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銘心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顧清嵐,她不管還有別的人在,就拉住他的手:“師尊,我那時錯了,我早該猜到雲風就是你,除了你,沒人對我那麽好……”


    在她殺了汲懷生之前,被她挑斷四肢經脈,癱軟在地的汲懷生覺出自己必死無疑,反而放聲哈哈笑了起來:“路銘心,我笑你真是無知……你真是狂妄到以為你這一生,能遇著兩個為你付出所有的人。”


    她聽著,心中突然像缺了個大口子,寒風從中空蕩蕩地吹過去,帶出血肉筋脈,她能預感到,自己將會知道什麽事,什麽被她刻意避開的事。


    滿臉是血的汲懷生望著她笑,儒雅的麵容變得扭曲滑稽:“從來都沒什麽雲風,那不過是顧清嵐用來放他木係靈根的容器而已……”


    她望著他,沉默不語,汲懷生怕她不懂一樣,用帶著快意的笑容提醒她:“路劍尊,雲風就是你師尊,雙體同魂,雲風早就灰飛煙滅,而你師尊,也已被你殺了。”


    她早該猜到,這麽多年來,除卻李靳,幾乎無人聽說過雲風這個名字,他仿佛從天而降,又如同晨露般消失無蹤。


    雲風……就是雲澤山顧清嵐。


    他從未想過要一直瞞她,若她不是一句句向他抱怨自己師尊的不是,若她不是在他將要向她吐露真相時強吻了他,他一定早就告訴了她。


    然而即使如此,在她帶著他從獨首山逃離的時候,他還是強撐著潰敗的身體,和她一起看千山落霞,答應她要陪著她。


    她不知道她錯過的,是不是僅是雲風。


    她殺了汲懷生,在她神智清醒過來時,地上已經僅剩下一具斷頭的屍體,還有滿地潑墨般的鮮血。


    顧清嵐微垂著眼眸,沒有回答她,她越來越心慌,幹脆合身抱住他的腰,慌亂地說:“師尊,都是我不對,你那時一定受傷了對不對?我還又找了那麽多麻煩……”


    李靳在旁“嗬嗬”冷笑著:“受傷?你師尊為了陪你玩什麽過家家,用魂魄撐了那具身體三日,回神後吐了一身血,還要下山去尋你。你還記得你在山下怎麽發瘋的?拿劍生生砍平了一個山頭啊,路劍尊!”


    她當然記得,她被幻象蒙蔽,以為是地魔突然出現,將雲風拖入了地底,拔出業魂對著腳下一通亂砍,想要將雲風救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砍了多久,隻記得到後來她脫力到眼前一片昏黑,是一道熟悉的清涼法力,將她從血腥地獄中拉了出來,給了她安眠。


    再次清醒,她就回到了寒疏峰上,李靳已經走了,顧清嵐還在他的靜室中打坐。


    她起身後自去梳洗換衣,到靜室中跪拜師尊,他宛如冰雪琉璃的麵容上,不見絲毫波瀾,輕聲對她說:“我尚需閉關百日,你不必日日前來。”


    她淡漠地叩首聽命,起身離開,不曾去想過問他,為何他已閉關許久,麵容卻還是那麽蒼白,他先前又出了什麽岔子,為何還需閉關百日。


    她還年少時,對顧清嵐虧欠了太多,不僅是後來對他生疑,聽信讒言,還有平日裏對他諸多疏忽漠然,冷眼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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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靳看她緊抱著顧清嵐,雙肩微微發抖,知道有些重話,就要這時一起說了,叫她好好長些記性:“路劍尊,你當年若多些耐心,再等上幾年,你師尊一樣要為你耗盡法力、油盡燈枯,到那時你不但不須親手弑師,還能名正言順繼承寒疏峰主,豈不美哉?”


    一旁的莫祁聽完這句,不由側目看了看他,心中油然而生一個念頭:李道尊果真不可得罪,若不然來日怎麽死的都尚未可知。


    路銘心緊抱著顧清嵐,她渾身發抖,還是努力用頭在他胸前蹭了又蹭:“師尊,都是我不好,你莫要傷心,我往後再不會了,我一心一意待師尊好,師尊往日怎麽待我,我定會百倍千倍回報給師尊……”


    李靳冷冷說:“百倍千倍,你拿什麽百倍千倍回報?為你師尊死上一百回?”


    路銘心被這句堵得又哽咽了一聲,話也哆嗦得說不出來。


    顧清嵐終是看不過去,抬手摟著她的肩膀輕拍了拍,歎了口氣:“心兒,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再說也無益。”


    他說著頓了頓,唇邊帶著些無奈的笑容:“我們是來尋蘭尊主的,莫要讓蘭尊主看了許多笑話。”


    自從他複生,路銘心早不要什麽顏麵了,連跪地滑行這種事都麵不改色,更何況是被蘭殘看笑話。


    她哭得有些抽氣,連噎了幾下才有些緩過來,還是不肯放開他,將頭依戀地在他胸前輕蹭。


    顧清嵐看一時半會兒,實在將懷中這顆牛皮糖扯不下去,就隻得抬頭對蘭殘說:“我重回人世不久,小徒近日濡慕得有些過分,讓蘭尊主見笑。”


    蘭殘用手支著下頜,微側了首一笑:“哦?早知收徒有這許多趣味,我往年也就收幾個了。”


    蘭殘稱號為花尊,除卻因他容貌之美,還因他風流成性,也不知惹下了多少桃花債,他說“趣味”,不用想也是暗指這對師徒之間的微妙情愫。


    聽他這麽調笑,顧清嵐神色也未變,反而微勾了下唇角:“我們前來叨擾,蘭尊主怕是已知曉緣由了吧?”


    蘭殘又掩唇咳了咳,他穿了一身白衣,又每咳一咳,就要咳出些零星血花,染得衣袖上點點猩紅,猶如雪中落梅。


    這人實在太懂如何將病弱之美發揮到極致,顧清嵐在他麵前,也未免輸了幾分風情,顯得太過冷若冰霜,剛正不折。


    蘭殘狀似柔弱無骨地斜依在身側的矮桌上,抬指擦過唇邊殘餘的血跡,柔柔地一笑:“幾位應該也已看出,我如今法力盡失,僅餘半條殘命苟延殘喘,幾位無論想管我要什麽,我又如何敢不給?”


    他話還未說完,他身後的小舍中卻早有人再也看不下去,一個絳紫色的人影衝了出來,將他無力的身子抱在懷中。


    李靳早就察覺出房中還藏著一個法力深厚的修士,正暗暗戒備,卻看到那人,就愣了一愣:“昭璟師妹?”


    那人道冠高束,一身青池山高階修士的絳紫長袍,不是別人,正是李靳的同門師妹,青池山玉瑤峰次座,執劍長老樊昭璟。


    李靳知道自己這個師妹心性頗為要強,雖是女修,卻一心修道練劍,平日裏比許多男子還要強硬,更別提和其他男修有什麽私情,卻不知她什麽時候栽進了蘭殘這個繞指柔裏。


    李靳愣過後,突然勃然大怒,瞪著蘭殘:“你這厚顏無恥的小人!十幾年前你曾在外放言,說迷倒了道修中輩位法力頗高的一個女修,令她入了你的花冊,原來竟是昭璟!你可知她剛直純正,並不是同你一般可以遊戲人間的人!”


    樊昭璟見了李靳就微垂雙目,不敢同他直視,此刻也隻抿唇低下了頭。


    在女修中,她相貌隻能算普通,更兼眉目英氣,殊無嫵媚之態。


    李靳真是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那個被很是瘋傳猜測了一陣的女修,竟然是她。


    他氣得過頭,甚至顧不上憐香惜玉,恨恨望著蘭殘:“你這豎子,究竟如何欺負我師妹了?”


    蘭殘軟軟地靠在樊昭璟懷中,還微動了動找個更舒服的姿勢,虛弱地咳了咳。


    李靳看他這樣,更加七竅生煙,樊昭璟卻低聲開口說:“掌門師兄,十七年前,是我取了他半副心肺。”


    蘭殘先前雖愛扮柔弱博取女子歡心,卻也隻是相貌柔美,身體微有些殘缺,什麽病弱不過是情趣罷了。


    他本人心狠手辣,法力高深,能坐穩魔修七尊之一,又怎會是善於之輩。


    也就是從十幾年前,傳聞他得罪了什麽道修,被人下了狠手,雖逃出一條命來,卻受了重傷,自此心肺缺了半邊,真正成了病弱之人,也沒什麽力氣再去拈花惹草。


    那時許多人還猜測,說不定就是他招惹的那個輩分不低的女道修,被人家師長親人找上門,廢了身子。


    卻原來這個女道修就是樊昭璟,她竟也不聲不響,連自己師兄都瞞著,親手收拾了負心漢。


    這等行事作風,放在樊昭璟身上,確實相得益彰,並無意外之感。


    樊昭璟說著,卻停頓了片刻,又續道:“可我取他心肺,卻是在他為了助我逃出魔界,法力耗盡之時。”


    不管蘭殘是不是魔修,是否是負心漢,但既然別人拚盡全力助她脫險在先,若要報仇,日後再行約定決戰即刻,她卻當場翻臉,落井下石,將人重傷。


    這就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事,還頗狠毒無情,有點說不過去。


    這句話一出,情勢義理突然顛倒,李靳也愕然地不知如何接下去。


    蘭殘還坦然地躺在樊昭璟懷裏,微勾了唇角,斜睨了李靳一眼。


    樊昭璟說著,又抿了抿唇,抬頭看著李靳說:“掌門師兄,這次也是我先找上了他,求他幫我,累他法力盡失,重傷若此。”


    李靳已聽得雙目發直,也不知該氣該急,還是該就此心平氣和,不再計較他們的事。


    畢竟樊昭璟短短兩三句話,已顯得這兩人情愛糾纏牽連之深,非同尋常。


    樊昭璟望著李靳,沉聲說:“掌門師兄,他手中那片天魔殘片,是我從青池山帶出來,交給他的。”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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