攔不攔得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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