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瞎子重又提到迎門梁,我心裏沒來由的一緊。


    竇大寶和潘穎對胡子不了解,我對四梁八柱卻是有過耳聞的。


    大櫃頂天,二爺轉角,迎門老三,狠心扒皮,還有八柱,這代表的是不同的人在綹子裏的地位和主要分工。


    迎門梁又叫做炮頭,是真正負責帶頭‘幹活’的,但凡打家劫舍,又或者和其他綹子火拚,都得親自帶著人上。


    迎門梁必須‘管直’(槍法準),百發百中,在和敵人交戰的時候,關鍵時刻能夠掌控大局。


    狠心梁主要是負責內務,執行所謂的家法,是對內嚴苛狠辣。


    迎門梁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狠角色!


    琉璃花是一介女流,不過是個富貴官家的姨太太,怎麽可能坐上這第三把交椅?


    瞎子把什麽是四梁八柱給竇大寶和潘穎解釋了一遍,轉過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琉璃花是想報仇?”我隻能想到這麽多。


    瞎子咧了咧嘴,說: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從古至今,有哪個放著富戶人家的太太不做,心甘情願跑去當土匪的?瘋子都不會!如果有,那人一定是白癡。琉璃花不是普通人,卻是個窮苦人,一個窮人巴巴的熬出頭,給有錢人做了姨太太,那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了。被這幫胡子一折騰,別說丈夫沒了,家裏人、街坊鄰裏,哪一個又能容得下她?”


    瞎子說她選擇上山入夥,的確是想要報仇。


    一個女人狠起來,不是男人能比的。


    她是想報仇,卻不單單隻是想找機會把白夜叉弄死就完事了。


    她想報仇,她要整個老鱉山的綹子萬劫不複!


    瞎子癟著嘴衝我點了點頭,“事實證明,她有這個本事,她做到了,她不是普通人。”


    聽他連著兩次說琉璃花不是普通人,再想想他今晚的過分‘熱心’,我疑惑到了極點。


    不等我問,瞎子就指著自己的眼睛說:


    “她讓白夜叉萬劫不複,讓老鱉山近百十號胡子在這深山老林裏徘徊了將近一百年,靠的,就是她那隻玻璃眼。”


    “玻璃眼?不是說她那隻眼睛看不見嗎?”潘穎忍不住問。


    我看著瞎子直嘬牙花子。


    還以為這個貨轉性了,能痛痛快快的把整件事說出來。


    結果倒好,敢情丫從一開始就埋著伏筆呢。


    瞎子再次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說:


    “她的那隻眼睛確實看不到尋常的東西,但卻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


    “你能痛痛快快的嗎?”我是真急了,眼下可不是喝慢酒侃大山的時候。


    瞎子訕訕的笑笑,這才不再墨跡,說琉璃花不是普通人,是因為她不是一般人家的閨女。


    她的父親應該是懂得憋寶牽羊的羊倌。


    我更狐疑了,說羊倌不是不能結婚生子嘛。


    瞎子點了點頭,說結婚生育的確是憋寶牽羊的最大禁忌。所謂禁忌,是指不能去做某件事,可‘不能’、‘不許’和‘不做’是兩碼事。


    老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憋寶求來富貴後,哪能不想老了以後有妻子作伴,兒女膝下承歡。字<更¥新/速¥度最&駃=0


    瞎子說他跟我們說的這些,都是早先跟師父來這極北之地的時候,聽師父和一個有道行的陰陽先生說的。


    當時他師父和那個陰陽先生在聽當地人說了老鱉山的傳說後,立刻就斷定,老鱉山的胡子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多半就是琉璃花使了手段。


    而琉璃花十成就是憋寶的羊倌觸犯了禁忌後生出的‘禍胎’。


    聽到‘禍胎’兩個字,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瞎子嘿嘿一笑,說他不是故意戳我心窩子,要說琉璃花對於某些人來說,真就是實至名歸的禍胎。


    當初跟他師父一起的那個陰陽先生斷定,琉璃花的父親犯了禁忌,即便事先想好了應對的方法,能保住性命,卻也必定會落下殘疾。


    無論先前牽羊得了多少利益,也會在短時間內散盡,直至窮途末路。


    陰陽先生之所以這麽肯定,說到底還是因為琉璃花的那隻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玻璃眼,而是有人刻意為之的過陰眼,是通過特殊的法門,在孩子沒有出生前,找陰鬼過陰壽種下的。


    過陰眼的確看不到尋常的事物,但卻能看到陰陽氣勢。


    瞎子解釋說,氣勢本來是無形無質的,但這隻是普通人的認知,甚至包括他自己,也無法想象直觀的看到氣勢是一種怎樣的情形。


    但可以肯定,那個陰陽先生的判斷是準確的,如果琉璃花沒有過陰眼,也就不會有後來老鱉山百十號胡子的悲慘結局。


    我忍不住催瞎子趕緊往下說。


    沒想到這貨卻攤了攤手,說:


    “再往下也沒什麽了,說了你們也未必能聽得懂,畢竟‘風水氣勢能夠改變人的命運’這些話太虛無縹緲了。”


    見我們仨都瞪著他,他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好,那我就揀重要的說兩點吧。”


    他說第一,身為轉角梁的葉金貴,在琉璃花一家慘遭巨變當晚,就已經有所預感。


    要知道轉角梁在民間又被稱為‘通算先生’,沒點道行是幹不了的。


    就以當時白夜叉的所作所為來看,他在衙門大堂上做那荒唐事,明顯是衝撞了紫微王氣。


    葉金貴知道這點,卻不能阻止他。


    因為從傳說的細節就能知道,這個白夜叉應該是受過什麽刺激,是個半瘋子。葉金貴阻止不了一個瘋子。


    在那之後,葉金貴沒有對琉璃花迅速顯露出來的狠辣和超凡的槍法功夫感到猜忌懷疑,反倒是比任何人都尊重她這個‘嫂子’,應該是看出了琉璃花不是尋常人。而以他的本事,根本阻止不了琉璃花,他怕了,隻能百般討好琉璃花,希望將來她能對自己手下留情。


    按照當地的傳說,在琉璃花上山一年之後,老鱉山的胡子在她和葉金貴的帶領下,做了一樁在當時算是驚天動地的大買賣。


    兩人帶著全部人馬,同時劫了省城的三家銀號。


    做土匪的也是有自己的規矩和忌諱的,打劫銀號就是胡匪的禁忌之一。


    你可以打家劫舍,可以強搶掠奪,事不關己,職權部門就可以高高掛起。


    可是你一旦動了銀號,那就是掏了官老爺們的錢袋子,官府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你。


    偏偏琉璃花就有這個膽子,而四梁八柱也都像被喂了迷藥一樣,跟著她做了這掉腦袋的買賣!


    說到這裏,瞎子終於揭開了最大的‘謎底’。


    他鼓著眼珠子說:


    “老鱉山的綹子之所以成為傳說,就是因為在打劫了省城的銀號以後,地方官府立刻發兵圍剿老鱉山,可僅僅隻是隔了一天,等官兵趕到老鱉山的時候,發現整座山變成了空山!胡子們生活過的痕跡還在,甚至鍋裏還有燒糊了的燉肉,但所有的胡子都不見了!”


    “那也不算稀奇啊,胡子們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跑了唄。真要往深山老林裏跑,官兵也發現不了啊。”潘穎說。


    瞎子嗤之以鼻,“你太小看官兵了,知道當時為什麽胡子橫行嗎?因為兵匪一氣!當官的平時得了胡子們的好處,自然不會真去剿匪。可一旦決定要滅了哪一股綹子,那就會跟其它綹子的胡匪通氣,一塊兒把要滅的綹子‘包餃子’,那就等於是天羅地網。可隻是隔了一天,老鱉山的胡子就都不見了,就連山上的狗、養的雞鴨,也都不見了。”


    “百十號人都不見了……難不成人間蒸發了?”竇大寶擰著眉毛問。


    瞎子搖頭:“人不是水,不會蒸發。照我師父和那位陰陽先生的推測,在琉璃花上山後的一年裏,她應該利用自己的過陰眼看明了山裏的氣勢。她不光有過陰眼,或許還從做羊倌的父親身上繼承了某些本事。


    可以想象,三家銀號有多少金條陰元?那對土匪們來說就是天文數字。在打劫完三家銀號後,所有的土匪都瘋狂了。她應該就是借著這股瘋狂的勁頭,把胡子們帶到了她事先布好的局裏。”


    “土匪都傻啊?葉金貴不是狗頭軍師嘛,也跟著她走?”竇大寶依舊濃眉緊鎖。


    瞎子嗬嗬一笑,“畢竟是百年前的事了,具體情況除了當事人誰又能說清楚?可之前你也看見了,我隻是說我懂風水,葉金貴就跪下求我幫忙。他在白夜叉闖禍的當晚,就知道要壞菜,可他沒有殺琉璃花,反而那麽尊重她、討好她,是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啊?”潘穎問。


    瞎子聳肩:“我哪兒知道?”


    見潘穎橫眉豎眼的抄起一根劈柴,連忙又道:“可以肯定,琉璃花除了有過陰眼,還有其它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她才能把土匪們帶進事先幫他們準備好的‘絕戶墳’裏。具體是什麽秘密,我是真不知道。”


    他忽然看向我,話鋒一轉說:“不過我想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我幫著葉金貴把他帶出來的那幾十號鬼胡子送進了鬼衙門,讓他們有機會輪回,他沒有食言,在路上已經把琉璃花最後葬身的所在告訴我了。”


    竇大寶撓著頭問:“我從開始就奇怪,你為什麽非要他說出三當家的墓在哪兒?你怎麽能確定小包租婆一定在女土匪的墓裏?”


    瞎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壓著嗓子說:


    “極寒生地火,極陰生至陽。你猜一夜之間埋藏了百十條人命的所在,算不算極陰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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