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霧氣中忽然傳來這一嗓子叫好聲,我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二爺屯的村民知道內情,不可能跑來看戲。


    就算有個別好奇心重的偷偷跑來,這麽大的霧,他們也看不清船上的情形,更不會貿貿然喝彩。


    今晚真正的觀眾終於來了……


    我斜眼朝著岸上看去,隱約就見迷霧中似乎聚集了大片黑沉沉的人影,粗眼一看,至少得有上百人。


    我暗暗吃驚,這又不是七月十五鬼門關開,哪來這麽多孤魂野鬼?


    難道說這些都是過路的陰兵?


    看來老何說的沒錯,今晚二爺屯的確有禍事降臨。


    我勉強收斂心神,正想接著往下唱,桑嵐忽然走了過來。


    她怎麽‘上台’了?還沒輪到她出場呢。


    桑嵐走到我麵前,不開唱也不說話,就那麽直愣愣的看著我,眼睛透著迷茫,就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一樣。


    我和她對視了一陣,漸漸感覺不對勁。


    她的眼眸依舊很明亮,但是眼神完全變了。


    按說就算一個人上了妝,也無非是改變眼角眼線,可她給我的感覺是……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桑嵐!字<更¥新/速¥度最&駃=0


    我正驚疑不定,突然間感覺心口一陣發悶,氣短的幾乎要暈過去。


    這種感覺早就不是第一次了,這意味著桑嵐真的出事了……


    我強忍著胸口的難受,想要抓住桑嵐,質問她是誰。


    可沒等我伸手,她的臉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緊接著身子一晃,朝著地上軟去。


    我連忙抱住她,不等查探她的狀況,我就被一種奇異的感覺牽引,轉眼看向岸上。


    這一看不要緊,我魂兒差點沒嚇出來。


    一個穿著青衣的窈窕身影,正飄忽的走上岸,朝著迷霧深處走去。


    這個背影我太熟悉了,她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桑嵐!


    我忙又回過頭探了探桑嵐的脈搏,她竟已經沒了脈息。


    一瞬間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我懷抱的的確是桑嵐,走進迷霧中的也是桑嵐。


    隻不過走進霧裏的是桑嵐的魂魄,而在我懷中的,隻是她漸漸變涼的身子。


    “照顧桑嵐!”


    我再顧不上唱什麽戲了,放下桑嵐,大喊了一聲,拔腳就往岸上追。


    等到上了岸,她卻已經完全消失在了迷霧裏。


    我不管不顧的衝進霧中,沒跑幾步,渾身的雞皮疙瘩就都炸開了。


    在船上的時候,隻是隱約看到迷霧中似乎包藏著不少的身影。這一走進霧中才發現,岸上烏壓壓全都站滿了‘人’!


    這何止是過百了,最起碼得有三四百、四五百的樣子。


    這些‘人’肩膀挨著肩膀,一個個表情迷醉的盯著河麵的方向。


    這讓我有種錯覺,就好像是小時候跟著姥爺去趕集,和一大堆人擠在一起看馬戲班一樣。


    可不湊巧的很,我第一眼見到的‘人’,就讓我把此刻和那時的情形區分開了。


    這‘人’穿著分不清顏色的粗布褲褂,同樣是一臉迷醉的看著河麵。


    可是他的臉上滿是血汙,昏暗中看上去要多瘮人有多瘮人。


    更讓人驚悚的是,當我看清他全貌時才發現,他的另外半邊臉連同半拉腦殼都沒了,他就隻有半邊血糊糊的臉!


    這他媽哪是什麽過路的陰兵啊,分明是被子彈掀了腦殼的死鬼!


    我忽然想到,平古崗離這裏隻有不到三公裏,莫非這幾百號死鬼都是從那裏過來的?


    真要是這樣,也就難怪平古崗會那麽邪性了。


    “禍禍,你幹啥呢?咋不唱了……呃……”


    我被一個粗憨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又是嚇得猛一哆嗦。


    不知何時,我的身後竟然多了兩個穿著古代衙差衣服的黑臉大漢,還有一個樣貌怪異的小鬼……


    我靠!


    我猛地反應過來,這哪是什麽衙差和小鬼,根本就是裝扮成王朝馬漢的孫祿、竇大寶,還有扮成油流鬼的趙奇!


    剛才說話的是孫祿,他話隻說了一半,就和竇大寶、趙奇一起瞪著眼睛,滿臉悚然的看著前方。


    很顯然,三人是追著我上岸的,同樣也都看到了那些特殊的‘觀眾’。


    想到不知所蹤的桑嵐,我沒敢耽擱,把情況說了一遍,就讓他們回去照顧桑嵐的肉身,然後我再去把桑嵐的魂魄追回來。


    竇大寶忽然說:“我們都在這兒,那這些家夥在看什麽看的這麽著迷啊?”


    我一愣,這才和三人一起扭頭看向河麵。


    當看清狀況以後,四個人同時呆住了。


    除了桑嵐倒在船頭,保持著剛才被我放下的姿勢以外,包公和王朝馬漢還在那裏端著架勢唱著呢。


    靠近船艙的位置倚著一個人,依稀就是趙奇扮的油流鬼!


    好半天,孫祿才僵硬的轉過脖子,瞪著眼睛小聲問:


    “我們都在這兒,船上唱戲的是誰?”


    他不提唱戲我還真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一說唱戲,再看船上的‘包龍圖’端正慷慨的架勢,我大概有點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我低聲問趙奇:“還記得上回火葬場的事嗎?”


    趙奇點了點頭,“你是說這次和那次一樣,我們是魂兒出來了?可身子……”


    “先不管這裏了,趕緊去把桑嵐找回來!”我打斷他說。


    我們幾個裏頭,也就孫屠子能荒腔走板的唱上兩句,其餘人哪會唱戲。


    現在‘我’都能唱的跟專業演員似的,那多半是玉玲瓏在履行承諾,用‘唱戲’來抵付店錢了。


    雖然不明白她是怎麽做到的,也隻能隨之去了。


    二爺屯的事本來就和桑嵐半毛錢關係沒有,她真要是因為這場鬼戲出點什麽事,我也就別‘回去’了。


    “這幫家夥好像死了很久了。”竇大寶邊走邊嘀咕。


    我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隨著深入到‘群眾’當中,我們都已經發現,這些癡迷看戲的觀眾從衣著來看,最‘年輕’的也得死了幾十年了。更有的還穿著青衣馬褂,腦袋後頭梳著長長的辮子,那至少也得是清朝末年的人。


    我開始相信二爺屯的傳說,相信兩百年前這裏真的有陰兵路過。


    或許正是因為當年陰兵將領的那句‘這村西之地何來平骨墳崗’,才造就了今日聚集了諸多遊魂野鬼的平古陰地……


    “桑嵐去哪兒了?”趙奇問。


    我說:“不知道,隻能憑著感覺找了。”


    “又是感覺?就好像上次你在四平崗監獄後頭找到她一樣?我怎麽覺得你們兩個之間好像有心電感應似的?”趙奇的語氣好奇中帶著幾分低落。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多年尋覓未果的蕭靜,隻能是暗暗歎了口氣。


    我何嚐不覺得我和桑嵐之間的感應來的怪異,那或許是因為當初我幫她分擔了子母火煞的凶煞,又或者是我倆之間配了陽世陰婚……總之盡管這種感應很玄妙,我卻一直不認為這是什麽好事。


    “麻痹的。”孫祿突然停下來小聲罵了一句。


    我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太陽穴猛地一蹦。


    為了避免和看戲的‘群眾’過於親密接觸,我們是沿著河岸往西走的。


    一路走來,看戲的都是些普通打扮的孤魂野鬼。


    可就在正前方不遠處,竟然出現了一隊帶著驢耳朵帽的二戰日本兵!


    “又是日本鬼兵!”我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二爺屯的事不對勁,現在看來,還真是有人在搗鬼……


    “現在怎麽辦?”竇大寶小聲問。


    “還能怎麽辦,過去弄死丫的!”孫屠子凶性大發,猛地把隨身的腰刀抽了出來。


    刀一抽出來,我們都愣了。


    我們現在都是一身唱戲的打扮,他和竇大寶配的腰刀都是道具,我之前看過,那刀根本就是木頭做的。


    可是現在孫祿抽出來的,居然是一把閃著寒光的真家夥!


    見我們都看他,孫祿自己也反應過來了,看著刀呆了呆,茫然的問:


    “這不是木頭的嗎?怎麽變真家夥了?”


    我隻能是跟他幹對眼,刀一直是他帶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別人哪能知道?


    竇大寶忙不迭的把自己的刀也抽了出來,卻失望的發現:“我的還是木頭的。”


    疑惑間,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魏老四家的情形。


    當時魏老四在我耳朵邊喘氣,我看不見他,就捏了法印胡亂去打。


    結果卻像是打到了某樣金屬器物。


    過後就聽魏老四在廚房裏對某人說,如果不是有祖師爺保佑,他的老命都要被我交代了。


    魏老四是劊子手的傳承,孫祿是‘屠夫的傳承’,難不成他的木刀變真刀,也和傳承有關?


    真要說起來,劊子手的三位祖師爺裏,樊噲和張飛還真是屠夫的祖師。


    “他們好像看不見我們。”趙奇低聲說。


    見他眼睛通紅的盯著日本鬼兵,我知道他是被挑到了那根敏感神經,忙拉住他的胳膊說:


    “這些鬼不是看不見我們,隻是光顧著看戲,顧不上看別的。都別衝動,我們現在可沒有肉身,小鬼子的槍子一樣能要我們的命。”


    趙奇推開我的手,咬著牙說: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找桑嵐,我不會想別的。”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繞過去?”竇大寶問。


    我讓孫祿先把他的大刀收起來,想了想說:


    “如果這些日本鬼子是專門押送這些孤魂野鬼的,另外一頭還有外圍肯定也有鬼兵把守。與其繞過去,不如就這麽從他們臉前頭走過去。”


    “直接走過去?”


    我點頭,“嗯,直接走過去。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可真是寶貝,這幫狗東西也和別的鬼一樣,看的入迷了。我們就從他們臉前頭過去。”


    竇大寶點點頭,“偷偷的進村,開槍地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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